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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下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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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风言抬手,见自己的袖口脏兮兮的,又私下了里袍的一角,为任华轻轻擦拭眼泪。
“疼!任风言,芸儿可看着呢,你不能欺负我。”
任风言一听,立马叉腰辩道:“天地良心,你这眼皮薄,一哭就肿,倒还赖起我来了。”
任华别过头:“我不管,你不能欺负我。”
任风言将任华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一家子的至亲,只剩你我,还有下落不明的研儿。你等我,无论生死,我都将研儿找回来。再送你去桂郡西宁县,梁伯父那里。”
“啊!”任华突然觉得腹部不适,双手撑着肚子蜷成一团。
赵兰匆忙跑去找来陆老。
陆老一把脉,慌忙吩咐:“快送到床上去静养,我这去煎药,否则胎儿不保。”
□□听,心中紧张,抓住陆老的手:“陆老,从前是我不对,是我多有冒犯,还请任老帮帮我,救救孩子!”
“女娘放心,快扶去榻上休息。”
听陆老如此吩咐,任风言打横抱起任华,朝屋内走去。
陆老的药还在煎,任风言一手任凭任华抓着,一手给任华擦汗,安抚道:“没事的,你当初还不要这个孩子,如今却是舍不得了。”
任华点了点头,另一只手摸着下腹:“他是无辜的,还未睁眼瞧过这个世界,还未叫你一声姨,我怎么好害他。他没有父亲,是我用血肉喂养他,他只是我的孩子,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孩子。”
任风言很是欣慰,古人被男权社会中的糟粕思想侵蚀,无人敢真正为女性发声。漫漫历史长河中,有多少女生能够自我觉醒?
这一刻,任风言从任华紧张的神情中读懂了母爱,也感受到了母性的光辉。
“你放心,大母、嫡母还有芸儿的后事,我都会料理好。有赵嫂、闫嫂帮衬,你就安心养胎。”
任华抓紧了任风言的手道:“风言,我看寨中众人都批上了麻衣,还买了黄纸。你听我说,什么纸钱、金银,都是虚的,最好不要弄什么仪式,挖个坑,每人给置口棺材,好生下葬就好。”
任风言第一次被任华强硬的态度震慑到,下意识点了点头。她也明白,任华不愿让大家伙儿受累,也不愿麻烦别人。
“药来了。”
赵兰端着碗药敲了敲门。
“进来吧。”
任风言瞧见赵兰提着一食盒,小心翼翼地迈进了房门:“寨主,外头天气冷,这药怕是早凉了,让华女娘喝下吧。”
任华乖乖地端起药,一口干。
任风言为其掖了被子四角,又交代要好好静养后,才与赵兰一起走了出去。
“嫂子这是要去看罗嘉兄吧。昨日让他赶先回山寨,不知他的伤势如何。”
赵兰为任风言戴上了斗篷的帽子,笑道:“寨主莫担心,罗嘉虽中箭多处,但皆无伤及要害。”
两人穿过小院,来到男生的住处,远远听见了咳嗽声。
任风言小跑过去,掀开厚重的帘子,屋内倒是暖和些。罗嘉趴在铺着厚厚床褥的榻上,微微抬头,见是任风言,柔声道:“寨主好歹是个女娘,怎地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说罢,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笑脸。
郭山在一旁扶起他,将他靠在自己的怀中:“寨主放心,陆老说没事,就是失了些血,没伤及要害,待天气好些,我去猎一头鹿来,给他补补就好。”
任风言忍住眼泪,转身望向窗外:“那等这场雪停了,我随你一起去。”
今年的颍川不同寻常,往年只有一层小雪便收住了,今年的雪纷纷扬扬,堪比边塞。
任风言一想到任训和两位兄长的尸骸尚在羌地,心中多有不甘。逝者已逝,生者尚未找全,她也顾不上边塞。
下午,雪霁天晴,太阳尚未露头,但后山挖好的坑中早已覆盖了一层雪。任风言听从任华的安排,将三人放在棺材中,抬进坑里。她跟着众人一道,将四周的土填了回去。
按照任风言的计划,她想把乌山寨留给需要的人,城池,靠自己去拿。三人也只立了碑,并未篆刻碑文。因为有朝一日,他要迎她们回任家的祖坟。
郭山带着许照、王回收拾农具,用雪擦洗锄头上的泥土。
许照:“兄长,下回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我会杀人,尤其是那些可恶的贪官,我见一个杀一个,绝不眨眼。”
郭山笑了笑,将锄头倚在一株桦树旁:“你若是能打得过我,我就带你去,如何?”
任风言转过头时,两人已经在角力。
郭山:“怎么样?就这点力气吗?嗯?”
许照龇牙咧嘴,用尽全力,却丝毫撼动不了郭山:“比力气是不行,比剑法如何?”
一阵北风起,刚刚晴朗的天空又下起雪来,只不过现在的雪花很小,飞入手中一瞬间就不见了。
任风言不想打扰她们的雅兴,一个人扛着自己的锄头,回了前院。
她在堂前摆了炉子,烧起了柴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整个前堂,赵兰、严芬索性将肉串好,直接在堂内吃炙羊肉。任风言拿了些秋日里藏着的橘子,放在炉子周围。
一切准备就绪,郭嘉带着许照、王回大摇大摆地回了农具室。三人早就衣衫湿透,满是泥渍。
任风言扶着任华到了前堂,坐在软榻上休息。
任华握着她的手,看着眼前炉子里窜起的火苗道:“你不必事事如此细心,从小到大,是我对不住你。风言,不要做傻事。我听说城里到处是抓捕你的士兵,大将军府遭遇天雷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明明一边希望你能救研儿和芸儿出来,一边又在劝你小心,不要与他们为敌。风言,我太弱了,我没法子像你一样,撑起任家最后的希望,也不能像你一样可以上阵拼杀,连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和弟弟,也只能托付给你。”
任华低着头看着火苗,始终不敢看向任风言:“研儿的下落,若是找不到,我们一起去桂郡,重新开始。你也不必将我托付给梁伯父。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我们斗不过的,你看芸儿,你看罗嘉。活着,才有希望。”
任风言拍了拍任华道:“阿姊还是不肯相信我。我任风言早已不是之前的任风言了。樊家纵然强大,可面对之前的邓家还不是只能卑躬屈膝。阿姊,这世上,要想活下去,需要权势,樊家本也没有,只不过现在有了。我们任家为何不能有?我们任氏一族何曾就低人一等?这朝堂,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樊家,迟早也会灭亡。”
任华愣在了原地,她从未有过如此的想法,她只知道樊先比之前的邓允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硬碰,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果然,任风言才像任训的孩子。
任华苦笑道:“我好像能理解父亲了。就像你之前所说,我对父亲有些埋怨,羌地位于苦寒边境,阿母连着数年都见不着他的身影,明明有机会可以调任洛阳为官,但他非要呆在那个地方,守护边境安宁。可到头来,却落到被奸佞残害的下场。他是个直率的人,太干净了,官场里不喜欢这样的人,也容不下这样的人,她们须比奸臣还要狠毒几分,方能保全性命。可父亲不愿,他的坚持最终害得家破人亡。不过今日,听到你这几句话,我忽然明白了。那些奸佞之臣的不齿行径终将只能成为后世笑骂唾弃的谈资,背万世骂名。可坚定心中纯洁的人,将永生永世都得到上天的庇佑。任家有你奔走四方,不就是父亲的善德所累,才有你这么个好女儿。”
任风言一时间脸红,好在炉子里的柴火够旺,遮盖了她的几分窘迫。
翌日,天刚蒙蒙亮,任风言戴着帏帽下了山,一路辗转,不敢与官兵照面,只能沿着城外的小道前行。
雪早已停下,可路中央的积雪还是很厚。小白使了小性子,不愿跑快,任风言索性下马,牵着它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小白,你说说,你上哪找我这么好的伙伴,我没缺你吃,没少你喝,虽然大冬天让你陪我出来,但还是怕你累着,让你歇歇。我这脚全湿了。”
万里白雪,飞鸟无踪,这茫茫大地上,独一人一马前行。
任风言突然希望这长路没有尽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下去。
可现实容不得她逃避。
北风卷着雪呼啸而过,擦得脸上生疼,手上的冻疮发作,奇痒无比,她虽抹了陆老的药,但还未消肿,阴荷送给她的戒指也只能收在包中。
冬日的早晨,太阳像是不愿早起一般,迟迟不愿露出山头。任风言在阳光照向地平线的那一刻,踏进了颍川城。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只有些小商小贩起早摆摊。
任风言穿过小弄堂,拐了好几个弯才来到皇甫仪的宅院外,如今,翻墙对她而言,已经是小菜一碟。
皇甫仪早已醒来,坐在书案前翻看着竹简,边上还堆叠起一摞来。
“命都要没了,还有心情坐在这处理公务?”
皇甫仪抬头,这熟悉的声音却对不上记忆中的那张脸。定睛一看,竟是任风言剪去了头发。
“你的头发呢?”
任风言都快要麻木了,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更是觉得短发好似犯了天规。
“不方便,剪了。”
“你自己剪的?”
看着皇甫仪一惊一乍的样子,任风言不禁疑惑:“我说皇甫使君,你很快就不是太守了,与其关心我的头发,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活下去?”
皇甫仪继续看向竹简,装作不在意:“这有何难,炸了大将军府的罪魁祸首就在我面前,待我擒拿之向大将军请罪,可保平安。”
任风言快步向前,盘坐在枰上,脱去了自己的鞋袜,烤起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