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松]去日之日》清时也

10、去日之日-09

　　11月7日。
　　萩原研二睁开了眼。

　　耳边是亲亲幼驯染的呼唤，落在身上的是窗外的阳光……唉？阳光？
　　萩原研二迟钝地转过头去，大概是昨晚忘了拉上窗帘，灼热的阳光大剌剌地扎在他身上，将他可怜的眼皮捅了个对穿。
　　“呜哇，我就觉得刺眼！”
　　萩原抬手遮住了眼，试图躲进熟悉的黑暗中。可惜有人就是不让他如愿。
　　“喂，萩，起来了！喂，快起来了！起床了！”
　　“好啦好啦，有小阵平这样深情的呼唤，我就是死了也要爬起来啦。”
　　萩原按掉闹钟，扑腾着想从被子的束缚中挣脱。可他的双腿已经在睡梦中麻掉了，仿佛已经不是什么活人的肢体而是木制的假肢，任他如何努力也只是毫无方向地拖拽了几下，最后竟把自己扯下床去。

　　“痛痛痛痛痛！你就尽情地嘲笑我吧小阵平，”他自暴自弃地坐在地上，等着双腿恢复知觉，“为什么会这样啊，是昨晚睡得太死了么？”

　　昨天，他们依旧维持了过去的习惯，提前一天去看望了小阵平。毕竟小阵平每年都在那个时候等他们嘛，要是空等一天该多可怜啊。而今天自然是独属于研二酱一个人的小阵平！二人世界是最棒的！
　　在做出这样一番发言后，萩原研二遭受到了联手攻击。嫉妒，这是赤裸裸的嫉妒！一定是这份嫉妒诅咒了他不得安眠！

　　“可恶啊明明应该是和小阵平的超lovelove day的。”
　　萩原研二在地上蠕动着，爬出了阳光的照耀范围。这耗费了他仅剩的体力，一侧身又倒在了地上。扑起的灰尘飘动着，他吹了口气，在空中卷动出一个漩涡，灰尘被吹走，新的又落了下来。他盯着白色的天花板，终于感到厌倦。

　　萩原试着抽动了下腿。
　　“好，复活——！”
　　他一个打挺从地上跃起，三两下就换好了衣服，结果刷牙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竟下意识又穿上了习惯的黑西装。
　　“唉，还想着给小阵平看新造型的。”
　　他想了下穿着新买的穿着花衬衫去墓园的样子，还是放弃了换一套的想法。

　　半小时后，搞定了一切的萩原研二来到地下车库，一周前，他刚给爱车换了新的车膜，淡紫色的马自达简直鹤立鸡群。
　　“真可惜小阵平看不到。所以真的不能把车子开进去么？”
　　萩原一边想着要如何把松田请出来，一边启动了车子，优美的引擎声响了起来。他系好了安全带，在他踩下油门之前，某个人进入了他的视野。

　　那是一张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脸。在一年前的今天，是他亲手抓捕了他。现在那张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扭曲成丑陋的形状，他踉跄着向他走来，大张着嘴，痛苦地喘着气。

　　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萩原研二脑内一片空白，直愣愣地看着他，那人的嘴张合了几下，他隔着几米的距离辨认出他的话语。

　　“救、救、我？哈？”
　　蓬勃的怒火汹涌而出，焚烧着他的心脏。

　　开什么玩笑？事到如今他在说什么呢？他在向谁求助？他怎么还能出现在他面前！他怎么敢的？！
　　不对劲，冷静下来萩原研二，他试着深呼吸，冷静，仔细想想，他不是被关押进了米花监狱么？他的刑期绝对没有结束，那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若是越狱的话怎么都不该往他面前凑，往他这个……啊，好想杀了他，怎么办，好想看着他死掉，果然还是死掉好了，这种家伙怎么还配活在世上，明明小阵平都死了耶？凭什么他还活着？

　　不对，他在求救。可是为什么？他凭什么认为萩原研二会救他？不，他不是在向他求救，不是在向萩原研二求救，他不是自愿出现在这里的，是有人挟持了他，他被迫出现在了这里。他不是主动来向他挑衅的。
　　他不是为他而来的。
　　不，他就是为他而来的。那个背后的家伙，他知道他的地址，知道他的动向，他是上周调的班，科室里人都知道。可恶，人选太多了，警视厅有人在泄露情报么？还是被安装了窃听器？不，冷静点，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机密，随便找个人打听就能知道，根本不需要潜入警视厅。而住址更是被填在无数的表格上。但是能精准到此时此刻果然还是有问题吧，他被监视了么？不惜做到这一步，是哪个被他抓住的罪犯么？

　　但是，为什么是今天？如果只是要找他落单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吧？

　　为·什·么·是·今·天？
　　他·要·对·小·阵·平·做·什·么？

　　不可原谅，无论是谁，都不可原谅！打扰小阵平安宁的不可原谅，对小阵平心怀恶意的不可原谅，想要利用小阵平的不可原谅，所有人所有人都不可原谅！他要做什么？要在今天做什么？在小阵平死去的今天！

　　杀掉他吧。
　　只要他死掉就好了。
　　都是他的错。

　　一年前对炸弹犯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无论是谁，出于什么目的而设下这一局，都无所谓了，当他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就要做好死去的准备。

　　炸弹犯不知道这辆车里坐着的是谁，只知道里面有人，是他最后的希望。他艰难地向这边走来，仿佛顾忌着什么，只一点点往这边挪，救救我啊，他的喉咙里发出悲鸣，就像他曾经引以为乐的声音那样，从血肉中挤出来嘶哑的咆哮的用尽全力的声音。

　　‘我不想死啊！’

　　萩原研二看着他，他的心神奇地静了下来，耳边的声音消失了，只有心跳声在回荡。
　　咚、咚。
　　萩原看着他的脸做出滑稽的表情，他的嘴拼命扇动着，血水从他的腹部淌下，而他只抬手捂着脖子。
　　他经历了什么呢？这不重要。
　　他知道他将要遭遇什么。

　　他即将死去。

　　来电铃声响起，在狭小的车子内部显得格外刺耳，屏幕上跳动着五十岚先生的名字。萩原研二视而不见，抬起脚缓缓地放在了油门上。只要用力踩下去，车子就会撞上那副躯体，那个罪孽深重的炸弹犯会悲惨地弹射出去，撞到墙上，再落下地来，接着他会碾过去，在地上留下一条血印，然后扬长而去，独留他在这个地下车库里。

　　他会在这里流干最后一滴血，他的哀嚎将无人听闻，他的尸首会被鼠类啃食。多么美妙啊，在他去见小阵平的今天，可以带上这份贺礼。他早该死掉了。在五年前，在一年前，为什么都没有杀死他呢？为什么要让他活到了今天？怎么想都是个错误。但是不要紧，现在研二酱可以来弥补这份错误。

　　那幕后之人便是这样期待的吧，若他做下此等恶行，从此便再也称不上是一名警察。然后他会住进此人曾住过的房间，呼吸此人曾呼吸的空气，与这等人物同饮共食。冷静而清醒的萩原研二，向来知道该做什么。
　　他不该让他如愿的。

　　但是那又如何呢？
　　那是绝对不可以做的事。
　　但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可以杀了他呢？为什么不能亲手报仇呢？为什么要救他？
　　绝对不可为之事到底因何而不可为？
　　他为何要苦苦压抑自己？他的忍耐到底有何意义？他的煎熬究竟为何？世人皆如他一般痛苦么？

　　……

　　萩原研二拔掉了钥匙，脱力般地倒在了椅背上。
　　“不行啊，我可是还要去见小阵平的。”
　　他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轻松愉悦的笑容。
　　“说好了要和小阵平一起当警察的，可不能连剩下的一半都违约啊。松田阵平的幼驯染是个无药可救的杀人犯，这一点都不好笑。”
　　若是真做了那样的事，怕是小阵平会一拳头打在他脸上吧，任凭他哭得再伤心都不会再理他了。
　　“呜哇，小阵平的拳头可是超痛的，绝对不要！”

　　那个家伙已经走到了车前，那张丑陋的面孔近距离地污染着萩原的眼睛。
　　“真是的，不想在今天看到这家伙的脸啊，打扰人约会可是要遭天谴的。”
　　五十岚警部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铃声一遍遍响着，他这次按下了接通键。
　　“喂，五十岚警部？”
　　“萩原，你冷静点，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大概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
　　萩原盯着那位摇身一变成了受害者的炸弹犯，他看上去更焦躁了。他的衣领被扯了下来，双手扒拉着脖子上的项圈，银色的金属颈饰内仿佛流淌着红蓝的液体，在车库里发出幽暗的光。
　　“不，你不知道，你听我说——”

　　‘砰——’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整个停车场。萩原只听到耳朵嗡嗡作响，五十岚的声音从电话的那一头坐着电波断断续续地传来。
　　“萩原？萩原！你那边发生什么了？那个一年前抓捕的炸弹犯今天越狱了，他很可能冲着你去的，你现在在哪里？喂？喂？萩原你听得到么？”

　　萩原研二瘫坐在座位上，爆炸的冲击震碎了车窗玻璃，有几片扎在了他身上，可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只直直地盯着面前燃烧着的人体。在几秒钟前，那还是名为炸弹犯的生物，而此刻，他正在火焰中挣扎。他已经变成了一团活着的火焰，很快，作为火焰的他也会死去。

　　“啊，我知道。”
　　一切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