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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清醒着沉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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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的伤口触目惊心,那些照片似乎是在医院拍的,被殴打的青红淤伤层层叠叠压在一起,额头上一道撞击出的裂口淌出的血已经结成痂,眉梢眼角和脸颊上的血污下是钝器击打的凹陷。
锁骨下扭曲的烧伤中残留着烟灰,和锐利擦伤暴露出的血印交织在一起,每一道掌纹缝隙中似乎都挤满了暗红色的泥土,裂了缝的指甲盖掀起一角,那些参差不齐的边缘在雪白的病床上印下残缺的月牙状。
落在腿上的是锋利笔直的一道刀伤,因为来到医院的一路颠簸,伤口出流出的血早已染遍了整条腿。
和那道刀伤比起来,其他各式各样的伤竟然还显得不够残忍。
照片中的脸上满是血污伤口的景象快要让人认不出她的长相,真田弦一郎拿着照片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呼吸也急促而沉重,已经没了平日里的沉稳持重。
光是看着那些照片,他似乎就能想象到当时的她遭遇了什么样的痛苦,下一刻就觉得自己的胸口也在跟着发痛。
“这是……”幸村皱着眉头,看那照片甚至觉得生理不适,不二转头看向了窗外,照片上她的头发和衣服都贴在皮肤上,似乎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所有看到这些照片的人表情都凝重了起来,忍足侑士从幸村手中接过照片,医学世家出身的他对于这些伤自然有基础的判断,可纵使是他看着那些伤也只觉得骇人。
比起一年多以前在大阪捡到她时伤得要重多了。
“看上去像是被人殴打的,身上有明显的拳印,怎么会这样?”他问了一句,将照片放进文件夹里重新递回了迹部景吾的手里。
“两年前的三月二十日凌晨两点左右,她为了救一个正在遭到校园暴力的男生和高中生打了起来,因为力量差距太大所以受了重伤,当天是一个雷雨天气,从那以后她就对雷雨天产生了心理障碍,”迹部皱了皱眉头,不知是不是想到了那天的场景,说话的时候咬紧了后槽牙,听着他的话倒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那些人在哪儿?”真田咬牙切齿地问道,深邃的眼瞳中多了几分沉沉的戾气,迹部瞥了他一眼,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弯了弯嘴角,“现在嘛……应该在哪里过着舒坦的日子吧。”
“真不是人!”越前握着拳,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可除了这些话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能弥补那些被伤害的过去。
就算是把那些人骂破了天又有什么用,伤害就是伤害,已经发生的事情永远无法挽回。
幸村转头看向真田,此刻的他神色凝重,之前带着仇恨的神色隐退下去不少,他了解真田的性格,听到雪之下遭遇这样的事情他不可能保持镇定,他现在的表现可不太符合他对他的预想。
“真田……”
他像是没有听到幸村的声音一般,只是直愣愣地看着病房的门。
雪之下和他一起长大,他怎么可能不了解她的脾性,以前见了他们两个的大人都说他的性子倔,她是个听话乖巧的,可只有总是把他们两个人放在一起教训的真田玄右卫门才会说,他只是太过刚正古板,有时甚至不知变通,但她却有股子癫狂的疯劲儿。
没事的时候她总是藏的好好的,可一旦有人触碰到她的底线、伤害她身边的人,她就会像野兽一样露出獠牙撕扯对方的血肉。
真田玄右卫门早就说过,把她逼急了,她一定会用最极端的方法报复对方,所以才要求他时时刻刻把她保护好,不要让她走到那一步。
所以……从在东京看到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应该意识到,她已经走上了那条路。
“各位明天都还有比赛吧,留下我和真田两个人照顾她就好了,”幸村这么说着,目光从周围的人身上扫过,他说的的确是事实,这场雨打断了网球中心所有的比赛,除了立海大附中的比赛之外,其他的比赛全都移到了明天上午进行。
迹部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想到这人应该就是雪之下满月一直放在心上的那个哥哥,也是因为真田弦一郎打网球所以才和那时候的他多说了几句话。
让人很不爽。
“随你们,本大爷懒得管,”迹部说完将资料递回了桦地手里,双手插兜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人群,迅速离开了病房前的走廊。
忍足选看着他的背影浅浅地叹了口气,自然也知道他说这话是故意的,说了句“抱歉”便也离开了这里。
嘴上说着“懒得管”,但从进医院开始最着急的就是他,他平时并不是这个性格,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对雪之下满月喜欢用这种别扭的方式。
“麻烦你们了,”手冢沉声说了一句,视线和真田短暂相接,很快他就将目光投向了病房里,吹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了握,“不二,越前,我们走吧。”
越前抬手压着帽檐挡住了自己的脸,从嘴角挤出几声不满的哼,可还是跟着手冢国光离开了这里。
直到走出医院的门厅,一直没怎么出声的不二周助忽然出声问道,“手冢……是什么时候知道满月害怕雷雨天气的呢?”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讨厌吵闹,却从没有发现她是害怕雷雨天的,而吵闹只不过是另一种“雷声”。
怪不得……地区赛对战不动峰的那场比赛下阵雨时,手冢会去为她打伞,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挡在了身外。
“偶然。”
话语短促简洁,半分都不想多谈。
毕竟他的心情同样很糟糕。
那时候她对他谈起害怕的原因,轻描淡写。
[以前在路上碰到有高中生在殴打其他学生,我上去本来想帮忙来着,然后就被打了一顿,正好那天在下雨,所以不喜欢。]
可那些伤一道道都刺痛了他的眼睛,那些话里省略的重点才是本应让人最难忘记的。
然而,尽管受过了那样的伤,她还是在看到他被伤害的时候站了出来,仿佛从没经历过那些一般坚定地说。
她没有做错,他不需要向伤害他的人道歉。
对他来说知道她害怕雷雨天并不是什么难事,非要强行扯关系的话,他和她应该算得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只需要稍稍一扭头就能看到她的所有动作。
下雨的时候,她总是会戴上耳机,每次打雷她的身体都会变得僵硬,手指抓着头发趴在桌上强行让自己保持正常。
她自然不会主动说出自己害怕,他也不会去刻意问她是不是害怕雷雨天,只是每到雨天的时候,他会多看她几眼,主动去把那些本应该轮到她做的工作揽到自己手里来。
因为身边有她,所以他也讨厌夏天里那一场场出乎意料的阵雨。
雨滴拍打着玻璃窗和房顶,天空低沉,大地像糖一般融化了,变成一片片破碎的镜面,阴郁的闷热惹人心烦,他转头看着教室外仿佛在倒流的白色雨线,身边的空座位上瘫着几本书,还没盖上的笔帽滚到了桌角。
粉笔与黑板相互摩擦,散出沉闷的声响,任课老师口中说出的话语像是湿透的泥泞,他搭在笔记本纸页上的鼻尖在手下晕出黑色的云,自穹顶轰响的雷鸣将他从出神中惊醒。
她亲口对他说,她不喜欢他。
所以应该懂得分寸,知道边界,明白进退。
可那些雨水在玻璃窗上分流,最终还是逃脱不了地心引力,不讲道理地流向它心知肚明的尽头。
站起身在老师诧异的目光下走出教室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坠入爱河这个词组的重点并不是爱河,而是坠落的过程。
那是一种清醒的、无法抑制的失控,一种违背本性的对自我主体地位的放弃。
于是他踩碎了操场的水坑,在震耳欲聋的暴雨声中找遍了学校的每个角落,在体育器材室外的墙角看到了如同凋落花朵一般的她。
那场雨对一无所有的她来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暴力。
满地淌着的,是她隐晦的暗疾。
可当他叫出她的名字,看到她和雨水纠缠不清、被揉碎的瞳孔时,他沉默着任由自己沉到春天消失后的海里。
像玻璃窗上的雨流流向引力的源头。
他将校服外套盖在她的头上,遮挡住那些她不喜欢被人看到的脆弱,伸手隔着衣服捂住了她的耳朵,直到她靠在他的怀里用碎落的雨水刻满了肋骨。
那些雨线不打招呼便落下来的那刻,其实也没给他留下选择的机会。
又或许,这就是他的选择。
癫狂无尽的雨幕中,他在她耳边说,雪之下,听我的声音。
而失重朦胧的声音消融在雨里。
“手冢……”
那是从躺在病床上始终没有醒过来的雪之下满月口中说出的模糊单词,坐在床边的幸村触碰着她额头的手指僵了一瞬。
少年的眸子沉暗着往下坠了坠。
你做了什么样的梦呢。
梦里……他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