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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乡村集市上的死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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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呲——
一阵刺眼的亮光闪过,何为被迫睁开了疲惫不堪的双眼,连日奔波,让他根本来不及好好睡个觉。赶去案发现场的路上,他也只能抓紧时间眯上一会,没想到人还没昏睡过去呢,那道亮光就如此不给面子地将他惊醒了。
“何队,你醒了?不再睡会了吗?”
薄连术看了看身旁举起手来挡光的何为,有些紧张道。
“到哪儿了?”
何为也是一脸的困意,直不起腰来,只能蜷在位子上,沙哑着嗓子问他。
“刚过思源大酒店,估计是那个玻璃幕墙反光吧,要不你把座位调下去再睡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摆了摆手,何为支撑起身子,看向窗外的景色,还真是到了思源大酒店的位置了。自己之前上警校的时候,倒是经常来这边,看看这座扩建不久的豪华度假酒店。现在工作忙了,也没什么机会再来这边走走看看,变化倒是挺大的。
“老阙他们去了吗?现场什么情况啊?”
瞅了一眼薄连术移位的手机,何为就知道,刚刚自己睡着的时候,他肯定是接了谁的电话了。
“阙科长他们已经过去了,现场出警的民警说,是个中老年妇女,被吊死在了乡镇集市上。今天又赶上了他们那里赶集,所以人多,去得也早,早早地就有人发现报警了。最先发现尸体的是一个肉铺老板,民警接警之后就把现场给保护起来了,不过——那边是乡下,我估计现场在警察去之前就已经遭到了破坏了,痕检应该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到了叫我。”
一听是这样的情况,何为也就不再多问了,估计今晚又得是通宵,还是先补个觉再说吧。
“对了——”薄连术刚闭上嘴,何为就又将半弯着的身子直挺了回去,“回去的时候我开,你也睡会。”
“好的何队!”
小伙子这个年纪,正是对睡眠最为期待和不舍的时候,能多两个小时眯一会,对他们这种高强度工作的人来说,简直跟中了大奖一样的,让人期待。
“到了!”
没多叫他两声,何为就已经自己醒了过来,这里不像是城区的主干道那样平坦,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颠簸的。一路过来,树高林密,跟外头强烈的阳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弄得人眼前一阵明一阵暗的,也确实是睡不死的。
“怎么这么多人?”
揉了揉眼睛,何为一下车就看见了一群嘈杂的大爷大妈,围着几辆警车,指指点点的,说道个没完。
“大爷大娘没事干,就都出来看热闹来了,咱们赶过来,也花了两个来小时呢,人自然就围得多了些。”
薄连术刚解释完,就伸着脑袋去车上按了一声喇叭,还弄响了警笛,吸引住了一大帮人的围观。
“大爷!大妈!这是命案现场!你们赶紧回家去吧!”
薄连术甚至连喇叭都用不上了,直接自己张大了嘴就吼叫了起来。
那边的民警见状也开始疏散群众,叫散了围观的众人。
“老何,这边!”
人群来来往往,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何为还是从嘈杂的乱声中,分辨出了阙上闻的声音。
“阙科长比咱们先到了,在那边呢。”
“过去看看情况吧,等人散了之后,你去把这个市场的管理人员给找来。这里还有停车场呢,看样子不像是没人监管的,说不定能找到摄像头。”
薄连术虽然年轻,但办事老练,人也沉稳,很多时候何为脑子里记不住的事,他都先交代给他了。
“怎么样啊,老阙,案子复杂吗?”
接过手套,何为就向着中心现场走了过去。
可阙上闻看着他一脸的憔悴,却不禁有些怀疑起来:“怎么样?行不行啊?我看你也熬了好几个大夜了,要不先回家歇会?这案子不复杂,我跟小薄他们就能办完了。”
阙科长是刑警队出了名的老好人了,谁有事走不开的,都会找他来帮忙。不过现在真下了车,到了地方,冷风一吹,何为倒也是不太困了。
摆了摆手,何为示意阙上闻前面带路就是,自己还能顶得住。而他自己,也趁机观察起了整个乡间集市的全貌来。
集市倒是不大点,停车位也就十来个的样子,不过那边的车场倒是看着有些新鲜轮胎印记的样子,不知道是凶手离开时留下的,还是今早市场开门的时候,挪车留下的。
前头的阙上闻也边停下来等他,边跟他介绍了起来:“这里呀,就是周围几个村子的小集市,都是住在附近的老大爷老大妈会来,要不是发现尸体的人是个年轻点的肉铺老板,我估计呀,这尸体早就已经被家属给自己带回去了。”
“家属来了?”
何为边穿戴着手套,边躲避着春节时候挂上去,还没取下来的低到不行的彩灯。
“这个死者比较特殊,我跟派出所的民警了解过了,她没有家属了。”
“所以没有人来认领尸体?”
“是啊,不然咱们还没到,这里估计就已经乱起来了,不定什么人就开始撒泼,跟咱们要人了呢。”
说着,阙上闻还给他指了指那边转角的地方,何为顺眼望过去,只见一具直挺挺的尸体,就那样摆放在了集市大道都的正中央。
“本来是想等你来的,但围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还有不少过年回家没走的年轻人呢,人手一部手机,所以——我就让人把她放下来了,免得影响不好。”
“多谢阙法医了,不然局长又得找我麻烦了,多谢啊!对了,死亡时间确定了吗?”
阙上闻叫人拿来了尸检报告和现场照片,递给了何为,还一边介绍道:“死亡时间初步判定在昨天下午的七点到八点之间,而且——”
阙上闻还引着他往尸体边上走了走,过去了些,这才继续开口道:“死者肯定不是自杀,这是一起谋杀案!”
何为倒也是不意外,毕竟现在是年节的时候,谁要是真想自杀了,大概率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更不会选在这样一个地方。年纪大点的人,心里对于不能寿终正寝,都有些难以启齿的羞耻感,这种大庭广众让人围观才场合下,他们就更不可能做什么损伤自己死后颜面的事了。
经年办理这种案子,何为心里也有点数了。
“你看——”来到尸体跟前,翻动着死者的后脑脖颈处,阙上闻就指证了起来,“勒痕一直延伸到了后颈处,而且这里还有一个明显的环状结勒痕,脑后还有明显的钝器打击伤。我估计呀,应该是凶手先敲晕了她,然后拿绳子环成了个圈,甚至还打上了死结,最后将她吊死在了那边的横梁上。”
阙上闻说着,何为也开始自己观察起来,周围虽然种了些树木花草,但总的来说,这里不算个非常隐蔽的地方,凶手选在这里吊死死者,肯定有他自己想要传达出来的东西。
“后脑伤口的凶器,能分析出来吗?”
“现在我只能告诉你个大概,应该是锤子,而且是小锤子,直径不大的那一种,详细信息回去之后我让刑鸣发个报告给你。”
何为也是一边点头,一边继续看起了刚刚那个停车场的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竟然冒出了一个年岁挺大的大爷,在跟那边执勤的民警争论着什么。
“老阙,那边谁呀?”
阙上闻一边叫人运走尸体,一边随着何为的目光看了过去:“哦,那大爷呀,我来的时候他就在了,刚刚不是已经让他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嘴里呀,不知道咿咿呀呀在说些什么,刚刚听围观群众说,那大爷心智有些不太正常了。”
阙上闻说完,刚想提醒提醒他,赶紧回去歇会,没想到何为一个转眼,就直奔那边的大爷而去了,拦都拦不住。
“交给我吧。”
走过去,交代了两句,何为就把大爷拉到了自己身旁来。
“你是管事的?”
看样子大爷不仅是脑子有些混乱,估计耳朵也不太好,说话的声音特别大,让本来就困倦的何为听他一嚷嚷,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捂着耳朵直摇头。
“大爷,我是管事的,您是不是看见什么了?跟我说说吧,要是能帮得上忙,我给你申请奖金!”
“不了不了!老头子年纪大,不花钱了!我就是想找个管事的,说两句!”
“您说!我听着呢!”
何为也跟着他一起,说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起劲儿。
“那女的呀!我认识!”
“哦,您认识死者啊?”
边顺着他的话问,何为还一边招手叫来了薄连术,叫他赶紧过来做笔录。
“我知道,她住在兴社村,跟我在一个地方,家里人都死光了!我觉得呀,是他们家的鬼魂——回来复仇来了!”
薄连术刚听他说完一嘴,没想到接下来就是这样不着边际的话,他也不敢写了,只能先看着何为。
“大爷,为什么她家会有鬼魂呐?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
震着耳朵说了半天,何为的腮帮子都跟着疼了起来,连连揉了揉嘴,还没反应过来呢,大爷的大嗓门就又开始了。
“全家都死了!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全家死光光了,这下真成了死光光了!”
薄连术看着那大爷有些发疯的样子,不禁将何为拉远了些,质疑起来:“何队,咱们还是自己调查吧,大义哥已经去拿监控录像了,我待会就去找他们村支书问问情况,这大爷实在是不靠谱,满嘴跑火车!”
话是这么说,但何为还是想再从这大爷嘴里,套出点在别处打听不到的消息来。叫走了薄连术,何为又笑着脸迎了过去,冲着大爷就咧起嘴笑道:“大爷,耽误您时间了,我还有几个问题,能不能再麻烦麻烦您呐?”
“你看样子就是管事的!脾气好!不像刚刚那几个,就想着赶我走,让我赶紧回家!”
“大爷,实在是不好意思哈,我们这现场有些乱哄哄的,人多,没伤着您吧?”
说着,何为还牵着大爷的手,左右看了起来。
大爷摆摆手,竟然抿着嘴笑了,倒是跟他刚刚那股子不太精明,甚至是有些迟钝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您知道,这个死在这儿的人,她是干什么的吗?得罪过什么人呐?”
“得罪?她可太得罪人了!”
大爷连连摆着手,摇头晃脑地跟何为说着,满眼都是对里面那具冰冷尸体的嫌弃。
“大爷,这人在村里是不是不受人待见呐?”
何为意识到,自己可能找到了在那些村民甚至是村支书嘴里都套不到的话,赶紧就顺茬接着问了起来。
“她呀,跟好多男人都有往来的,说是做媒,实际上啊——是给她自己说媒呢!还有啊,时不时的就有些看着就像社会大哥的男的,去她家里,她出门送人走的时候,也是笑嘻嘻的,谁知道背地里是不是跟着□□也在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啊!”
“您认识那大哥吗?”
“不认识,不过他胳膊上有好几条龙!看着可吓人了!”
“大爷,他是不是还威胁过你们这些住在附近的村民,您还记得上次见到这大哥是什么时候吗?”
“哎哟,那就好早好早之前了,那男的得有半年时间没来了吧,他倒是不搭理我们这些老婆子老家伙的,只是每次那眼神一看呐——就不好惹!”
“那大爷,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画个像,我们好找到这个坏人,您看行吗?”
大爷满口答应下来,被人带去画像的时候,也是满脸的笑容,一点没有紧张和慌乱的样子。
“老何!问完了?”
阙上闻也跟着赶了过来,现场没什么有价值的痕迹物证了,该运回去的也已经运回去了。
“胡北月呢?还没来啊,现场取证昨做完了?”
“早完了,我们住得近,一个小时就赶到这边来了。小胡去走访群众去了,这边小摊贩挺多的,来得最早的就是肉铺熟食摊的老板,他们那里肯定有些咱们想知道的东西的。”
“那大爷刚刚说,死者是个媒婆,而且跟一些社会人员往来颇深,我让他去画像了,不过——我觉得我已经有个人选了。”
何为打眼一看过去,就盯起了阙上闻来,就跟他什么都不说,人家就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而且何为还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的。
“行了,卖什么关子,我还不知道你啊,赶紧说吧!”
“袁三儿!”
“袁大头啊?那个人贩子?王队他们那边不是已经盯他很久了吗,要不去问问王队?要真是他,这个案子说不定很快就办完了。”
何为思索片刻,咬了咬嘴唇,有些疑惑道:“袁三儿咱们都认识,老江湖了,常年在边境线还有周围几个市拐卖妇女儿童,要是咱们的这个死者真跟他有点牵连的话,她会不会也是人贩子团伙中的一个下线?说不定她是专门拐卖妇女的,所以那大爷才会说,经常有男男女女在她家逗留,看样子,咱们得先去她家里瞧瞧了。”
“行吧,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先跟王队通个气,这件事毕竟跟他们失踪调查组也有些关系,你去找他问问,那我就先回去了啊,尸检报告下午发你手机。”
看着大队人马离开,何为也跟着叫上了薄连术,打听了一下死者的住处,便驱车赶了过去。
“何队,死者叫姚三妹,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十几二十年前都死在矿山上了,父母也在早年间得病死了,她家里应该没什么人在了。”
“听说她两个嫂子也死了?”
“是啊,户籍信息显示,她大嫂,也就是姚大国的老婆,在九几年的时候,生孩子难产死了,二嫂叫句家翠,信息上显示是失踪,不过也已经失踪十几年了,基本上也可以判定死亡了。”
薄连术不停地翻动着手中的笔记,查找着关于姚家人的线索,何为开着车,透着眼前忽明忽暗的光线,他也开始设想起来。
这个姚三妹,既然是做“媒婆”的,那她的嫂嫂,会不会也成为了她的目标呢?失踪十几年这种事,要不是当事人自己有意隐藏的话,那大概率就是遭遇了拐卖或者是谋杀了。
“她大哥二哥没有孩子吗?”
“户籍上看,姚大国有个女儿,不过也是失踪了,姚二苗有个儿子——”
“怎么了?”
看着薄连术失神的表情,何为也不禁跟着紧张了起来。
“何队,他也失踪了!”
何为没有应他的话,而是自己在心里琢磨了起来,一家子人怎么能失踪了这么多个呢?而且姚三妹作为家里最后一个看起来还活在人世间的人,她就没想过去找自己的这几个家人吗?难道这一切,真的跟她的人贩子生意有关系?
“给王队打个电话过去,叫他先帮忙找人跟住袁立三,这人或许是咱们这个案子的关键。”
薄连术憋着想问的问题,点头就掏出手机开始打起了电话来。
前头的林子越来越深了,看样子,这个姚三妹的家,应该是在快到南桥市的山区深处了。这种地方,往往就是拐卖和贩卖人口最集中的地区,何为看着眼前越来越重的深绿色,心也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
他宁愿,死的只有姚三妹一个。
但往往这种事,一旦跟人口贩卖牵扯上,就是好几十个家庭的破碎和阴霾了。这很难不让何为跟着揪心起来,毕竟他自己,就曾经历过这样的磋磨。
“何队,昨晚上抓回来那个家暴男,审出什么来了没有啊?”
眼见着气氛有些尴尬,薄连术就开始没话找话说了起来。
“他老婆是越南人,不好查,户口也不知道是怎么解决的,报案说她失踪的也是周围的邻居,咱们手上也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怎么抓他?只能先放了。”
“那我回去先去户籍那边问问看吧,说不定又是哪个山区的失踪女孩的户口被她给顶替了。”
“到时候再去王队那儿看看,他们那边资料多,尤其是近些年的未成年少女失踪案,一定要仔细看看。最好是从买家那边查起,这种被冒领户口的女孩,很多都是留守儿童,家里也都是些不识字的老年人,道理、法理都不明白,稀里糊涂就把家里的户口给卖出去了,让人骗了都不知道。”
“我明白了,回去之后我一定仔细找找。”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何为就知道,这小子是还有些别的不好意思开口的话,憋在嘴边呢。
“说吧,又没别人了,是不是想问什么?”
薄连术当然知道自己演技不怎么样,所以干脆也就不掖着藏着了,直接了当地开口问道:“何队,当年你父亲的案子是不是就在这一片呐?你也好久没来这边了吧?”
何为顿了顿,醒了醒神,故作镇定道:“不是在这边,是大酒店那边,以前那片酒吧街,现在早就没影儿了,改成酒店的度假庄园了。”
何为用一种极其不在意的口气,讲述出了一件十几年前的往事,要说他不在意,别说是薄连术了,就连他自己,也是不会相信的。
只是他选择了自欺欺人罢了,这么多年活在无数的刑案、尸体、凶手之间,他也早就已经麻木了。
只是他还在期待着,期待着自己能够完成当年未了的心愿,找到杀害父亲的凶手,找到当年那个连环凶案的真凶!
茂密的林区,加上一条单排车道进出的水泥路,他们要去的村子,也被慢慢地蒙上了一层阴影,似乎那个地方,是个有去无回的去处一样。
要不是路上还有公交车时不时地经过,何为甚至都要开始怀疑,当年思源集团,到底有没有买下这边的地皮来打造高端度假村产业了,为什么这边还是跟以前一样荒凉。
“哎哟喂,真是阴冷阴冷的啊,咱们这是上山了吧,感觉风都大些了呢。”
薄连术抱着双手,下车之后直打颤。
年轻人就是飘,还得是何为这样的老男人稳重些,知道出任务的时候要多穿些,风度哪有温度重要啊。
“喏——”
何为脱下大件的外套,递给了瑟瑟发抖的他,还一脸的嫌弃,彷佛自己当年刚从警校毕业的时候,不是像他一样的愣头青似的。
“这不好吧何队,我穿了,那你不就要着凉了吗?”
“我年纪大了,代谢慢了,我扛得住,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大冷的天,也不知道加件衣裳。等你老了,到我这个岁数了,你就知道要多爱惜自己的身体咯!”
老生常谈的话,这些年也经常出现在何为的嘴边了。
他确实是上了岁数了,三十出头好几的人了,也该服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