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未说起》雨里树

1、第 1 章

　　成亦希捏着那张单子，看着自己的女儿成步微，心想，这是自己的支点了：“宝贝。”
　　“妈咪！”成步微从iPad上抬头，自来卷，眼睛鼻子生得有些紧凑，皮肤奶白，像只憨实的小羊。
　　“别玩了，早点睡，明天要早点起床。”

　　女儿今天格外乖，闻言就放下了她两倍脸大的平板，喝了牛奶、擦下手脚、抓着娃娃睡觉去了。

　　这娃娃丑陋无比，是爸爸杜丸送的。

　　也不能说丑，就是太幼稚太搞怪，像那种怪味表情包。杜丸就这样，三十多了都好像没长大，从来不是个成熟的爸爸。

　　不过这不是成亦希要离婚的原因。

　　她看着成步微睡着，自己回了房间，什么也没想，闭眼入睡。

　　第二天，母女俩早晨六点一起起床、洗漱、吃早餐，像两个复刻的模型人。紧赶慢赶，赶上了早上八点十五分的高铁——去湾水。去湾水干嘛呢？

　　当家政。

　　前写字楼精英成亦希，要去做家政当保姆阿姨。当这个决定打在屏幕上，所有人惊掉下巴，小心翼翼地询问，没事吧，亦希，最近还好吗？是有什么困难的地方？我可以帮忙。

　　所以说，职业还是有三六九等的，哪怕经过精密计算，考虑两边城市消费水平后，去做高级家政不比留在深城生活差多少，第一反应却还是，这样太丢人了……
　　最尖锐的关心如下：“你不为自己想想，你也要想想步微啊。”
　　成亦希被她的偶像影响，比较诗意地回应，“我想过一种更靠双手的生活”。

　　此偶像并非虚构，是成亦希关注了很久的作家一枚：哲学博士，身负才华，但最终去干家政了，不是当boss，就是保洁阿姨，劳动之余写写文字，一字一句都很打动她。

　　那么爸爸呢？杜丸公派出差，正在和她的离婚边缘，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成亦希也不打算告诉他。

　　一个成步微就够了，再来个小孩她真的不行。

　　总而言之，总而言之。

　　她就是要去干家政……

　　到了地方，一路昏睡的成步微终于醒了，精神抖擞：“妈咪！我感觉这个城市好多树哦。”
　　“对啊，喜欢这里吗？”
　　成步微小小年纪就比较会讲条件，指着路边一个糖葫芦摊：“买个这个给我我就喜欢好吗？”
　　成亦希买了，递给她，等她用小小的牙齿勉强啃完一个糖葫芦后就夺过来，把剩下的飞速吃完，有点乐呵地说：买了也给你了，你可必须喜欢这里。”

　　差不多在第三天的时候，一切落实完毕——她早早就联系了在这边的高中同学韩茜，房子什么的很快搞定。

　　家政公司的培训开始了。

　　为期十五天，但实际可能要差不多二十天才能接单，成亦希无所谓，其实她有点钱。
　　她只是，就是要来做家政。

　　她租了一个月房子，靠近公司地点，满打满算，从出家门到进公司可以控制在十分钟里。这二十天她带着成步微逛，基本把整个城市逛完了——湾水是屁大点的城市，发展也很一般，基本没什么能看能玩的。

　　这个时候，成步微的新鲜劲就过了，开始说要走。

　　“你再给妈妈几天，妈妈带你去见个大花园。”
　　花园有什么好玩的嘛……
　　“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成步微挖鼻屎：“嗯哼？”
　　“有小狗。”
　　继续挖。
　　“小猫咪。”
　　继续。
　　“这么大这么大的贵宾，”成亦希瞪大眼睛跟她对视，手指像要画出整个地球，“这么这么——”
　　“好了好了，再给你几天吧。”成步微觉得没意思，继续去玩iPad了，“妈咪，我要看点新鲜的哦。”

　　她被大贵宾吸引了注意力，都忘了问“几天”是多少天。

　　但成亦希真的没撒谎。

　　三天后，她“突出重围”，接到家政公司这两个月来讨论度超高的神秘单子。

　　神秘在以下几点。

　　首先，钱多事少，还提供住家，本身已构成散发无限诱惑力的神秘。
　　其次，雇主神秘，据说是位身体不好的独居男人。
　　最后，要求神秘，两个月了无人入职。

　　但是有一个问题……那边的人听说她带着孩子，哪怕成亦希保证女儿会很乖、不会乱动的，也表示不接受她带小孩过来工作。

　　这点先不论，这下成亦希出名了。

　　“一直没问，你打哪儿来的啊？”
　　“深城。”
　　“啊，”问话的人是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叫将萍，却是成亦希的“前辈”。

　　听说她因为做饭好吃颇得雇主欢心，搞来搞去那大老板每月只回家一周，都还坚持雇着她，最近来公司就捧着本书看：“那你怎么来这边啊？”
　　成亦希笑了下：“换种生活。”

　　原本到此，话题差不多就该结束，但将萍显然颇有聊天的性质，成亦希看了她一眼，忽然轻声问：“你老家哪里的呢？”
　　她笑笑，说了个地名，最后补充：“……我们那儿很落后的。”
　　“总比湾水好吧。”
　　“没有没有，我那就是农村，湾水毕竟城市呢……”

　　成亦希点点头，到这时才返回方才的问题：“湾水节奏慢，深城你知道的，太繁华太匆忙了。”她说，“我毕业后就进了原来的公司，待了……待了快十年呢，越到后头越糟心，不是说身体累，就是心累。”

　　将萍渴求地听。

　　她没去过更大的城市。

　　成亦希微笑着了她一眼：“有时候心累不如身体累，动脑不如动手，靠劳动赚钱还来得直接轻松，不用考虑那么多。我就想换种生活试试。”

　　“嗯呢，那小孩上学……”

　　“没事，还小。”

　　这话说得似乎有点不太负责，见将萍欲言又止，成亦希却低头掏包：“我之前不小心看到你手机屏幕，给你带的。”
　　是迪士尼正版玲娜贝儿挂饰。
　　“天啊！”将萍一下就愣了，非常感动地看着她。

　　虽然才认识二十来天，但成亦希人好，偶尔带到公司的女儿也讨喜，加上发现两人租的居然是同一栋楼……是将萍主动想接近的，却不想她人还如此细心大方。

　　“你怎么给我呀？”
　　“我又用不上，步微喜欢别的玩偶，当时买了就一直揣包里，没挂过。”

　　将萍开心得不得了，犹豫一下，收了。这番过后更觉得两人关系接近些许，就利索地关心：“我一直想问，步微爸爸呢？”

　　成亦希先是淡笑不语，后面摇了摇头：“离了。想到这个也觉得对不起步微，一个人跟着我过来受罪，到时我去工作了也不知拿她怎么办……哎，你知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可以托管的地方啊？”

　　“……哎呀！我啊！”将萍心里一动，毫不犹豫地说，“你不知道我做什么的？”
　　成亦希歪歪头：“什么？”
　　“我做饭的，还有就是来给你们搞培训，雇我的那家就周末回来，但每个月都还给我这个数。”将萍伸出一个手指，“反正我们同一栋，到时步微有什么事你都喊我帮忙啊！”
　　“你这……你这个不错啊，”成亦希很惊讶，“这么好？遇上大老板了，那不是很闲？”
　　“对啊，而且我得准备专升本考试，暂时也不找别的工作。”
　　“……真的吗？”
　　“真的啊。”
　　“那就谢谢了啊，你放心，微微很乖的。”
　　“对啊，她那么乖的。”将萍笑着说，摸着那个玲娜贝儿，“谢谢呢亦希姐。”

　　成亦希伸了个懒腰，去找刘姐，签了合同。

　　下周二，她要进去工作了。

　　这个雇主身体不好，事情很多，要求也古怪，要不是成亦希有个保健按摩证……

　　但薪资确实给得够大方，还能住家。

　　“好了，差不多就这些。”刘姐说，“你小孩怎么搞啊？”

　　刘姐是成亦希要过来湾水时提前就在小红书上联系到的，网聊了一阵子，关系还蛮亲近，闻言成亦希的笑容淡了点：“没事的，我心里有数。”

　　她离开公司，要去接步微到商场新开的主题餐厅吃饭。成步微在家玩iPad，连她开门的声音也没听到，成亦希就有点严厉地喊：“步微！”
　　“妈咪，妈咪回来了。”成步微赶紧放下手中的平板，飞到她身上，成亦希看了眼平板使用时间和记录，心里稍微平静一点，颇为无奈地把她那对小手从自己脸上拔下来。

　　出门了，快要傍晚，或许是因为日落太美，成亦希来到这里后第一次觉得，其实湾水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步微，”她轻声说，“看日落。”

　　“哇！好漂亮，是粉色的对吗妈咪？”

　　那颜色太含混了，其实不能单单用粉色来形容，或许翻遍色卡也没有一个精确的答案。
　　但何必呢？她那么小，说一不二，她说的所有都是正确答案，是粉色就是粉色了。

　　成亦希捏捏她的小手，就这时，恰有一对老人带着小孩从巷口出来，那女孩也指着日落：“外婆外公，看！”

　　“妈咪。”成步微听见了，小声问。
　　“嗯？”
　　“外婆外公呢？”成步微问她，“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啊？我都还没见过呢……”
　　“有妈咪还不够吗？”成亦希瘪着嘴，把她抱起来，“微微这么贪心呢？”

　　那对老人立定，牵着孙女的手，很快一辆车停下来了，女孩喊：“舅舅！”

　　或许小孩子的声音都太像了，那一瞬间，成亦希忽然抱紧了怀里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