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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万事休(六) ...

  •   岁末难得艳阳高悬,为沉寂许久的皇城披上一层金灿。

      吴公公躬身守在宣室殿门外,只见一着素衣的少年快步走来,忙像见救星般上前:“如何了?”

      少年摇摇头,反问:“周大人与江大人还在殿内么?”

      “可不是。”吴公公刚上扬的嘴角立即垂了下来,唉声叹气道,“陛下叫你回来了就进去。你记得回话时机灵些,也别让陛下、江大人难堪。”
      话落,吴公公不由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年。

      眉目清俊,身形消瘦,看着风一吹就要倒。
      原也是个要跟着他那短命的主子陪葬的命数。

      谁能想到,那日陛下率燕北军攻洛京,尚不等兵戈相交,这纤弱的少年便背着他逃跑的主子开了城门。
      摇身一变,就成了这新朝的大功臣,被提拔到御前伺候。

      吴公公只能叹,果真主仆一心,叛变都成家学了!

      秋生一贯低眉顺目,闻言应了声,便踏步进了宣室殿。

      殿内。

      分明还是白日,宫殿四处就点起了灯,照得每个角落都明光烁亮。

      就见另有两人坐在殿内两侧,秋生谨记吴公公教诲,先朝着三人各自行了礼,便欲言又止道:“陛下,长公主她……”

      他偷偷抬眼,观察那人反应。

      南晋皇室一脉,容貌卓绝,体现在祁华身上便是精致到过于凌厉的眉眼与轮廓。
      今日祁华墨发高束,换了身竹青色云团银纹锦袍,袖口处撩至小臂处,生生穿出不近人情的帝王之气。

      秋生不禁又看了一眼。
      这衣服眼熟,像在哪儿看过。仔细想,又不大记得了。

      “有话直说。”祁华薄唇轻启,手中还拿着本奏折:“此处又没外人。”

      秋生闻言又偷瞧江裴一眼,见准驸马都面不改色,便直截了当道:“回禀陛下,长公主仍说……不嫁。”

      杯盖与杯壁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响声,周世臣抬眼,就见江裴将茶杯重新放回桌上,盖住一小滩水迹。

      祁华将手中奏折放在右侧那一堆之上,空出手揉了揉眉心:“不嫁……那便不嫁罢。”

      他对江裴笑道:“孤这个皇妹,从小被娇养惯了。既她不肯嫁,那之前的婚事就作废,孤另给江爱卿择个良配,如何?”

      江裴还未应声,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祁华似是早料到般冷哼一声,就听压抑的几声“公主殿下”,一道桃粉身影提着裙摆冲了进来,身后跟了一串想拦又不敢真去拉扯她的宫人,乌泱泱跪了一地。

      “皇兄!你干嘛呀!”祁娆气势汹汹,不知是不是路上跑得快了,脸上泛着红,“凭什么作废我和阿裴的婚事!”

      祁华扫了眼跪得殿内满满当当的众人,挥了挥手,吴公公忙领着他们下去。

      他这才看向祁娆,兄妹二人一个像泼油点火的燃木,一个像万年不化的寒冰,隔着张龙案两两对峙。

      祁华:“你不肯嫁,又不让孤作废婚事,是想叫孤的爱卿为你守一辈子活寡么?”

      祁娆跺脚:“那他也乐意!”

      祁华嗤笑,倒是不答了,拿本新奏折垂眸看起来。

      殿内忽然一片寂静。祁娆顺着秋生的眼色,一扭头,就与江裴四目相对。

      祁娆立即慌了神,哪里想到江裴和周世臣这时候会在!本就粉嫩的脸蛋霎时滚烫起来:

      “你、你听见多少?”

      江裴本想挪开视线,到底对祁娆那双已欲哭无泪的眼睛妥协,顺着她的话道:“没听见。”

      可祁娆年纪小,又不是真傻。被皇兄摆了一道,像被人踩了尾巴般,指着一旁无助的秋生便道:

      “我又不是真不想嫁!还不都怪皇兄么?扶砚哥哥留下的东西不给我、住过的宫殿宅院不给我,连她身边的秋生,皇兄也要自己留着,到底谁自私啊!”

      “啪!”
      她话音刚落,方才还在祁华手边的御茶杯顿时四分五裂,浇了一地茶水,吓得祁娆下意识后退一步。

      “说完了?”祁华似笑非笑,方才的好脾气荡然无存,眼底只剩下说不出的阴鸷,“孤是不是宠你太过,让你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提!”

      祁娆缩了缩脖子,可话赶话到那儿,她现在是一句软和话也说不出口的,只能嘟囔道:“凶什么……我要的又不多,扶砚哥哥的几件旧物而已。”

      祁华忍了又忍:“早烧了。”

      “烧了?”祁娆瞪大眼睛,又不肯罢手,硬着头皮,“那,那皇兄把秋生给我嘛……皇兄留着他也没用,正好去我公主府上当个管家呀。”
      “皇兄给我,我不就嫁了嘛……”

      “祁娆!”祁华额角直跳,忍无可忍,猛地站起身。

      祁娆早有防备,两步跑到江裴身侧蹲下,就探个脑袋出来,不服输地朝他扮鬼脸:

      “小气!”

      眼见着祁华第二个御茶杯要飞过来,祁娆尖叫一声,就朝门口窜了出去。

      祁华不作声,秋生心底倒数三下。

      果然,祁娆去而复返,躲在门口柱子后头,朝着江裴眨眼:“你不许娶别人噢!我没有真不嫁,我在和皇兄博弈呢!”

      祁华:“滚出去。”

      祁娆:“好嘞。”

      祁娆最后关头,还是很没骨气地“滚”了出去,其他人听到里头动静,见这小祖宗居然全须全尾出来了,都暗叹陛下对公主的荣宠果真无双。

      她没急着走,蹲在宣室殿外,没一会儿果真见周世臣与江裴出来。

      小别胜新婚。
      他们虽未来得及新婚,却确实小别一段时日了。

      其余宫人见惯这场面,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看见。

      祁娆一挽上江裴的胳膊,周世臣就自觉让开两步,却朝江裴使了个眼色。

      她浑然不觉,专心哄着未婚夫,生怕他真生气:“好阿裴~江君君,别生气。咱们好久没说话了,你今晚去公主府找我,好不好?”

      江裴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容带着些许无奈:“明日温党问斩,我与世臣要去军中安排,下次好吗?”

      “不好嘛……”祁娆愈发搂紧他,撇嘴,“你又不和周将军过日子,我想你陪陪我……真不行吗?”
      她晓得正事要紧,但她真想他。

      正当以为江裴还会拒绝时,却听他道:“既如此……公主可愿今夜戌时,来我城郊府上?”

      祁娆眼前一亮:“好呀好呀。”

      周世臣扭开头。
      美男计。

      ……

      等到落霞余晖时,周世臣与江裴终于踏着最后一点火红的残阳赶回江府。

      一回来,就去正厅议事。

      “陛下已在闹市设行刑台,明日亲临刑场,由应大人主持流程,世臣率燕北军随行左右,保障陛下安全,维护现场秩序。”江裴脱下官帽,随手丢在一侧无人坐的椅凳上,“这些是对外说的,满朝文武皆知。”

      乔惟屏气,等待下文。

      “对内么。陛下命寿延军加强京城内外看守,三米一岗,又命我率一支队伍巡视。”江裴说至此处停下,有意观察乔惟反应。

      见她安静坐在那儿,连眉毛都未皱一下,江裴又觉得无趣,便直接道:“陛下说,明日你一定会去观刑。”

      “该说不说呢,他很了解你啊。”

      乔惟装作听不懂他话里话外的消遣,直接切入正题,问:“那我明天不能去了吗?”

      周世臣在一旁道:“按理说,不去是最周全的。”

      听到这话,乔惟心下稍安:“那就是有不按理的做法了。”

      周世臣颔首,正要开口,江裴拦住他,转而挑眉看着乔惟:“有是有,但要你自己说出来。否则我与世臣又担风险又出力,你坐享其成。世臣乐意,我是不肯的。”

      乔惟努力回忆记忆中的江裴,并不是个话多的人。

      好像自从知道她是女儿身后,话就碎了起来。
      言语间虽有些挑剔针对,可好像又与她亲近许多?亦或说是少了些防备。

      怪事。

      不去想江裴,乔惟思着起他们口中的“不按理”,便要想想原本按理的法子。

      之所以之前能随伍大壮直接进京卖包子,是因为京中张贴的那些牛鬼蛇神通缉令实在不足为惧,又是民间早市,与她相熟的人难出现在那儿。
      那么她只要稍乔装一番,便能混进人群。
      至多是让周世臣或江裴打点打点,并不成问题。

      眼下的困境有二。

      一是守备加强,尤其是那支“寿延军”。既然是特为乔惟所设,她自然也不会傲慢地将他们与普通守城士兵相提并论。

      二是周世臣与江裴各有职责。寿延军直属祁华,江裴虽是此次寿延军的统领,但并不具备实际掌控能力,无法从这方面给予乔惟任何便利。
      周世臣更不用说,要全程随行在祁华身侧。

      守备加强之事不可改。

      那解决方案便只有一个——寻一个合理出现在现场、并有能力罩着乔惟、还不让祁华起疑心的人。

      “……你们的意思是,端淑长公主。”乔惟神色复杂地看着二人,“阿娆?”
      “你们告诉她了?”

      周世臣解释道:“还不曾。我与阿裴左思右想,只有这个法子了。”

      江裴点头:“我跟阿娆通了消息,她应该马上就到。你若点头应允,一会儿便去后头做宫人打扮,让阿娆带你回公主府。”

      “你若不允。我与阿娆有婚约在身,许久不见,小酌一番,陛下也不会怪罪。”

      乔惟迟疑片刻,到底是摇头了。

      江裴颇为意外:“你不肯?”
      他都肯了!她怎么这时候打退堂鼓?

      乔惟垂眸,长睫落下一片阴影,借抿茶的功夫用长袖遮挡住神情。

      “扶砚哥哥!”
      “皇兄是兄,扶砚哥哥亦是兄,反正都疼阿娆,有什么不对?”
      “本宫才不信扶砚哥哥会背叛皇兄呢!呸,谁敢再说,休怪本宫不客气!”
      “扶砚哥哥……”

      ……

      让她知道了,恐怕要闹一场罢。

      乔惟将茶盏放置一边,已收敛了情绪,温和道:“阿娆性子至真至纯。若让她知道了,必是夜不能寐,从此喜怒悲欢都不敢随心所欲,处处谨慎,我不肯害她。”

      “你倒想得周全。”江裴苦笑,“可惜咯……”
      “人已经来了。”

      闻言,乔惟猛地转头。

      就见月色朗朗,少女屏退下人,独自立在廊下。
      比那身桃粉宫装更明媚的,是那张艳若桃李的娇俏面庞,红着眼眶,尚未开口,豆大的泪便顺着两颊砸了下来,晕开一地月光。

      几近本能,乔惟忙用袖摆遮住侧颜,起身就往正厅后的小门而去。
      连被茶桌绊了一下都顾不上,借着周世臣及时伸出的手站稳,便匆匆离去。

      前脚还没踏出小门,身后那道熟悉的女声染着哭腔:“扶砚哥哥!”

      快走啊!

      腿却怎么都不听使唤,在那声饱含委屈的“扶砚哥哥”中投降,逼着主人顺从内心,直直立定在原地。

      身后传来的小跑的步伐,江裴喊她“阿娆”。

      然后是缠上腰间的双手,与打湿她肩头温热的泪。

      “扶砚哥哥……不要走,阿娆求你。”

      若乔惟知道周世臣说她的眼睛让人丢盔弃甲,她定当头一个否定这个说法。

      祁娆的眼泪,才是世上唯一让骄兵败降的利器。

      “……阿娆乖,我不走。”

      她投降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万事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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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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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