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0 路在何方（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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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牙，男人们回来了！”
当这声呼喊传进狸牙的耳朵里时，她正在和部落里的其他几个族长讨论着食物分配的事情。狸牙只是顿了一下，就看了一圈，看见族长们有些心不在焉，其中一个还扭过头去看了看门口。
看了这副景象，她就说：“走吧，去看看我们的族人。”
她们一起走到屋子外面，顺着踩出来的土路往外围栅栏的口子那里走过去，已经有不少人在那儿等着，有大的也有小的，都在等候着男人们回到部落来。看见狸牙和族长们走到近前，都把右手握成拳，在心口锤了两下，然后给她们让开一些位置。
“这次倒也没有让他们走多远。一两天的路程，仅此而已，”狸牙一边微笑着和自己的族人打招呼，一边心里想着，“姬夏肯定是死了，剩下的危险恐怕只有一些野兽。峡谷对面的野兽又有多少呢？......”
心里还在思考的时候，她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男人的呼喊，这是在告诉族人们，他们就要回来了。
狸牙就站在出口处，等着他们回来。后面偶尔有几个小孩子想要出大门去看看热闹，也被自己的母亲拦住。
栅栏外面的世界是很危险的。虽然不是什么时候都危险，也不是说这些栅栏就真的能够拦住猛兽，但是，让孩子们从小形成“不要随意外出”的习惯，让他们懂得遵守部族里的规矩，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很快，男人们就从远处走来，渐渐地近了。狸牙把眼睛仔细地运用着，挨个挨个数着人数，正在疑惑人变少的时候，却忽然看见有的人背上还背着一个人。她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他们在旅途中出事情了。
等到男人们走进了大门口，他们各自的母亲就寻找过来，对自己的孩子嘘寒问暖。她们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儿子们的脸色不那么好，也就在这时，她们看见了他们背着的那三具尸体。
那些孩子安好的母亲，就抱住她们的儿子，用体温和怀抱来彼此安慰；那些失去了儿子的母亲们，纵然尸体已经冰冷，尸体的面容也开始变得恐怖，她们也还是抱着自己儿子的身体痛哭不已。
“这是怎么了？有人攻击了你们吗？”狸牙走过去，问其中一个男人。
“我们走到一条小河边，狼爪他们说在河对岸看见一堆篝火，就趟水过去看。他们三个人在那边被洞狮给杀死了。我们先跑开，等到后来它不见了，我们才把他们三个带回来。”
狸牙近来经常梦到姬夏还活着，她向来又是个喜欢解读梦境的司祭，所以听到篝火，心里就有些怀疑是姬夏生的火。然而听到洞狮的时候，她又改变了主意，脸上不显露出什么表情，只是问道：“只有一只吗？”
那男人就回答道：“是，就一只。”
狸牙心里叹气，在不熟悉的地界里遭遇野兽是很平常的事，但她还是对此感到可惜。无论如何，剩下的七个人都能安全回来，就已经是很大的幸运了。
“回来就好。”姬夏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走到那些失去了儿子的母亲身边，挨个挨个地安慰。
就在安慰的时候，她也不忘记观察这些女人的面庞，发现都不是自己部族的女人，于是心里也安稳了许多，不过转念一想，脑子里也有了些主意。
“这......会不会是姬夏做的？她的尸体至今还没有找到，恐怕很可疑啊。”这突如其来的话不是姬夏所说，而是狸牙的儿子所说。
狸牙如今四十五六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老人；她的儿子则年轻力壮，上次和其余几个男人、还有狸牙一起去追赶姬夏，只是并没有达成目标，他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更因为自己母亲被姬夏弄坏一只眼睛感到仇恨。只可惜他不是仙人，否则他早就把姬夏打趴在地上啦！
听了这话，人群里泛起不小的议论，有惊讶的，有不信的，有否定的。而反应最大的当属死者的母亲了。一个母亲抱着自己的儿子，看向狸牙的儿子，压抑着怒气说道：“狼牙，你仔细看看这伤口！伤口可不是能够骗人的啊。难道姬夏能够长出狮子的爪子和牙齿吗？狼牙，你是被姬夏弄得怕啦！”
狼牙听了，眉毛顿时就皱起来，想反驳几句。狸牙没等他说话，就立刻抢过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高举手臂拍了拍手，用洪亮的声音说：“失去亲人的痛苦，我想不会有人不能体会吧？”
这看似是一个问句，实际上每个人都知道，狸牙只是在陈述事实。他们怎么不能体会呢？即使到了大河边定居，他们曾经在丛林之中遭受的磨难也不能让他们忘却。每个人都失去过亲人，这不仅是因为血缘之间的纽带，更是因为失去一个亲人，自己的部族就会不可避免地变得弱小一分，也会给自己的生存也带来更大的威胁。感情与现实的双重理由，让每一个人对于失去亲人都相当恐惧。
狸牙看到人群里有不少人都点头表示赞同。即使有些人没有点头，狸牙看到他们的表情，也知道他们心里是怎样想的。
于是，她就接着说：“失去亲人的痛苦，就像是从自己身上割去一块肉一样啊。这怎么会让人不感到心中忧伤呢？母亲们，我们可以理解你们的悲伤，所以让我们为勇士们准备葬礼吧，令他们的灵魂前往先祖的怀抱。”
族人们的注意力很轻松地就被转移了。从“有人指责狸牙的儿子”到“生死丧葬的大事”，没有强行解释，也没有偏离主题的转折，狸牙办到这一点，只是说了几句大家都认可的话而已。
很快，那七个活着回来的男人就开始为自己曾经的伙伴挖起了葬坑。虽然他们和死者不是同一个部族，也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战斗的伙伴”也足以让他们有资格为死者下葬了。
这是狸牙搞出来的习惯，近几年大河附近的部族被狸牙的部族战胜，统一起来，各个部族的习俗逐渐融合在一起，才有了这样的全新传统。
为三名战士举行了葬礼，空气里的悲伤还没有散去。狸牙和族长们站在最前面，把右手握成拳、在心口处捶了三下，行了抵胸礼。
仪式是相当简短的，狸牙虽然自己也是司祭，但她却有意要削减祭祀和丧葬的仪式，这只是因为她在童年时就见过别的部落把太多精力放在祭祀之上，以至于到了破坏族人生存基础的地步，令她的父母因为纯粹的人祸而饿死。
从小时候起，她就本能地对仪式感到排斥，因此，自从成了族长和部落首领，她就大刀阔斧地实行了变化。
她联合了一些对祭祀礼仪不满的部族长者，以本族人能够信服的理由——诸如“违背了命运的旨意，因此导致狸牙部族前来降下惩罚”“杀鱼的时候没有把鱼眼睛献给祖先，反而自己吃掉”“往河里尿尿，对河神大不敬”——把刚刚征服的部落祭司统统杀掉，推举这些支持者成为新的族长，而代价则是把原本用于祭祀、如今空余下来的各种资源让给这些新族长们享受。
至此，狸牙很轻松地就完成了祭祀的变动。几年下来，她的威信已经相当牢固，在她的旨意下，族人们平常只行一些基本的礼仪；在族人们难以入睡的时候，狸牙最多也只是为族人们煮一碗安心藤汤，令他们快些入睡，醒来后解读他们的梦境，再往解读里夹杂一些自己的私货。
简洁的仪式虽然难以让各部族的族人对神灵安心，但迄今为止他们还没有遭遇到什么绝望的困难，仪式过于简洁的事情也就被族人们渐渐忘却了。那些他们曾经需要祭祀的五花八门的神灵，如今并不祭祀，倒是省下来了不少时间。这些时间更多地用在了改造身边的自然上面，令族人们的生活反而轻松了不少。
等到葬礼完毕，狸牙转过身去，带着族长们到茅草做顶的议事厅前面，那是一大片空地。族人们也跟着过来，七七八八地站着，把这片不小的地方占的满满当当。
狸牙就和族长们站在议事厅前面的土质高台上——这土台实际也没有多高，只是让狸牙能够勉强俯视所有人——她扬了扬手，用仙力在自己的口腔处运转着，意在放大声音：“族人们！三位勇士已经回到祖先的怀抱里去啦。像这样敢于和狮子搏斗的人，他们难道不值得尊敬吗？”
“值得！”族人们的声音并不整齐，像森林里的风那样起伏着。
“我们向来都面临着野兽和自然的威胁，这难道不是正确的吗？仅仅几个人是难以杀死一头狮子的，这难道不是真实的吗？”
“是！”
“这就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事情啊。勇士们的胆量和战斗技巧可以说是顶尖的了，尚且也不能从狮子手中占到便宜，难道我们就要因此而惋惜自己的弱小吗？”
“不！......”
“倘若我们有许多人，多到可以再站满一片这样的空地，聚落周边用围栏高高地筑起，每天派人手持长矛在大门处把守，遇到野兽袭击时一起抵御，遇到外族侵略时一起战斗，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到了那时，我们还能认为自己是弱小的吗？到了那时，又有谁能够让我们再次遭遇外来的死亡呢？
“同胞们，我们是善战的勇士，我们在大河边建立起了这样漂亮的房屋。难道外在的磨难能够让我们屈服吗？”
狸牙说完一长串，休息了一下，听到族人们说出“不能！”之后，她也没有再歇，继续说着：
“夏天很快就要来了。到了那时，大河将会涨水，水又会变得浑浊。到了那时，捏陶人会有新陶器，如果要喝大河里的水，就要把水烧热，装在罐子里放到墙角，过一会儿再喝；到了那时，桃子会很大很可口，榛子会长满山林，地下也会有饱满的块茎......”
之前说的是鼓舞的话，现在说的才是真正有指导意义的话。狸牙说了一堆，族人们也听在心里。在他们看来，这些都是有资历的老祖母的经验，而她将五六个部落统一到了一起。倘若他们连她的话也不仔细听，那么还有谁的话能够令他们信服呢？
狸牙说着，站在她身后的几个族长反而有些不高兴了。
按照狸牙在吞并战争之前的策反时所承诺的，大河氏族只是把部族糅合在一起、凑出来的松散联合而已，怎么到了如今，狸牙反而开始号令起她们的族人了呢？难道她不应该先和她们这些族长讨论，再由她们各自对自己的族人说吗？
族长们心里想着，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些微不满，但没几个人看清。只有狸牙自己，她把仙力稀薄地弥漫在自己周围，没有造成阳光折射的扭曲，但通过感受仙力，她也能知道身后的族长们有什么表情变化。
狸牙把关乎生产生活的事说了一些，接着把仙力收回来，用比较轻松的语气说：“今年的司祭大会马上又要召开了。最多三天之内，我就要出发去参加这次大会，大概一个月之后就能回来。”
听了这话，族人们对狸牙表示出羡慕，而族长们的表情也变得更敬畏了。对狸牙不爽是一回事，但狸牙是货真价实的仙人，她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也十分重视这份力量。
“在什么地方呢？”就在台下不远处，一个披着半张兽皮的小孩儿问道。
狸牙知道那是自己的孙子之一，就带着族长们走下土台，回到族人里，她摸了摸小孙子的脑袋，笑着说：“在黄沙环绕的绿水之间！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们带来那里的果酒。”
“哦！果酒！”
一阵欢呼几乎是顿时就响了起来。狸牙和族人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制作这种可口的饮料，但他们现在还并不知道什么是酿造，所以仿制的一切都只能叫做鲜榨果汁。无论如何，有果酒喝总是快乐的，族人们喜欢它的味道。
狸牙又转过头去，笑着对族长们说：“到时候，我会分给你们的族长，她们先饮，再给你们分。”
“哦！......”
听了狸牙的话，族长们感到高兴；族长们的族人们听了，有的高兴，有的不是那么高兴。狸牙脸上虽然还笑着，但也看在眼里。
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她自己向来做着大公无私的族长，果酒都是和自己的族人喝一样的份量；她的威严和权势也并没有因为对族人公平友善而遭到削弱，反而因为她是仙人，这份慈爱显得更加珍贵了。要论亲和力、好形象，她当之无愧。
其他的族长就不像她这样，因为她们只是普通人，有着会渐渐膨胀的欲求。因此，她可以尽情使用各种手段，放大别的族长的缺点——什么先满足自己啊，对族人不公平啊，等等等等，这实际上都是有目共睹的，而在狸牙的对比下，这种缺点就显得更大了。
放大嫌隙，她最喜欢这种手段。很隐蔽，不留证据，潜移默化，最后还能达到令人信服的效果。
吃过了夜饭，狸牙在屋子里的兽皮软床上坐着，拉着狼牙的手，和他说话：“儿啊，虽然没有姬夏的仙力，我也希望你知足，不要再贪婪。她已经死了，得不到她的心脏，那是你的命运，如果心中耿耿于怀，恐怕会招致不幸啊。”
狼牙看着他的母亲，点了点头，低声回答道：“......妈，我知道了。”
狸牙看着儿子的眼神，他和自己对视了两秒，就把眼睛挪开，站起身来：“妈，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到时候你来送我吧。”
“好。妈，我先出去了。”
狼牙就从把门帘拨开，从房子里出去了。狸牙看着门口，默默地想道：“姬夏，你最好是真的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010 路在何方（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