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沈竹心

16、纸是包不住火的

　　纪念日回来后没多久就开学了。

　　陈向阳进入了本科阶段的最后一个学期，江舟也进入了大二的下学期。

　　俩人依旧是秘密进行着这段恋情。陈向阳的妈妈终于出院了，他的父亲似乎也慢慢觉得他已“改邪归正”，所以渐渐放松了对他的看管。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进入六月，陈向阳的本校保研名额已经争取下来了，他回家去和父母沟通，想放弃出国，而是在本校深造的事情。

　　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父母在屋内商量着。

　　阳妈说：“阳阳马上毕业了，原家小姑娘还在美国，原牧说可以先订婚，等阳阳拿了毕业证就可以去美国和小玫一起读书。”

　　阳爸说：“这样最好了，我看着孩子一点都不上心。等他毕业证拿了就走，省的在国内乱搞……”

　　阳妈：“乱搞？乱搞什么？你这句话什么意思啊？”

　　陈向阳没等他们继续讨论“乱搞”的含义，就直接推门而入，

　　“爸、妈，我不出国！我要留在京海，我已经拿到了京海大学的保研资格。”

　　阳爸一万个不同意：“不行！你必须出国去。不能再待在京海大学了。我可不想再盯犯人一样盯着你了。”

　　阳妈更糊涂了：“你们爷俩到底出什么事了？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阳爸看了妻子一眼，又重重拍了拍大腿：“你问他自己去！”说罢就摔门而出。

　　阳妈将目光转向陈向阳，带着疑惑的表情。

　　陈向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妈，我只是想留在京海，留在你们身边，我并不想出国。”

　　“你是我生的，你有事瞒着我最好快点告诉我，别让我再住一次院！”阳妈是心脏病住的院，出院的时候医生关照一定要让病人心情愉悦，不可让她受到大的刺激。

　　陈向阳无奈：“妈，我……我在大学里，谈恋爱了……”

　　“那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你爸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么？谈恋爱了说明我儿子长大了啊，是好事儿嘛！”

　　阳爸推门进来：“你让他把话说完整了！说说他的恋爱对象是谁！”

　　阳妈更疑惑地看着陈向阳。

　　陈向阳抿了抿嘴唇，吞吞吐吐地说道：“妈……你听我说……”

　　“是他们学校的一个男孩儿！”阳爸终于忍不住替他说了。

　　阳妈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没有明白，片刻后才醒悟过来。

　　“阳阳，你和，一个男孩子，谈，恋爱？”

　　“妈，你听我说，没有人规定谈恋爱必须是和异性。现代社会很包容的，只要相爱都是可以在一起的……”陈向阳急于辩解。

　　一个巴掌落到了他脸颊上，打断了他的话。

　　“我和你爸都是公务员，你爸还是副厅级。你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也都是高知人士。你现在来教育我们同性恋爱是一种正常现象？还让我们包容你？

　　我从没想过要你光宗耀祖，只希望你能安安稳稳的找个姑娘过日子，你生不生孩子都随你，但起码，你要顾念你的长辈们的脸面！

　　你要是带一个男孩子回家来，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会直接被气死过去。你可是陈家的长房长孙啊！”

　　陈向阳低着头，这些话他已经听过好多遍了，他也想过和江舟断了，可是他就是不忍心，不甘心啊。

　　他觉得再坚持一下，只要自己研究生毕业了，工作了，就能和江舟一起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俩的地方，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妈，无论如何，我不出国，我就想在京海大学深造。这样和你们也近一些，不好么？”

　　“不好！在我知道你和你们学校一个男孩儿谈恋爱之后，我就绝对不会放任你继续在这所学校里待下去。

　　你爸爸是仁慈，居然知道了你的这些丑事之后，还不给你办退学或者转学。不过现在也不晚。我们这就联系原牧，你这两天就准备准备，等拿了毕业证直接飞美国去。

　　还有，这两天也别再出门了，毕业证我和你班主任联系，期末去替你拿来就是了。”

　　阳妈一席话等于是把陈向阳给软禁了。

　　陈向阳听了急了：“妈！我已经成年了，你怎么能不管我的个人意愿，替我做这番决定？！我就是不出国！我就是要在京海大学读硕士！”

　　阳妈可不惯着他，直接把陈向阳锁房里不让出门了。

　　第二天原小野来到陈家，是阳爸把他叫来做说客的。

　　陈向阳见到原小野，就先拜托他帮忙给江舟递个消息，“你跟他说，我这两天出不去，被我妈锁家里头了。让他别担心，我会想办法说服我爸妈的。”

　　原小野叹了口气，“你丫的能想啥办法啊？你爸妈都已经在帮你办签证了，签证一下来就会把你送我妹那儿去。”

　　陈向阳道：“你妹也知道我和江舟在一起，总不至于会答应和我订婚吧？”

　　原小野道：“我妹当然不会和你订婚，我这个当哥的也不会答应把妹妹嫁给你这么个同……”。

　　陈向阳知道他要说的是“你这么个同性恋”，他面露愧色，“那你和你爸妈说去，不要同意这门婚事。”

　　原小野道：“这个是自然的，但是不同意订婚不等于不同意让你去美国啊。我看陈叔陈婶这次是铁了心要把你送去美国了。”

　　陈向阳懊恼地用手抱着头，“小野，我根本不想去美国。我现在学的技术在国内的发展前景就很好，京海大学的硕博含金量也很高。我何必舍近求远，去国外兜一圈可能最终还是回来求职，中间就会蹉跎掉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我也不想对不起江舟。他本来就孤苦伶仃的，我对他很重要。”

　　原小野道：“我说向阳，你爸妈现在不会听你说这些。他们就是防止洪水猛兽一样必须把你和江舟分开才算安心。这你还不明白么？”

　　看到陈向阳不说话，原小野继续道：“向阳，你究竟能为江舟牺牲到哪一步呢？能和父母决裂？能和社会的公知对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我不是想来说服你，我本身也乐见成全一对有情人。但是作为你的发小死党，我要提醒你，这条路真的会很辛苦。”原小野试图以旁观者的身份来和陈向阳说。

　　陈向阳从和江舟在一起的第一天就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可人似乎就是喜欢挑战未知，就是觉得自己会和别人不一样，心存着或许会存有一线生机的侥幸。

　　原小野离开了陈家，来到京海大学，替好兄弟传递了信息。

　　江舟得知消息后一言不发，他所日夜悬心的事情终于是发生了。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的命不好，所有他在乎的渴望的，都会有朝一日离他而去，他的父母是如此，陈帆是如此，现在陈向阳也是如此。所以他一直都很悲观。

　　当初陈向阳执意要和他“试试”，他一直拒绝，就是因为他害怕迈出那一步之后，会面临今天这样的局面。

　　果不其然。

　　江舟沉默了很久，直到原小野说：“那……我话也带到了，我先走了，作为向阳的好兄弟，我劝你还是放手吧，对大家都好。”

　　江舟道：“小野哥，我想见阳哥一面。你能帮我么？”

　　原小野真是被这对小鸳鸯打败了，“都这节骨眼上了，你还想见他做什么啊？”

　　“我想问问阳哥的心，如果他坚持，我就陪他一起坚持，不论前面刀山火海我都跟他一起，但……如果他放弃，那……那我权当是见他最后一面。”

　　原小野道：“是不是向阳放弃你，你就不会再多纠缠？”

　　江舟咬了咬嘴唇，“嗯。我就是想问他一句话。”

　　原小野想了想，长痛不如短痛，也许见一面，说开了，也就撂开手了。于是应了，回来和陈向阳说了。

　　陈向阳心乱如麻。

　　过往的种种甜蜜、和眼下父母的怒斥，交替在脑海中出现。
　　良久，他对原小野说：“小野，我去见他。你帮我出去。”

　　原小野无奈，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他去和陈向阳的父母说，要带陈向阳出去散散心，怕他关在屋子里会得抑郁症。

　　陈向阳父母明知道一定是儿子在搞鬼，哪里肯放人。要放人也得等人到了美国之后再说。总之，现在，儿子的一切都得在老两口的眼皮底下，才算安全。

　　陈向阳听着父母拒绝原小野的提议，直接冲出屋子，

　　“爸、妈，我今天一定要去和江舟见一面，你们不是要我去和他分手么？我这就去和他当面说清楚！”

　　阳妈用身体拦着他，“你不许去见他！分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你让小野帮你去说，或者你当着我们的面打电话去说都可以。总之不能去见面！”

　　阳爸也说道：“你半年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你当时就答应我会和他分开，会不再见他。可到头来，你们还是偷摸着在见面，你还是没有和他分开！我当初就不该听你的，让你继续回学校去上学！”

　　阳爸说着，又回过头来问原小野：“上次过年期间，你们去那个什么露营，是不是也有猫腻？”

　　原小野连忙摇了摇头，“叔，真没有！那就是我兄妹俩和向阳出去度个假的。”

　　阳妈警觉，“上次露营？我有印象。阳阳，你是不是带那男孩儿一起去的？那小玫是不是也看到那个男孩儿了？”

　　陈向阳烦躁地很，父母对自己已经没有一丁点儿的信任感了。他直接破罐子破摔，“是！我带江舟一起去露营了！原小野和原小玫也都看到我俩在一起了！所以我不可能和原小玫订婚！你们满意了吧？！”

　　原小野：“操！”

　　阳妈胸口一阵发紧，这个……逆子！

　　陈向阳继续：“我和江舟，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就是两情相悦，没有谁勾引谁、谁诱惑谁的问题。现在你们要我分手，我做不到！我自己的前程，我想的很清楚，在京海大学深造，毕业，国内的就业前景并不比国外的差，我不出国……”

　　阳妈的嘴唇开始发紫，捂着胸口的手把衣领拧成一团，人也往阳爸身上软趴趴地靠过去。

　　“明月！”阳爸大喊一声，抱住了瘫软的阳妈。

　　“妈！”陈向阳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妈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妈——”

　　三人立马将阳妈送去了医院。

　　抢救室的灯熄灭，医生出来跟陈向阳和阳爸说：“病人的心脏是搭过桥的，这才出院没几个月，你们家人也太不小心了。一定要让病人保持心情愉悦，千万不能动怒、不能着急。这样的情况再来上一两次，人可就没救了！”

　　阳爸擦了擦眼角，点着头。

　　陈向阳亦是做错了事情般地站在父亲身边，他看到父亲的鬓角似乎又比前两天更白了。

　　他十分内疚，生为人子，却不曾尽到孝道，反而累及母亲入院，父亲憔悴，他心头萦绕着化不开的愧疚之情。

　　阳爸似乎也很疲惫，对陈向阳说：“阳阳啊，爸妈都老了，你妈妈现在身体那么差，你又误入歧途，这一切都是爸爸的错，爸爸的错啊……”一边说一边摇着头，似在自责没有顾好妻子的身体，又似在自责疏于对儿子的管教。

　　陈向阳泪流满面，他“噗通”一声跪倒在父亲的面前，“爸，我错了，我错了！我……我和江舟分手，我听你和妈妈的，我再也不见他，只要你和妈妈都好好的……”说着说着，伏倒在地，痛哭不止。说不清楚是在为母亲孱弱的身体而伤心，还是在为自己内疚之情而宣泄，亦或是在为那如指间流沙般无可挽回的爱情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