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忧》怀歌

16、第 16 章

　　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这里是北川的领海里无数岛屿中的一个。缺乏方向感的我不知具体的坐标，但太阳的起落可以告诉我们大概的方位。
　　这个岛不大不小，站在码头刚好可以看见尽头的山还有倾泻而下的瀑布。瀑布下面是一栋两层小楼，完全的物质结构，古朴雅致，四周奇花异草傍着过膝的篱笆生长。瀑布的烟雾缭绕，仿佛神仙洞府一般。
　　楼前不过五十米便是洁白的沙滩，海水一步步翻滚，打出雪白的浪花，洗出细沙下的精致贝壳。阳光下，它们闪闪发亮，很诱人，很美。我常常在下午退潮时一个人安静的捡拾沙滩上的贝壳，用蛋清粘连出一个个可爱的形象，或是用鱼线一个个串起来，做成小巧的风铃，然后摆在二楼寝室的窗台上。
　　日积月累，窗台上已经摆放不下。
　　除去这些活动，我也会在早上涨潮时出去钓鱼。
　　每日清晨，北川的士兵会带来岛上一天的食材。他们从来不会对我多说一句话，甚至连看也不敢看我一眼。想来是北川昌浩那家伙的命令吧。
　　他似乎要我与世隔绝。
　　这座岛便是他囚禁我的囚笼，在这里我插翅难飞。
　　为了防止我自杀，我的起居生活都是芸梦一人亲力亲为，触手可及的东西都是圆润无棱角。我想，躲在暗处的人也会无时无刻的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我若是想自残，自己早就是一具腐烂大半的尸体了。
　　我相信，昊天还活着，他还在寻找我，只是这里太过隐蔽，他一时半刻找寻不到罢了。
　　在没有看到他尸体前，我绝对不会放弃希望。

　　岛上四季如春，气候宜人。今日的天气依旧如此。
　　北川昌浩昨天回了御天，估计后日才会回来。没有他，我更是清静。
　　早早的起来洗漱，喝下芸梦专门为我熬制的鲜鱼粥便带上渔具去了码头。
　　来送东西的船已经开走，远远地只剩下一点。
　　我坐在码头，赤裸着双脚在海水中来回滑动，而视线一直盯着海面上的浮萍。
　　北川昌浩不在的日子，我经常这样，一坐就是一天。
　　我钓鱼的技术是Mr张手把手教授的，说不上是行家里手，但好歹还算是可以。一天下来的收获也颇为可观。没有受到污染的海水孕育出来的食物无论怎样烹煮都是美味。兴致来时，我还会在沙滩上搭起火堆，做起烧烤，看着太阳缓缓落下海平面，月亮升起，星星时起时灭，然后享受美味的海鲜。
　　芸梦她们从来不限制我，甚至还会帮我。被囚禁的日子里，我对每个人都显得生疏，不管是昔日对我多加照顾的芸梦还是待我如亲友的百里济宏。我为自己建筑起一道坚强的墙壁，很好的划清了界限。他们是敌人，而我是不幸被囚的犯人。
　　浮萍突然上下剧烈浮动，我连忙收回注意力，双手交错握紧钓竿，用力向上提。
　　一条巴掌大小的红色海鱼不清不愿的跃出水面，带着一串晶莹的水珠被我提上岸。
　　芸梦驾轻就熟的取了鱼放进木桶里。
　　“公子，这条比方才的还大呢！”她难掩兴奋。
　　这里本来是沙滩，只是早上涨潮时才带了些鱼来，有这么打已算是不错。
　　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若是以前，我定是要与她开会玩笑。
　　我看看还在木桶里四处冲撞的鱼，眉头忽的一邹，便捧出鱼放回大海里。
　　芸梦不解：“公子为何放了？”
　　我一边重新装饵，一边说：“它已经怀孕了。”这片海与别处不同，似乎四季都是这个温度。因此尽管是冬季，依旧是鱼类的产卵期。
　　“啊！是哦，难怪它的肚子特别大。”
　　“它家里还有爱人等着它，我不能这么残忍。”为了自己的私欲让它们天人永隔。
　　握住钓竿的手不住的收紧，皮肤下显出苍白的骨头。
　　“公子……”芸梦小心走到我跟前打量我的神色。
　　’放心吧，我没有哭。"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
　　将钓竿随手放在一边，我已经没了钓鱼的兴趣，便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看着芸梦，脸上是一派幸福的神情：“我也有一个家，有一个等我回去的爱人。”
　　芸梦听了更是难掩悲伤，她捂着脸，径自哭去。
　　“公子……公子这又是何苦呢？”她知道公子只是强颜欢笑，几乎每个夜里，她都可以听见公子压抑的哭泣声。
　　“我不爱北川昌浩，就算他再照顾我，再呵护我，这辈子我也只爱昊天一人。”我噙着满足的笑目极远处。这个姿势像极了《加勒比海盗》里，伊莉莎白远望威廉出现在海平面的样子。
　　远处，湛蓝的海水与皓白的云交接在海平面上，一群海鸥若即若离的纠缠在一起，发出点点模糊的声音，除此之外，便是海水千百年不变的歌谣。
　　汪汪重新坐下，头枕着膝盖，对芸梦拍拍身边的位置，说“介意陪我聊会天吗？”
　　沉默太久还是寂寞了。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与她说画，芸梦自是喜不自禁，连忙点头，抹干了泪坐在我身边。
　　“公子想说什么？”
　　“嗯……那就说说我的世界吧。"荒原大陆我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但我却甚少提及我的事。
　　芸梦点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那个世界啊，也有很多个国家，局部间也有不少战事，但相处还算是融洽，也不会像这里，波及这么多人。我们都生活在相对和平的世界里。“我顿了顿，继续说：”我的父亲是一个很有实力的商人，但我却从来得不到他任何的关爱，因为我仅仅只是他一时风流的产物。母亲是个朴实不起眼的乡下姑娘，他对母亲也只是一时兴起。“大城市里灯红酒绿的环境下出产的女人已经满足不了他，乡村里纯洁天真的女孩会是个很好的甜点。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呢突然寻找野菜的美味也是一样。
　　但甜点永远成不了主食。
　　”公子……“
　　我打断她要出口的安慰：”不要安慰我。“我笑了笑，这个女孩其实不坏，确实，她从来没有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举动，遵从北川的命令是她的职责所在，无关其他换做是碧悠，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南宫昊天的命令。
　　“其实我的生活已经很不错了。母亲和我躲开了那个男人正妻的追杀顺利的逃到别的国家，在那里，有另一个男人关心着我们母子。我从他那里得到的父爱。”下意识的抚摸着手指上的戒指，心里无限的欣慰：亲情、爱情、友情，我都拥有过，这医生也算是圆满了吧。
　　“公子有这样关爱自己的亲人一定是神赐予公子的补偿。”
　　“嗯，或许吧。”我拢了拢被风吹散了的刘海，说：“你知道我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吗？”
　　芸梦说：“难道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异人从天而降是打击都知晓的事情。
　　我说：“在那个国家生活了几年母亲便去世了，她的愿望是能葬在她出生的那个无名宁静的山里，我遵循着她的遗愿，不幸的是我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里。”
　　“这说不定就是神的安排呢，一定是神让公子来拯救我们的。”
　　我摇头，苦笑着说道：“与其说是神的安排，还不如说是他老人家和我们开了个玩笑，我没有颠覆乾坤的力量，而能拯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公子才智过人，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我若是有如此能耐北川昌浩又如何能困住我？”我反问道。
　　“公子，这又是何苦？恕芸梦斗胆，芸梦知道您爱的是南江王，但他与公子今生已无可能，公子的人生还有很长为何不选择能让自己开心一些的方式？芸梦还知道，一开始，南江王也曾强迫于公子，还伤害了您，但公子仍旧原谅了他，给了他机会……”芸梦的劝说被我打断。
　　“情只一字，却难倒了世间无数痴男怨女。情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我已是网中之物，断无逃脱之时。”我放下有些麻木的双腿，享受着海水的洗礼。
　　芸梦皱起秀气的柳叶眉，说：“情情爱爱最是纠结难解，却叫人又爱又恨。”
　　“呵呵，也是，但世人皆知情路艰辛却依旧前仆后继，至死不悔。”我长叹一声：“以前听人说，人生下来就是不完整的，只有找到另一半才算是完整的人。”
　　“笔下也许就是公子要找的另一半啊。”
　　这丫头！真叫我无奈，我说道：“在我生活的世界里，我可是学习历史的……嗯……学者。”
　　“历史？”
　　“嗯，研究历史，分析解读历史，获取前人的得失功过，再学以自用。”这是我对历史学者的看法，也是我学习的初衷。
　　“公子好厉害！”芸梦拍手赞叹。
　　“我可不是个好学生。”否则我岂会有现在这般田地。
　　现在分析，我当时就不该妇人之仁，应当杀了北川昌浩以绝后患！
　　海水慢慢退去，看看天色，不知不觉错过了午饭时间。
　　“开始退潮了。”
　　“啊！都这个时辰了，公子定是饿了，芸梦这就去准备饭菜。”芸梦慌慌张张的向厨房跑去。
　　我倒是不觉得饥饿，心事满满，哪还有多少胃口。最近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消瘦了不少。尽管自己用餐一切正常，但内心却骗不了人，我不愿承认的事，期待陪伴着那个人一起去死。
　　母亲，我还有希望吗？这样的我。
　　我目极海面，内心苦涩难挡。
　　忽然，海面上出现一个黑色的物体，那是一块焦黑的残木，木头上似乎趴伏着一个人，不知生死。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抓了下，痛得头昏目眩。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我便跳入海中，向那木头游去。
　　发现我意外举动的侍卫赶忙下水拦我，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也来不及去解释什么，一门心思的向那人游去。
　　千万不要是他，千万不要。
　　神啊，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我在心里不断的祈祷。
　　最终，我没有如愿以偿，在距离他还有不到百米的距离我便被追来的士兵制住。
　　“公子，陛下令吾等确保公子的安危。”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群混蛋。”我气急，破口大骂。挣扎间灌进不少海水，呛得我难受至极。
　　“望公子不要难为属下。”
　　“我，我没有要逃！”我无力再挣扎，只得解释。
　　“公子要做什么？”
　　“那个……我要确定，他是生是死。”我颤抖着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人。
　　闻讯驾船赶来的百里济宏吩咐道：“你们去看看。”说话间已经将我扶上船。
　　我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索性便趴在船沿将灌入口中的海水吐出。
　　百里济宏脱下自己的外袍为我披上，说：“公子要什么吩咐下人们便是，何必这般，若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他口气微有些生气。
　　我扯了扯惨白的嘴角：“这不是被你们救了么？”
　　“黎忧断无半点功夫，又有你们这帮好手在，能有什么三长两短？”
　　百里济宏道：“属下只是关心公子。”
　　“我这样的处境就是你关心我的下场！说到底你也只是为了你的族人，为了你的陛下，为了这北川河山。哼，说得冠冕堂皇！”
　　不等百里济宏的下问，船已经停靠在码头。
　　我摇晃着有些虚弱的身体向那个人走去。
　　士兵们将那个人搬运的沙滩上，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不少人。
　　我脚步越来越凌乱，但速度却越来越快。
　　不想芸梦半路拦住我：“公子一身都湿了，还是随芸梦去换身干净的衣衫吧。”
　　“不要挡我。"
　　芸梦湿了眼眶跪倒在我脚边：”公子不要过去，芸梦求您了。“
　　“我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难以抑制自己不安情绪，声音也苦涩嘶哑。
　　“公子，是他，是他呀！不要过去，求你了。”公子承认不住这样的打击！
　　芸梦死死抱住我的双腿。
　　百里济宏也来拦我：“公子，待属下去看看吧。”
　　“让开！他是死是活我要亲自验证！我不会相信你们。”我怒视着他们，吼道：“说不定是你们合伙演戏给我看，要我死心！”
　　“没有，芸梦绝对不会欺骗公子的！"
　　我理也不理，奋力挣开了芸梦，她倒在沙滩上，满脸的海沙，哭得梨花带雨。
　　百里济宏也想拦我，但看到我怒不可止的神情便作罢。
　　围着的士兵见我来了，纷纷让开。
　　仰躺在木头上的是一名男子，面容已血肉模糊，而且被腐蚀得很严重，但隐约可见是一名年轻人。他衣衫残破不堪，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藕断丝连的布料可见是上等的丝锦。能用得上，除了贵族便是皇室中人。
　　经过长时间的浸泡，尸体已经肿胀腐烂，甚至露出森森白骨。似乎是受到什么动物的攻击，他失去了一只左脚和半截右手。
　　而他完好的左手紧紧地抓住一块玉环。
　　是我当时用来隔断袖子的那块。
　　我眼前一黑，载到在尸体旁。
　　”公子！“芸梦跑过来扶我。
　　我只觉天仿佛要塌下来。
　　除了绝望，我我想不到别的。
　　这就是世界末日吗
　　我费劲的取出他手里的玉环抱在怀中，泪顷刻间滑下，与此同时，方才还是晴朗碧空，骤时大雨倾盆。
　　“昊天，你看，连老天都在怜悯我们，为之哭泣，你看啊。”我凝视着身边一动不动的人，声音哀伤至极：“是啊，你看不到了，因为……”我咬破了唇，低低的呻吟一声：“因为你，已经死了。”
　　“公子，节哀啊。”
　　我看了看面色愧疚的百里济宏，指着南宫浩天的尸体质问道：“这个也是你为我着想的结果？”
　　“……”
　　“现在你高兴了，昊天死了，这个天下就是北川囊中之物了！”
　　百里济宏沉默不语。
　　四周的人也静悄悄的。
　　更显得大雨的嘈杂。
　　但，这么大的雨，还是浇不息我内心的怒火。
　　却，唯独浇灭了我希望之火。

　　我摇晃着站起来，指着天空大骂道：“现在怜悯我有什么用？若苍天你真同情我，为何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为何让我爱上他有要失去他？”
　　苍天无眼啊！
　　我期盼已久，不奢求什么，只要他能在我的身边，陪着我。
　　这算是贪心么？寻求自己的另一半就那么难？
　　情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最终缚死的人，只是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