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体》derEngel

20、窒息

　　卡尔独自在餐厅将林暮煮的罗宋汤吃完，阿姨送来餐后茶水，担忧道：“少爷，您不要对林暮太严格了，他刚来那会儿简直太吓人了，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卡尔听了阿姨的话，心中一阵刺痛：“我知道。”他轻声回应，心中却感到一丝愧疚。虽然他想要保护林暮，但他的方式却可能让对方感到无形的压力。

　　阿姨的声音透着温柔和欣慰，目光中满是对林暮的关心与期待。“我看到他这两天变得越来越开朗，也会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了，真是让人欣慰。”她微微一笑，似乎在回忆起林暮刚来的日子。

　　“他刚来那会儿跟失了魂一样，眼神中总是带着一丝迷茫，仿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阿姨叹了口气，语气中透着一丝心疼。“每次都是夫人叫他干什么，他才去干，平时就是坐着发呆，像个透明人。”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满是感慨：“他吃得也少，每次都只吃一两口，像是在节省什么。昨天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将两碗汤都喝下去了，那一刻，我真的很高兴。”

　　阿姨的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她继续说道：“我看得出来，林暮只有在少爷身边才有些精神，仿佛能感受到您对他的关注与关心。”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今早他自己提出想要学做罗宋汤时，我可开心了，那是他第一次主动想要做点什么。”

　　“虽然是为了少爷才想去做的事情，但我觉得也许对林暮来说，少爷是他的全部。”

　　卡尔沉默片刻，心中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涌动。他知道自己在林暮心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这不仅仅是身份的差异，更是那份潜移默化的依赖与期待。林暮的努力与改变，仿佛都在向他诉说着一种渴望：渴望被认同、被关注，更渴望在他的世界里找到一席之地。

　　“他或许在您身边才能感受到安全感。”阿姨继续道：“少爷，我看得出您对林暮也很关心。”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关切与恳切，“他在您身边才能找到那份安稳与依靠，那为什么不多给他一些安全感呢？”

　　卡尔垂下目光，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内心泛起了一丝不安。他不是没想过这些，只是他太过习惯了以任务和责任为重，将情感的表达压抑在内心深处。他一直认为，只要自己做好份内的事，足以照顾好林暮。可现在看来，这份沉默的关心，或许远远不够。

　　“我明白了。”卡尔低声道，语气比平时多了一丝柔软，“我会好好想想。”

　　阿姨见状，点了点头，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少爷，您心里有数就好。林暮是个好孩子，只是他比别人脆弱些。您给他一分安全感，他会还您十分的忠诚。”

　　卡尔目送阿姨走出厨房，心中久久无法平静。他欠林暮的不仅是保护，还有一份真心实意的关怀。

　　他的思绪渐渐飘回了过去，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场景再次浮现。他记得那天，自己怒不可遏，满腔的挫败感与压力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而不幸的是，林暮正是那个承受者。

　　“你竟然把事情搞砸了！”卡尔当时冷冷地斥责道，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失望。他那时对林暮的期待很高，任务失败让他无法接受，于是理智被怒火吞噬。林暮站在他面前，脸色苍白，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似乎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林暮，你让我非常失望。”他的声音像刀子一样锋利，每一个字都刺痛了林暮。那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和威压，仿佛对林暮的一切都失去了耐心与信任。他被怒火控制着，已经不再是那个沉着冷静的长官，而是一个被失败吞噬、急需发泄情绪的男人。

　　可最残酷的话还在后面，卡尔怒火中烧，理智早已溃散。他为了让林暮感到羞耻，竟狠戳着林暮内心最深的痛楚：“你这样的废物，活该被抛弃！难怪你父母不要你。”

　　那些话像利刃般直接刺向了林暮的心脏。卡尔清楚林暮的过去，那段被亲生父母抛弃、在街头挣扎求生的经历早已是林暮的心结，而他，竟然不顾一切地用这种方式去揭开伤口，让林暮受到难以言喻的痛苦。

　　林暮当时一言不发，只是微微颤抖着站在那里，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卡尔看到，那一刻的他眼神黯淡了下去，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空，整个人变得空洞而无助。

　　之后的几个星期，林暮一如往常地执行任务，但卡尔能察觉到他变得更沉默了，甚至连那些小小的主动也消失了。

　　他似乎用行动回应了卡尔当时的指责，开始以极高的效率和精准度完成每一项任务，几乎没有任何失误。每当卡尔交代任务，林暮总是全力以赴，哪怕是最危险、最棘手的任务，他都不再退缩或表现出任何畏惧。

　　卡尔看在眼里，心里却越发沉重。林暮确实完美地执行了每一项命令，甚至连任务的细枝末节都处理得无可挑剔，几乎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他出色的表现让卡尔无可挑剔，却也让卡尔无法忽视那背后透出的冷漠与麻木。

　　有时候，林暮完成任务回来，衣衫褴褛、满身疲惫，但他依然面无表情，仿佛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好像只是在机械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只要是卡尔交代的任务，他都会毫无怨言地执行，仿佛没有自己的意志。

　　卡尔心里逐渐意识到，这一切是自己的错误。他曾以为通过严厉的训斥和高压管理能够让林暮成长，让他变得更加坚强独立，甚至以此为他好，但事实是，自己无意中毁掉了林暮的自主性和个性。

　　那个曾经会露出微笑、会表达感受的林暮，已经消失在他的冷酷管理之下。

　　想到这里，卡尔的胸口闷得发痛，他不愿再回想那段时光。曾经的自己太过冷酷无情，竟会如此无视林暮的感受。每一句话、每一个斥责，都是他自己的焦虑与挫败感的投射，却将无辜的林暮拖入了深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涌起一阵愧疚与自责。林暮或许已经原谅了他，或者说在林暮的意识中从未有过‘原谅’的概念，他只是追随着卡尔的背影。

　　但那些曾经说过的伤害性言语，却在卡尔的心里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

　　他注意到可能将林暮送来德雷克家中，对他来说也是一项任务。

　　林暮并没有真正融入这个温暖的家庭氛围，也没有试图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他每天依旧规律地完成所有被交代的工作，就像在监狱里一样，将任务和职责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卡尔开始回忆起自己把林暮安排到母亲的甜点店时的想法。

　　那时他想，或许让林暮暂时远离高压的监狱环境，体验一下普通人的生活，能让他放松下来，逐渐恢复些许人性和自我。然而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并没有带来他期望的效果。林暮在甜点店中的表现依旧一丝不苟，像是履行任务般精确，每一个动作都毫无瑕疵，但同时也毫无感情。店里的顾客对他的服务无不赞不绝口，他很受欢迎，母亲也常夸他懂事听话，但卡尔却能看出，林暮的笑容始终缺乏温度。

　　就如阿姨所说的，离开了工作，离开了命令，林暮就仿佛失去了方向，整个人陷入了茫然与空虚。他经常独自坐在那里发呆，目光空洞，不知该做些什么。

　　曾几何时，他在监狱里忙碌时是那样的得心应手，哪怕是最艰难的任务他也能出色地完成。可一旦任务结束，命令停止，林暮便像一台被关掉了的机器，停止了运转，无法再主动去思考、去行动。

　　他也从未在意过那个时候的林暮在做些什么，会在哪里。

　　而这个家庭的温暖和普通人的生活方式似乎并没有真正打动林暮。

　　对他来说，这一切可能不过是另一场任务的延续。哪怕换了环境，换了身份，他依旧没有摆脱那种机械化的生活状态，依旧在努力扮演一个‘合格’的角色。

　　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忽略了林暮真正的需求。林暮或许并不需要一个安逸的生活，也不需要远离危险的任务。对他来说，自己就是他的全部，而为了卡尔的认同和认可，他可以放弃自己的感受，甚至放弃他曾拥有的所有生气与个性。对林暮而言，无论是在监狱中执行任务，还是在德雷克家中学习如何融入联邦，他做的一切似乎都只有一个目标——让卡尔满意。

　　他知道，自己曾经的冷酷和强硬给林暮带来了无法挽回的伤害，也许正是这种伤害让林暮把一切都变成了任务。他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失落和自责，仿佛他亲手将林暮推入了这个无形的牢笼中。林暮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没有真正的归属感。

　　而卡尔明白，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