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体》derEngel

10、违逆

　　飞船起航那天，卡尔没有去送林暮。他知道自己该去，但心中的某种情绪阻止了他。他怕面对林暮，那沉默的表情和无法掩饰的疲倦让他感到无力。曾经的那个男孩，在他面前已经彻底变得陌生。

　　而现在，送他离开，或许是给彼此一个解脱。

　　三个小时后，船员发来的通讯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平静。卡尔正在处理文件，手中的笔停住了。

　　“长官，林暮把自己关在休息室里，不肯出来吃饭。”船员的声音平淡，但带着一丝无奈。

　　卡尔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虽然早料到林暮会抗拒，但他没想到这么快。“叫他出来，不管发生了什么，饭必须吃。”他的声音虽然依旧平静，但内心的烦躁隐隐浮现。他想了想，补充道：“再给他准备点药膏，提醒他坚持擦药，伤才好得快。”

　　对方应了一声，便挂断了通讯。

　　半个小时后，卡尔的光脑再次亮起，屏幕上出现了船员的影像，这次不是简单的通话，而是视频连接。卡尔眉头一皱，预感到事情不妙。

　　“长官，我们尝试了多次，林暮一直没有回答。”船员的语气中有一丝紧张。

　　卡尔心中一沉，愈发感到焦躁：“立即破门。”他直接下了命令，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通讯那头，船员没有多问，依照指示直接破开了门。然而，门后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没有林暮的身影，行李和其他东西也都不见了。

　　“长官，房间里没有人。”船员带着疑惑报告。

　　卡尔脸色一变，心中霎时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立即追问：“林暮最后一次回答你们是什么时候？”

　　“他在飞船起飞前说想休息一会儿，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船员的声音透着困惑。

　　卡尔心中焦急，愤怒夹杂着担忧，他快速穿上外套，打开办公室的门，打算亲自去处理这件事。然而，门刚一打开，他的脚步便骤然停住。

　　门口的角落，林暮蜷缩成一团，静静地蹲在那里，身边放着一个小型行李箱。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早已精疲力尽。他们相处了近四十年，即使看不到脸，卡尔依然认得出那是林暮。

　　卡尔沉默了几秒，心中的情绪复杂难明。他原以为林暮已经上了飞船，正在离他越来越远，而此刻，林暮却出现在他门口，如同那个年少时满怀恐惧和疑惑的孩子，寻找着唯一能依靠的方向。

　　光脑那端的船员还在等待卡尔的指示，紧张地询问道：“长官，我们是否要动用全员在船上搜索？”

　　卡尔收起所有情绪，淡淡回应：“不用了，照计划航行。”

　　然后，他关掉了通讯，回头望向蹲在门口的林暮，内心的柔软和疲惫交织在一起。

　　他站在门口，目光锁定在蜷缩在地上的林暮身上，心中百感交集。这个人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如今却变得如此脆弱，如此无助。他一瞬间想起了那段相互信任和并肩作战的岁月，也想起了最近这些年来，林暮的沉默和疲惫。

　　林暮就这样蹲在门外，像个孩子一样缩成了一团，肩膀微微颤动着，显然是试图控制某种情绪。他的头埋在膝盖间，整个人看上去极度疲惫和脆弱。那个小型行李箱安静地躺在他身边，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林暮从未打算离开。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林暮。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要沉重，他甚至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份凝固的沉默。此刻，林暮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坚韧、勇敢的副官，而是一个彻底崩溃的、失去了方向的人。

　　几秒钟过去，林暮终于微微抬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痛苦。他的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他紧紧地抱着膝盖，身体微微发抖，看上去如此脆弱，仿佛随时会碎裂。

　　卡尔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一种难以言喻的纠结和痛楚。他和林暮已经相处了将近四十年，这个少年早已不再是他当年从街头捡回来的那个小孩子，但此刻他却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恼怒和焦急，轻轻走了过去，蹲下身子，与林暮平视。

　　“林暮，”卡尔的声音低沉，却透着一丝温柔，“你为什么不去飞船？”

　　沉默依旧像一道厚厚的屏障，隔断了两人的交流。卡尔耐心地等待着，尽管内心的焦急与困惑在翻涌，他知道，逼迫林暮并不能解决问题。

　　林暮的身形显得那么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而那双总是透着隐忍与倔强的眼睛，此时却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长官……”林暮的声音嘶哑低沉，夹杂着些许哭腔，“求求你让我留下，我不会再失败了……我不会再让你失望，求你不要抛弃我……”

　　卡尔听到这句话，心中猛地一震。林暮这副脆弱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回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还没完全懂事的孩子，那时林暮也总是用这种卑微又执拗的姿态站在他面前，生怕被抛弃。那个孩子长大了，经历了十年的卧底生活，成为了如今这个身心俱疲、满身伤痕的青年。

　　但林暮没有改变的，是他那份固执的忠诚与依赖。这让卡尔一时之间心里泛起了一种莫名的沉重感。

　　他明明已经为林暮安排好了一切，给了他一条新路，一个新的开始，却没想到，林暮宁可死也不愿意离开。他也早就知道，林暮虽然看似随和、没什么欲望，但只要是他下定决心的事情，就会固执得让人无法动摇。

　　卡尔静静地看着林暮，心中感到无奈，又带着一丝心痛。他清楚，这并不仅仅是任务的失败，也不仅仅是对林暮能力的质疑。林暮的这份执拗，深深刺痛了他某个柔软的角落——或许是因为他一直没有真正理解这个年轻人，或者是他从未意识到林暮内心深处那份对自己的依赖和恐惧。

　　深吸一口气，卡尔终究没有多说什么。他没有斥责，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情感波动。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但不失温和地说道：“那你留下吧。”

　　这句话一出，卡尔便转身回到了办公室，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但在他内心深处，那些压抑已久的情感却在无声地翻腾着。

　　他坐回了办公桌前，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微微泛白。他的思绪如潮水般翻涌，一部分是对林暮的同情，一部分是对自己无力改变现状的自责。明明早已做出了决定，林暮也该有一个全新的生活，他可以逃离这一切，重获自由。但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他的理智告诉他，林暮需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任务，离开监狱，离开一切残酷的现实，可他的感情却让他无法对林暮的哀求置之不理。

　　可他知道，这一切或许无法轻易改变。林暮的固执，卡尔早已见识过无数次。正如他从小到大一直坚持的那些事情一样，林暮从未真正放弃过。而卡尔，也无法再一次对他说出那些让他离开的话。

　　卡尔低下头，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窗外的浓密树林在毒雾中时隐时现，紫色的烟雾依旧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弥漫，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种无形的压迫中。而他内心的那股压抑，也似乎和这外面的景象如出一辙，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林暮在卡尔背影中，心中涌起一阵不安。他努力地压抑着那种无名的恐慌，却越发清晰地感觉到卡尔的距离在逐渐拉开。每一步都仿佛是在他心中掀起波澜，令他无法平静。

　　“长官，长官！”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跟在卡尔身后，声音中透出些许慌张。

　　卡尔没有回头，身形依旧笔直，步伐稳健。林暮的心像是被重重一击，他以为卡尔对他的违逆以及失望透顶。

　　林暮拼命想追上卡尔的步伐，心中焦急的情绪交织着不安和懊悔。“长官，等一下！”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内回荡，但卡尔依然没有回过头，仿佛他身后的呼唤只是一阵风声。

　　终于，林暮鼓起勇气，跨前几步，站在卡尔身后。他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坚定，尽管心中如同翻江倒海般不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想待在您的身边。”他颤抖的声音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诚恳。

　　卡尔缓缓转身，深邃的目光落在林暮的脸上，似乎在审视他此刻的心情，他逆着光，让林暮看不清卡尔有些复杂的面容。片刻的沉默中，林暮的心跳得如同战鼓，紧张得几乎要窒息。

　　在那短短几道呼吸间，卡尔脑海里一闪而过躺在冰冷停尸间里，林暮的尸体。

　　林暮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停尸间里，脸色苍白，仿佛被剥夺了所有的生气。他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血迹斑斑，像是被残酷的命运撕扯得不成样子。每一条伤口都在向卡尔讲述着一个悲惨的故事，毫无生气的肌肤上，没有一块肉是完整的，仿佛在经历着无尽的折磨和绝望。

　　卡尔的心中一阵刺痛，那些伤痕像一把锋利的刀刃，不断划过他的记忆。他记得尸检官在旁边冷静而无情地解说，声音如同洪钟般回荡在他的脑海中：“这些伤痕虽然触目惊心，但真正致命的，是这处刀伤。”他的话像是石头落入湖面，激起一层层涟漪。刀伤位于林暮的腰部下方，深而狡诈，血流如注，若不是那致命的流血，或许他还能活下来。

　　从伤口的角度来看，明显是从下往上刺入，卡尔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画面：在那一刻，林暮或许是被迫低下身子，试图躲避，然而敌人却趁机给予了他致命一击。他无法想象那一刻林暮的恐惧和无助，无法忍受心中对未能保护他的懊悔。

　　他想起林暮坚定的眼神，那是多么年轻而又渴望信任的目光。卡尔自责地想，如果自己能够更早发现林暮的困境，如果他能多给予一些支持和保护，或许事情会有所不同。但一切都已为时已晚，无法再回头。

　　“林暮……”卡尔低声呢喃，心中泛起无尽的痛楚。他意识到，这不仅是对林暮的失去，也是对他自己内心深处脆弱与无能为力的深刻反思。每一个选择，每一次犹豫，都可能改变他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