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体》derEngel

1、尘埃

　　当旧我在灰烬中消亡，新的灵魂从沉寂中觉醒，世界在眼中从未如此清晰。 ——题记

　　浑身的剧痛仿佛从骨髓中渗出，像是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鼻尖的硝烟味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灼热的空气钻入肺里，仿佛带着火舌在灼烧。耳边的嗡嗡声没有停止，像是千万只蜜蜂在脑袋里狂舞，喧嚣却又遥远，仿佛隔着无形的屏障。

　　他想要动，却发现身体似乎被某种沉重的东西压住了，四肢僵硬得难以抬起。眼前的视野模糊不清，眼皮像是压上了千斤重物，勉强眯开一条缝隙，只能看到几缕光线从烟雾弥漫的空中穿透下来。是白日，还是爆炸的火光，他分不清。

　　意识渐渐清晰，口中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伴随着隐隐的牙齿摩擦声。那股浓烈的血腥气息与硝烟交织，充斥着他的嗅觉。他忍不住咳嗽了一下，喉咙里传来一阵火烧般的痛楚，带着更多的血腥味涌上来。

　　试图挪动身子，却发现全身的疼痛比他想象得更为剧烈，每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像是在拉扯撕裂的伤口。身旁的地面冰冷而粗糙，似乎还能感受到一点潮湿——血迹？他不敢低头去看，但那刺鼻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身处何地。

　　混乱的记忆片段拼凑起来，炮火的轰鸣声，手下倒下的身影，以及耳边炸裂的声音。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然而空气中夹杂的烟尘让他感到窒息，逼迫他再次咳嗽。眼前依旧模糊，但耳边的嗡嗡声似乎逐渐减弱，他隐约听到了远处的呼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他的脑袋已经不在转动，只剩下那个熟悉的背影。
　　那纤细的背影，熟悉而遥远。身上明明没多少肉，可身姿总是挺拔的，露出的手臂总是有力的。
　　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那是只在自己面前展现的姿态。

　　还有那失去温度的身体，浸满鲜血的罪犯囚服，苍白的脸庞，血液正一点点从他体内流走，带走的不仅仅是生命，还有那些未尽的执念。

　　他的视线模糊，四周的一切都在他的眼前渐渐消散，只剩下那个身影——那纤细却无比坚定的身影，像一抹遥远的光在他逐渐黯淡的世界中挣扎着保持清晰。

　　呼吸变得愈发困难，胸口的压迫感像一座大山沉重地压下。从有记忆开始从未流过眼泪的他感受到眼角温热的液体滑落。

　　泪水带着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苦涩，像是一种告别，或许是对自己执拗不肯放下的执念的最终和解。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一刻流泪。是因为痛苦不堪的身体？还是因为那个已经消失在硝烟中的背影？抑或是因为某种难以承受的悔恨？这些问题像潮水般涌来，但他已无力去追寻答案。

　　他的意识开始慢慢涣散，像一盏油尽灯枯的灯火，摇曳着即将熄灭。

　　最后的时刻，那个背影依旧在他的脑海中不肯散去。那坚定的步伐、坚毅的眼神、瘦弱的身躯，永远朝着远方迈进，像是对所有的艰难与困苦不屈不挠。
　　而他，终于再也追不上了。

　　在那片逐渐吞噬他的黑暗中，他终于闭上了眼，带着未尽的遗憾和深藏心底的执念，悄然离去。

　　*
　　再次睁眼，刺眼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灼痛了他的眼睛，逼得他不得不眯起眼睛，试图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身体的沉重与麻木依然存在，但意识正在迅速恢复，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黑暗彻底吞没。

　　耳边，隐约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模糊而温暖，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努力集中注意力，想要捕捉那声音的来源。声音里带着他熟悉的语调，那是他曾经无数次听到过的音色，充满了关切和焦急。

　　“长官？”

　　耳边的声音愈发清晰，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面前。那是林暮，一个他曾无数次并肩作战、信任至深的副官。只是此刻的林暮看起来比他记忆中的样子年轻了许多，仿佛时间倒流，回到了那个血雨腥风的岁月。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林暮身上那遍布的伤痕。

　　林暮的面容依旧清秀，五官线条柔和，脸上有着一抹恍惚的疲惫，眉宇间透着几分倔强和隐忍。他的双眸中闪烁着关切与焦急，那是林暮一贯的神情，只是那双眼如今多了些难以掩饰的痛楚。林暮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色的伤痕，显得触目惊心——那些痕迹像是被暴力摧残过后的印记，交织着他曾经历的苦难与挣扎。

　　林暮的囚服显得破旧，双袖随意卷起，露出的小臂虽然不算健硕，却充满了力量感——那是长期经历战斗与磨练后积累的肌肉线条，充满韧性与刚强。只是现在，这力量似乎被无情的折磨所掩盖，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所承受的苦难。

　　“长官？您还好吗？”林暮的声音带着不安，微微颤抖，他向前走了几步，仿佛想要确认眼前的人是否真的存在。那熟悉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渴望与悲伤，唤回了他渐渐远去的意识。

　　林暮站在他的面前，瘦削的身形身着最烦的囚服，却依然保持着军人的挺拔。空气中充斥着某种悲凉的氛围，而林暮的目光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仿佛不仅仅是在向他呼唤，还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恐惧。

　　他张了张口，想要回应林暮，可身体却依然虚弱得像是被深深禁锢着。林暮的声音，像是从过去的记忆里带着温暖穿透硝烟，抵达了他心灵深处。他想伸手去触碰林暮，但手臂僵硬得仿佛被封锁，无法动弹。

　　就在他迷茫的这一刻，林暮的身影变得愈加清晰，那双充满坚韧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某个回应，等待着他再次开口。

　　“林暮？”卡尔·德雷克张了张嘴，发出的嗓音嘶哑又低沉。

　　林暮听到卡尔·德雷克嘶哑的声音时，眼中的焦急瞬间加深。他想靠近，可又停在了原处，仔细地打量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与担忧。那双沾满青紫伤痕的手微微抬起，像是想要触碰卡尔，却又迟疑了一下，最终轻轻放在身侧，生怕带来更多的痛苦。

　　“长官，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林暮的声音低沉柔和，却难掩其中的焦虑。他眉头紧锁，目光在卡尔的脸上来回打量，似乎在判断他的状态。

　　他没等到卡尔·德雷克的回答，心中更加焦急：“长官，您需不需要喝水，我去给您倒杯温水。”他转身准备离开去寻找水源。然而，他的步伐却被卡尔微弱的声音打断。

　　“不用了。”卡尔·德雷克的嗓音仍旧沙哑，但比起最初那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几分力气。他努力睁开眼，视野依旧有些模糊，头部像是被重锤击中般剧烈疼痛。他感到一阵晕眩，思绪混乱，无法理清眼前的状况。

　　他的脑袋里像是塞满了棉花，过去的记忆和眼前的现实纠缠在一起，他完全无法分辨自己是身处梦境，还是已经重生在某个无法理解的时空里。他的意识像是被困在一个浓雾中，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头疼的感觉让他只想摆脱这一切，陷入无声的沉寂。

　　他想起来一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住，只觉得四周的声音和光线都刺痛着他的感官。胸口的压迫感并未消散，反而随着混乱的思绪变得愈发沉重。卡尔的眉头紧锁，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排斥所有外界的干扰。

　　他需要安静，需要时间理清自己到底身处何方、经历了什么。

　　林暮依然笔直的站在他面前，满眼担忧地看着他，但卡尔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所有的声音都让他觉得烦乱，甚至连林暮关切的目光也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卡尔忍着头疼，尽力保持冷静，用沙哑却坚定的声音对林暮说道：

　　“你先回去吧。”

　　也许，对卡尔来说，这不过是一句简单的话，他只是想要片刻的安宁。然而，这句话对林暮来说却犹如晴天霹雳。

　　他僵在原地，双眼瞪大，仿佛整个世界瞬间崩塌。他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那双布满伤痕的小臂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紧攥着的拳头因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脸上那份刚才还带着的坚韧与镇定，在这一刻彻底瓦解。

　　“长官……”林暮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嘴唇轻轻抖动，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望着卡尔，眼中充满了痛苦与不解，像是被抛弃的小兽，惊慌失措。

　　他想要说点什么，想要解释，想要为自己辩解，但所有的言语都在这一刻失去了力量。他的心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绝望的情绪迅速蔓延。他忽然跪在了卡尔的身边，双膝重重地碰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长官，不要抛弃我……”林暮的声音几乎是哀求的，他的眼眶迅速盈满了泪水，泪珠在他那张清秀的脸庞上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地上。那双带着些害怕的眼睛里，此刻却满是无助与绝望。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卡尔的衣袖，想要寻求哪怕一点点的安慰与温暖。

　　“是不是……是不是我让您失望了？”林暮的声音因哭泣而破碎，他的喉咙发紧，每说一个字都带着深深的痛楚。泪水顺着他沾满血污的脸庞不停滑落，泣不成声。

　　“我……我保证，下次任务不会再失败了！我真的会改！请不要抛弃我……”林暮近乎崩溃地低声哀求，他的身体依然在颤抖，仿佛每一个字都在从他体内挤压而出，带着痛苦和懊悔。

　　卡尔·德雷克也没想到，短短一句话会引发如此强烈的反应。他原本只想要片刻的安静，理清混乱的思绪，却没料到林暮会因此情绪崩溃。他的眼神微微一滞，看到林暮跪在地上，双肩颤抖，泪水无声滑落，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情感。

　　卡尔沉默了片刻，望着林暮满是伤痕的身躯和布满泪水的眼睛。

　　“我只是感觉有些累，你先回去吧。”他低声道，他不清楚这是梦还是死亡前的走马灯，头疼与意识的混沌让他无法分辨真假。

　　眼前的林暮，满身伤痕、泪眼模糊，低声下气地向他哀求，这样的场景似乎从未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卡尔的眉头微微皱起，记忆的片段在脑海中断断续续闪现。他回想起以往与林暮的种种，那时的他，似乎从未对林暮有过温和的话语。林暮总是站在他身后，作为忠诚的副官，服从着一切命令。而自己呢？卡尔沉默地闭上眼。

　　在记忆中，自己几乎从未对林暮表示过任何理解或鼓励。相反，他总是对林暮严厉斥责，仿佛林暮的一切都不尽如人意。他责备林暮没有执行好每一个细节，责备他在关键时刻心慈手软，责备他没有战斗的果断与冷酷。林暮每一次任务中的任何一点失误，都会成为卡尔发泄的借口。

　　‘为什么他总是这么软弱？’卡尔无数次在心里这样责问，觉得林暮的犹豫和怜悯是任务失败的主要原因。每次看着林暮站在他面前，低头默默承受斥责，卡尔的怒火总是更加燃烧。

　　而如今，看到林暮跪在自己身旁，双眼噙满泪水，哽咽着请求他的原谅，卡尔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刺痛。他从未见过林暮如此脆弱的一面，那个在战场上坚韧不拔、忠诚如一的副官，如今却因他的一句话而几乎崩溃。

　　仿佛，他刚刚的话代表着对他的失望至极。

　　可能是卡尔·德雷克的沉默加剧了林暮心中的恐慌。看到卡尔没有立刻回应，他的内心仿佛被不安与绝望撕裂得更加彻底。林暮的呼吸变得急促，双眼里涌出的泪水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轻轻摇了摇头，仿佛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似乎卡尔的无言代表着某种即将到来的终结。

　　“长官……”林暮的声音变得更加颤抖，他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卡尔的表情，生怕从中读到自己最不愿面对的答案。他跪在地上的身体不住地发抖，指尖紧紧抓住卡尔的衣角，仿佛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泪水顺着他的脸庞不断滴落，洇湿了地面。

　　“我，我……这次是有原因的。”林暮哽咽着，努力稳住颤抖的声音，尽力为自己辩解，然而话语却显得断断续续，像是还没理清头绪就急于解释。他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目光里满是恳切与痛苦。

　　“那个孩子……他才十一岁……”林暮的声音因为情绪波动而沙哑破碎，“我实在不忍心丢下他不管……”

　　说到这里，林暮的泪水更加汹涌，他的声音几乎带着一种乞求，仿佛希望卡尔能理解他的内心。回忆起任务中那个瘦小的身影，他的胸口再次被压得沉闷无比。

　　十一岁的，孩子？
　　啊，他想起来了。

　　卡尔·德雷克终于从混乱的思绪中捕捉到了那个关键的片段——他给林暮分派的最后一个任务。那是一个异常危险的任务，让林暮潜入监狱内部，作为卧底打入敌对势力的核心。

　　他虽身为紫海豚监狱的典狱长，掌控着监狱表面的秩序，却对地下暗流涌动的势力和阴谋知之甚少。那些在阴影里生长的黑暗，常常超出了他所能触及的范围。

　　站得太高，云下的事物，他看得模糊不清。

　　紫海豚监狱表面上是一座高度安全的重刑犯监狱，囚禁着各类罪犯、叛徒和危险分子，但实际上，它也是许多不法势力的温床。

　　监狱的某些狱警和高层可能早已被敌对势力渗透，形成了一条隐秘的地下链条，控制着狱中的交易、权力分配，甚至与外界的恐怖组织勾结。卡尔知道，如果不隐藏起来，根本无法触及这条黑暗网络的根源，而林暮是他唯一能够信任、且能深入敌人腹地的人选。

　　而且，由于紫海豚监狱的狱警和工作人员大多是从无家可归的孤儿中挑选、培训而成，他们从小便被监狱体系吸纳、特训，无家可归，无亲无故，几乎无法确认他们的真实身份。

　　就算是使用紫海豚监狱内独特的端脑人工智能系统，也无法判断他们是否有异心，外部势力究竟渗透到了何种地步。

　　卡尔·德雷克作为典狱长，名义上拥有对监狱的一切控制权，但他却清楚，这座监狱早已被那些无形的力量牢牢掌控着。他一直想要打破这种僵局，而林暮的潜入正是一次关键的尝试。

　　林暮在监狱中的任务原本是通过接触那些罪犯，从他们口中打探到有用的消息。他的目标是深入了解监狱内部的黑暗势力和敌对网络，为了完成这一任务，他只能以囚犯的身份进入紫海豚监狱，隐藏真实身份。

　　林暮当卧底的日子已经长达十年之久，从最初的一个无名小卒，长达十年的忍辱负重，才勉强获得监狱中其中一个势力手底下工作的机会。

　　他长得好看，又清瘦，看上去格外好欺负，刚来那会儿总是有不长眼的想来分一杯羹。他拼命的挣扎，拼尽全力，只是为了得到片刻的安宁。只是第二天，黑暗还会再次降临。

　　他每日浑身上下全是被殴打过的痕迹，第二天，那些旧伤上会添上新的伤痕，但他从未放弃过反抗。

　　他打跑了一波又一波的挑衅者，曾经被人群殴，暗算，可这些苦难未曾摧毁他的意志。相反，它们反而成为了他坚韧的证明，让他在绝望中继续生存下去。

　　对他而言，卡尔·德雷克是他的全部，他的命令，是一定要完成的存在。

　　可能是这几年里在监狱中打出了些名声，他的坚韧和勇敢让他赢得了不少的尊重，即便是在这个充满冷酷和背叛的地方。站在他身后的总是些零零散散的人，对于那些势力而言，倒像是弱者之间的抱团取暖。

　　所有人都清楚，林暮消失的话，那个小团体也将不复存在，会成为供人玩乐的玩具。

　　那一次可能是抱着好奇的目的，其中一个势力的领导者因听说林暮擅长打架、勇敢无畏，决定亲自接触他。维克多抱着好奇的目的，希望将林暮纳入自己的手底下工作，借此来增强他自己势力的力量。

　　这本是个很好的机会，林暮在这座监狱里潜伏了整整十年，这也可能是他改变现状的唯一机会。

　　可这唯一的机会也被自己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