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冬季》夜泪花欲

3、三 罗卿寒

　　大牌们走马观花般在剧组里露了个脸，很快又就消失不见，这时，就该是圣诞节了。
　　实在无法想象西方传统节日竟会在中国变成主流的节庆日与重要商机。因此，《恋恋轻尘》这时的全明星阵容，便碰到了麻烦。明星的通告量是衡量其人气的重要指标，在圣诞节这样的购物娱乐旺期，各大厂商无不请出旗下代言人，拍广告的拍广告，走秀的走秀，再加上电视台什么的传媒机构一窝蜂的搞晚会，当下《恋恋轻尘》正处于演员极度缺乏状态，每天是晚晚开工，早早收工，让沈裴之好不憋气。
　　偏偏圣诞之后还有农历新年等着，这样下去还得了，原本预定的2月14日上映，怕是赶不及了，和EYT的胡德树明确厉害关系后，这胖老头居然还笑呵呵的说：“沈导啊，2月14号赶不上，我们就换到3月14号嘛！只要《恋恋轻尘》上映，哪天不是情人节？再说，我可是很看好你！”果然，隔天，EYT内部就大发神功将《恋恋轻尘》的排片往后延了一个月，生生从贺岁档和情人节档期给退了出来，这胡德树胆大得真叫人咋舌！
　　12月24日，圣诞夜，《恋恋轻尘》的片场内零零散散站着几个演员在那对着台词，其他要走的全都走光了，剩下的这些人，能拍的几场戏也差不多已经拍完。好吧，大伙收工散场算了。
　　这才下午三点，不如去看房子吧。
　　“Patrick，你不会吧，看房子也没这个时候看的，我现在正在帮Nancy挑礼物呢！圣诞夜，还记得吗？人人都忙着约会呢！”
　　好吧，那去接裴锦算了。
　　“哥？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
　　“吃饭？你不觉得两个大男人面对面吃圣诞大餐很奇怪吗？”
　　“要不然……”一阵忙音，再拨。
　　“哥，不好意思，刚寝室里的哥们把我按住了！小弟我逼不得已，得陪他们去联谊！”
　　看来找男人是行不通了……女人的话，就只有颜镜了。
　　“Patrick？是那里，老陈，把那群小孩带到凉棚底下喝些饮料，”手机那头满满都是孩童笑闹的声音：“不好意思，Patrick，我这边还拍着。你电话来得可巧，正好赶上休息。”
　　“还在拍？今天不休息？”
　　“今天？大概会比平时早些，小孩子们都要回去过圣诞节，拍完这场戏，大概还要给寒姐补几个镜头。诶，许艺，你去补补妆。”
　　哎，鲜明的对比让沈裴之微微叹了口气。
　　“Patrick，你那边已经收工了？”
　　“我到你这来看看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在中心绿地的小公园里，要快啊，等会要换场地了!”
　　于是，30分钟后，沈裴之火速从郊区飙到了市中心绿地，就近找了个车位一停，下车便看见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快点把布景收拾一下，等会老大妈们要来唠叨了！”颜镜刚转身，就看到远远走来的沈裴之。嘛嘛，真是风度翩翩，没办法啊，成熟男人就是魅力四射。一时间，满场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来啦！这不天马上要暗了嘛！中心绿地一会全是过圣诞的情侣，大妈们叫我们赶紧撤走。小朋友们特有天赋，这个场景居然只拍了两次。”刚说着呢，十来个孩子手牵手排的整整齐齐的上了小巴。
　　“小孩子挺乖的！”环顾绿地，布景基本都撤干净了，演员却一个不见踪影。“不是说还要补几个镜头吗？”
　　“是啊！就在对面那个小区，看到没？”顺着颜镜的指向看过去，几幢颇有些年头的老公房恰恰对着这片绿地。“那可是市中心唯一仅存的旧小区了，还是寒姐告诉我的，从那里三楼，可以看到整个中心绿地，我们租了两天。”说着，便拉了沈裴之一起钻进保姆车，一路开进了小区。

　　“寒姐。”看着眼前这个活蹦乱跳、“寒姐、寒姐”直嚷嚷的颜镜，沈裴之觉得自己需要考虑一下，是不是要找些正常的女人相处一下。
　　“这么快就到了，化妆师还在帮我补妆。”不大的套间里，道具组已经开始布景，看样子，只会在客厅和阳台上取景，将近五点，天已经有些昏暗。沈裴之看过颜镜的剧本，还帮忙修改过，知道是个讲述母爱的故事。其实这类题材基本就是□□，但也容易落入俗套，不过作为第一部戏，对颜镜来说却是恰到好处的挑战。剧本本身不错，就不知道两个女演员怎么样。可惜林学而跑到他的剧组当女主角了，虽然标榜的是公主形象，但如果她愿意演养母一角的话，其实是一个很好的转型机会，毕竟也已经25岁的人了，没几年小女生可以演了。
　　剧本里生母的角色虽然戏份不多，但委实吸人眼球，一个卑微懦弱，却一直在暗处默默爱着女儿的母亲。讲实话，这个角色一旦演员拿捏不好，很容易令人反感，也不知道这个寒姐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愿意接这个角色。
　　正想着，一个身穿灰色毛大衣，臃肿褐色棉裤，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女子从内间走了出来，近一点，甚至能看到已经暗淡无光的皮肤，和深深浅浅的细纹，只是眼里还有着清亮的光彩。沈裴之猜想，这就该是演生母的寒姐了，“姐”到这个程度，牺牲可真大，也难怪林学而最后关头会辞演了，毕竟，比起其他的东西，脸蛋和形象是这些女明星们最紧张的事情了。
　　“怎么样，像吗？化妆师可是帮寒姐花了两个小时才达到这么逼真的效果的，可惜了寒姐那好皮肤。”颜镜显然是看到了沈裴之那瞬间的惊讶：“Patrick，你肯定不认识，这个就是我一直说的寒姐。”这口气哪是一个做导演的说出来的。
　　“你好，我是罗卿寒。”顶着这样一张50多岁中年妇女的脸，声音却是清清冷冷。
　　原来她就是罗卿寒。是了是了，其实早早在网上搜索一下，不久知道弟弟嘴里的罗卿寒究竟是谁了？也就他这个在国外呆傻了的人，还在那不停想来想去。“你好，我是沈裴之，我弟弟是你的影迷。”微笑着和她握了下手，没想到连这么细节的地方都处理到了，演员原本应该细腻光洁的手上，现在粗糙的甚至有些磨手。
　　罗卿寒也有些意外，没想到眼前这个被国内媒体追捧成全民偶像的年轻导演，颜镜天天挂在口上的Patrick，居然还挺有些幽默感，毕竟，原本她以为，这些出身豪门世家，又在国外镀了层金的人，私底下，该是很难相处的。
　　那边，布景已经基本搭建好，今天天气不错，傍晚五点刚过的光线正好符合剧本需要的意境。这里就是整部剧的最后一个场景，已经失去风华的生母用攒了一生的积蓄将这套市中心的旧房买下，即使早就知道，过不了多久，政府就要将这里拆迁到郊区，再盖上她一辈子都买不起的豪华公寓，但是，她只是想要抓住一切机会尽量离女儿近些。只要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在中心绿地的公园里和带着孩子来玩耍的女儿说上几句话，摸摸外孙的头，甚至，只要能让她每天站在阳台上，看到女儿一家三口路过中心绿地，回到那个昂贵的高层公寓也好。她这一生，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场戏，没有一句台词，甚至只需要罗卿寒从客厅走到阳台就好，但对演员情感控制上的要求确实极高。这不是个悲剧，但也不是个喜剧，这只是个普通的故事，只是一个讲述母爱的普通故事。沈裴之记得剧本里原本应该没有这场戏，是林学而突然辞演后，罗卿寒帮着颜镜修改了剧本，将两个母亲的戏调整到了差不多的份量，这样的改动不仅大大减轻了养母演员许艺的压力，也让整部戏变得更为丰满。
　　虽然基本了解《妈妈》的剧情，但当沈裴之真正站在现场，亲眼目睹罗卿寒这短短几十秒的戏，心仍是在瞬间被打动了，其实任何一个母亲都是那样深爱自己的孩子，即使有的举动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可理喻，又或是微不足道。神色有些紧张的母亲就这么将手上的碗筷放下，镜头扫过，桌上只有一碟青菜，一盘拌豆腐和一碗白饭，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已经5：32了，站起身，母亲迈着有些慌乱的步伐朝阳台走去。镜头拉着她的背影，可以看出整个房间很小，小到像她这样的中年女人只要迈出几步路，就可以从客厅站到阳台，看到小区外面的林荫大道和中心绿地。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班高峰时间，马路上行人、自行车、公交车、出租车熙熙攘攘，但母亲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辆黑色的别克，坐在驾驶位的是她的女婿，而后排座位上是她的女儿和外孙，镜头从侧面拍摄过去，母亲下意识咬着有些干裂的嘴唇，紧了紧握着栏杆的手，深深舒了口气，然后笑了，连眼睛都是笑得。
　　这就是《妈妈》中的母亲，这就是罗卿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