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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情绪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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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恭喜,江先生真是年轻有为啊……”
“小江先生,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共进晚餐?”
“江先生,关于明年画展的……”
江惬深陷于人潮的囹圄之中,不断压缩的空气让他的肺部像块不断被挤压的海绵,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我们走!”
混沌之中,有股不容拒绝的力量将他拽离了人群。他们绕过红砖围墙,穿过紫色的灌木丛,脚步掀起金黄的香樟落叶。他没有问那人要带他去哪里,流动的晚风如清冽的甘泉,带来潮湿的草木香气,他只是贪婪地闻着。
展馆隐蔽的后门不知为何没有上锁。那人带着他回到了闭灯的画廊,鲜红的玫瑰开放在每一个角落。
门外人潮依旧喧嚣,门内是独立于世的秘巢,他仿佛能听见这些倾尽他全部心血的人物下,澎湃流动的血液和跳动的心脏。
在凝滞胶着的空气里,他听见那人对他说:
“江惬,我们在一起吧。”
江惬不爱问。
他不问那人为什么来到这座城市;不问在众多崭露头角的新人画家中,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他,为他办了画展;他也从来不问那句,“你到底有多爱我”。
因为庭院里散落着的象征情感萌动的画作;亲手雕刻的爱神阿芙洛狄忒;无数个难以自抑的亲吻……江惬认为自己知道答案,屡次探过围墙的迎春花也知道。
因此,当飞机无情地碾碎所有的回忆,在滚动的轮胎下化作齑粉,他为自己的一无所知痛苦到浑身颤抖。
“就送到这里吧,江惬。让它作为一段锦上添花的历程留在过去,生活该回归到原来的样子。”
“锦上添花?这样的结果实在是糟透了!何必把分手说得如此委婉呢?你好像只是把我当成你这段旅程里的一个有趣的消遣!轻飘飘地撂下几句话再轻飘飘地果断离开!而我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傻子!”江惬听到自己几近失控的质问。
他曾在漫天繁星下吐露自己周游世界的梦想,那时的他尚未脱离家庭的控制。
聆听的人把他搂在怀里,非常认真地说:“这是多浪漫的事啊,江惬,你很勇敢。”
江惬不断颤栗,寒风在毫不留情地抽打着他的身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他的能力还不足以让他获得完全的自由,而对方不愿等,也不愿留。
日光惨淡,江惬最后说了一声“再见”,在凛冽的十二月,告别了他的伯乐,他的初恋。
“……”
江惬奋力挣脱梦境,情绪的波动让他想要呕吐。他从床上撑起身子,断断续续地进气,想要抚去堆积在胸腔的恶心感。他讨厌梦到这些。
手机闪烁了一下,有新的消息进来。江惬解锁屏幕,画面还停留在那条新更新的社交动态上。
处在照片中心的,正是害他出现梦魇的罪魁祸首。
“恼人的推送机制!”江惬狠狠骂了两句,“哪有给人推送前男友动态的,是不是缺心眼!”
也许是不够解气,江惬犹豫片刻,手指虚虚停留在“举报”上方。
少顷,黑暗中响起他小声地嘀咕:“哎呀,手滑了。”
心情终于松快了些,江惬点开未读的短信,听筒里传来小诺亚古灵精怪的声音:“漂亮哥哥在干嘛,我们正在广场准备明天的啤酒节,你要不要过来玩?”
“你看乔叔叔,没有你在,他整个人都蔫巴巴的,你快来拯救他呀!”
似乎嫌自己的话还不够具有说服力,小诺亚很贴心地附上了一张照片:秦述抱着装满彩带的箱子,依旧站得很直;他微微侧过头冲着镜头微笑,锋利的眉毛舒展开来,不再极具攻击性地压向眼头。江惬精准品出了他表情里无可奈何的意味。
江惬不由自主笑了两声,欣赏过后点击按了保存。他决定暂时收起那些让人瑟缩的愁绪,自私的想要拥有更多与秦述相关的回忆。
“真的吗小诺亚,他看起来状态不错,还是很帅气。”
小诺亚在那头焦急地回复道:“是装的呀漂亮哥哥,一定不能被表象骗到了!他这是在强颜欢笑!”
在与小诺亚的插科打诨中,江惬翻身下床,为自己挑了件适合赴约的衣裳。
暮色缓缓流进小镇,橱窗倒映着天空中回归小镇的白鸽,欢笑声从街区一直延续到广场。
江惬伸着脖子张望,在人群中寻找秦述的身影,他没有防备,被冰汽水偷袭了脸颊。
“秦述?!”江惬捂着脸,眼睛睁得很圆,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
“你好啊,是小诺亚为我准备的小救兵吗?”
江惬不回答,放下手作出生气的表情。
秦述笑着看向江惬的眼睛,微微弯腰拉进距离,抽出纸巾擦去江惬脸上残留的水珠。他把头发扎了起来,能看见汗水顺着脖颈的曲线滑进T恤内里。
汽水被放在一边,江惬顺手拿过,使劲摇晃过后塞回秦述手里,说道:“好渴。”
秦述挑了挑眉,干脆利落地扣开了拉环。他没用湿漉漉的右手,笨拙地单手擦拭干净瓶身,递到江惬面前。
“谢谢。”江惬低下头,就着秦述的手喝了几口。
“不客气。”秦述不紧不慢地回应,这才将右手伸过来,褐色的液体已经流到了胳膊。他又换上可怜巴巴语气问道:“可以帮帮我吗?”
江惬正要动作,却被身侧突然窜出的人影抢先一步夺走了纸巾。
“好啊乔!陪帅哥聊天并不能成为你在这偷懒的理由!广场餐车的塔鲁先生正急着找你呢,听说他已经报废了四块板子。”
秦述按着来人的肩膀抢回纸巾,笑眯眯地警告他已经缺席了四堂写作课,并希望周五能在家里见到他。在响亮的哀嚎声里,秦述凑到他身边,讨好意味地戳了戳江惬的手臂,告诉他塔鲁先生找的其实是你。
“我?”
“我跟他说过,我认识一位非常厉害的艺术家。”
“然后呢。”
“然后他想邀请你帮他绘制一块广告板。”
江惬回应过塔鲁先生的问好,走到一旁的在桌子前坐下。秦述站在他身边,时不时喂他一口现做的纽约芝士蛋糕,不久又端来一份新鲜出炉的炸奶酪。
“老师,请问您是在扮演您笔下贤惠的艾玛太太吗?”塔鲁的儿子挥了挥手中看了三分之二的书。
看到江惬摇头拒绝再来一口蛋糕,秦述放下叉子,慢慢悠悠地回应道:“很高兴在你买下这本书的三年后,竟然还记得翻开阅读它。由此可见,你的记忆力不错。”
江惬轻笑出声,不自觉地往后倒,后脑勺抵上秦述坚硬的腹部。他仰起头,弯弯的眼睛对上秦述垂下的目光,他看到湛蓝的火山口湖漾起的波纹。
江惬没想着敷衍应对,完成时已接近深夜。月亮已经拉上了帷帐,躲在云层后面安睡。
塔鲁先生谢过他,在餐车前立好广告板,自信满满地宣布自己一定是明天的万众瞩目。
居民开始三三两两离开。
江惬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秦述道别回家的好友。檐灯洒下的光是那样柔和,模糊了秦述的身形轮廓,像他晕染两种颜色那样,融进秦述的身体。
江惬再一次意识到,秦述与这座小镇有着难以割舍的联系。
很快,熟悉的、陌生的痛苦不合时宜地席卷了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