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行者》Inic

19、第 19 章

　　夏有月处理完外伤，扎了两针消炎镇痛，俯身在伤员耳边，以命令的口吻，说了一句“安静”，伤者纠结的眉眼，肉眼可见的平和了下来。
　　帘幕外本来正在一问一答的两人瞬间消声，弗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另一个对医生来历追根究底的人，反而毫无愧疚地挑了挑眉。
　　夏有月假装还在忙碌，等镇痛药到了生效时间后，拉开了帘子，让外边守着的两人看了看安稳下来的伤员，带着他们走出病房。
　　“伤口不算太严重，就是失血过多，需要一段时间补回来，最近免疫力会比较差，最好少折腾老实休息。镇痛药会带点安眠效果，等他醒了还是会疼，家属注意一下。你是他什么人，过来把表填了。”夏有月从柜台抽屉里抽出一本册子，连笔一起怼到了那张年轻英俊却又十足沉稳的脸上。
　　“同事，我叫兰斯，里面躺着的是拉塞尔·格兰特。别问工作是什么，别问怎么受的伤，这是为你们好，懂了吗？”兰斯飞舞的字迹不比特蕾莎的更好认。
　　看了又看，确定自己真读不出完整的句子，夏有月将登记簿塞给了一路跟进跟出的弗兰。
　　“你抄一遍，看不懂的，问字的主人。”瞟了旁边“别问我，我不说”的青年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关门上楼去了。
　　弗兰看了看手上的龙飞凤舞，看了看上楼的医生，在凝滞的空气里，不得不硬着头皮转向旁边，眼巴巴看着一刀能将怪物抽飞的救命恩人，尴尬的解释，“我们这是贫民窟嘛，一向不问这些的。”
　　“我念你写，姓名拉塞尔·格兰特，年龄24，性别……”
　　黑着脸的青年没有像弗兰担心的那样，暴起揍医生一顿，也没有迁怒他，开始一句一句复述自己的书写内容，虽然速度有点快。为了赶上语速，弗兰写得也很潦草，但没关系，等会他可以再慢慢抄一遍，自己的字总归不会不认识。
　　两人差不多快写完时，楼梯上又传来了有人下楼的声音，一个医院的帮工抱着两床被子下来了，“这是奥斯塔尔医生让我拿给你们的，天冷了，要陪床的话用得上。”
　　弗兰头也不抬，飞快地赶着手上最几句话，一边一叠声的说着谢谢，要不是怕忘了词，兰斯觉得他能飞奔去楼上，对着医生的门道谢五分钟。
　　兰斯道谢后接过女帮工手上的被子，转身就对上了一双“我有话要说”的眼睛，抽了抽嘴角，让开他往病房走去，他今晚得守在拉塞尔身边，等到打进他身体里的忒弥斯针剂开始生效，防止他可能的暴走。
　　为了获得对抗吸血鬼的力量，他们选择了参加混血改造，拥有强大身体力量的同时不以鲜血为食，付出的代价，是注定短暂的寿命，和随时有可能因血脉失衡而暴走，然后惨烈地死去，就像蜡烛一样燃尽自己，维持了一道隔开普通人和吸血鬼的脆弱结界。
　　注射忒弥斯后最危险的第六到第八个小时，平静地过去了，兰斯松开了握紧刀柄的手，闭眼开始休息，明明没打算真正入睡，却不知为何进入了深眠，被漫天的螳螂和满地的蜘蛛惊醒，明明是一个令人惊恐的噩梦，不知为何，却带着某种不可知的遗憾，有些眷恋地不想醒来。
　　“醒啦，话说咱俩搭档了五六年了吧，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的睡脸，难道是完全昏迷的我比较能让你有安全感？”明明不久前还重伤离死不远，醒来就开始揶揄别人，拉塞尔捧着手上的伤员特别提供版餐食，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我可是失血过多啊，难道不应该吃大鱼大肉补补吗，你偷偷去隔壁买只烤鸡，咱俩分着吃怎么样，放心，这次我出钱。”
　　“昨晚你都半昏迷了，居然还能知道隔壁有烤鸡店，你也放心，我不会在报告里漏掉这句的。”兰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是那个沉稳可靠的第一血猎，半点看不出刚睡醒时的混乱思绪。
　　他叠好堆在椅子上的被子，抬头就看见了正准备去找的人，明亮的日光下那幅昳丽的样貌，不像昨晚被蒙上了一层朦胧昏暗，灼灼逼人，几乎带着攻击性。
　　“醒了？第一次看见陪床的睡得比病人还沉的，你可真行，叫都叫不醒。”夏有月给刚醒就不听医嘱的伤患，做了几个简单的检查，假装没看见另一边，因为自己一句话，下意识手握刀柄的人。
　　夏有月瞥了眼没吃几口的饭菜，“隔壁烤鸡店今天不开业，别惦记了，赶紧吃吧，敢在奥特兰德浪费饭菜，那罪孽够你把地狱十八层全趟一遍。”
　　“不能吃美食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救命啊兰斯，你们不能这么虐待病号。”假装哭唧唧的拉塞尔不知为何有点怵眼前这个医生，明明看着年纪差不多。
　　这就是个长得好看了点的人类，肯定打不过自己，一定是职业加成，病人拗不过医生多正常，对，就是这样，拉塞尔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快速清空手中的餐盘，直到医生挪开了目光，才悄悄松了口气。
　　“不能吃美食的人生没有意义！”夏有月在心中回答了拉塞尔。
　　自从发现闻得到味道却吃不出滋味，唯一该吃的食物是人血的时候，夏有月想去死一死的心就从未断过，本以为不断被放逐的旅者生涯已经足够惨了，没想到还能更惨。
　　进门的弗兰被三双看过来的眼睛定在了原地，连对战怪物都能自说自话嗨的飞起的，老老实实吃着病号餐，沉稳可靠一刀劈飞怪物脑袋的，有些紧张的摩挲着刀柄，自带气场的医生，好像有点生无可恋？
　　弗兰尴尬地举了举手上的两个盘子，“我，我拿了两份饭菜过来，蒂娜给的，让我顺便带一份给兰斯大人，说是医生您交代过的。”
　　“拿进来吧，就是给你们的，今天是卖血日，附近街区的人都去排队抽血了，买不到什么吃的东西。”夏有月起身离开，将病房留给他们，“他的伤口已经稳定了不少，恢复力挺强，以这速度，再住上十天半个月就能离开了。”
　　“谢谢医生。”兰斯松开了刀，郑重的道谢。
　　夏有月略感意外的点了点头，听着他巨细无遗地向弗兰打听起了卖血日，不愧是吸血鬼猎人，对于与血有关的一切信息，都绝不轻易放过。
　　卖血日是奥特兰德独有的节日，每个月月中，会有市里的人来买血，不限年龄性别有病与否，卖多少血全凭自愿，只要卖，他们就会收。
　　医院里要求用过的针头必须消毒之后才能再次使用，但这里是贫民窟，那针头往往要抽过一个看起来明显有病的人之后，才会换上一个新的，为了避免被传染，很多人整夜不睡，赶过去排队，就为了能赶在别人之前先被扎，所以昨晚弗兰闹出那么大动静，才没多少人知道。
　　虽然在家门口卖血，能得到的钱远远比不上卖给正规医院，但正规医院也不收他们这些人的血，就算符合条件能卖，也会得罪包揽了收血生意的“鳄鱼”。想要在奥特兰德平静生活，比起城市里的执法者，更不能得罪的，就是本地的几大地头蛇。
　　拿到了这笔额外的收入，可以吃上一个月的黑面包不被饿死，可以买点肉食补补亏损的身体，可以买点平时想要却又舍不得的，可以给离开贫民窟的梦想添上一笔，这就足够生活在无望里的人们开心上一整天，明明满是危险地出卖身体，却成了唯一真实的节日。
　　卖完血的人们渐次回到了街上，店铺也都打开门开始营业，伴随着人们脸上洋溢的笑容，也有不少人被抬到了诊所里。
　　兰斯看着病房里来来去去的人，才明白医生昨天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将拉塞尔安置在了靠墙的角落里，否则身边始终有人来来去去，以血猎的警觉性，一天下来不比完成任务更轻松。
　　“这些人卖血的钱，够诊费吗？”拉塞尔看着那些根本就达不到卖血标准的人，叹了口气。
　　“买血的人包揽了诊疗费，就是要把他们卖血的钱再收回去一半，这样比起让他们自费治疗，更能制止他们为了钱不顾及身体状况卖更多的血，这可不是什么仁慈，无非是韭菜得一茬茬割。”兰斯不无讽刺的说出打听到的消息。
　　“以前我一直以为卷入吸血鬼相关事件是世界上最惨的事情，除掉吸血鬼就是保护所有人。可是你看这里的人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报纸上的奥特兰德不是这个样子的。”
　　“原来无论吸血鬼在与不在，人类也会吸人类的血，根本没有区别。就算我除掉所有的吸血鬼又怎么样，我好不容易换来的力量，拯救不了这里的任何人。”拉塞尔低落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兰斯想到了自己前18年的人生，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幸福的样子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们各有各的不幸，期待救世主来拯救是最愚蠢的想法，而那些想做救世主的理想主义者，最终也只会将自己逼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