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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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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洛远找了家快餐店吃了早餐,等到商场开门后,去买了许多礼品。他早上对蒋烆撒谎说回来看父母,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干脆让谎言成真。
父母几年前搬到了新的小区,房子是他出钱买的,他却是第一次回来。
他不知道门牌号,门卫不放行。他给母亲打了电话,母亲在电话里听起来很惊讶,但并无喜悦。
阳光和煦,清风温柔。何洛远带着一堆礼物,坐在小区门口的路边,被无数来往的车辆围观。
其间纪宁屿联系过他,问他晚上是否有空一起吃饭,他回复说临时决定回来看父母。
等了不知多久,何洛远懒得看时间,终于,母亲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
“回来了。”母亲看上去比过去老了不少。她说话的时候不断朝何洛远四周张望着。
“就我一个人。”何洛远说道。
母亲点点头,小声问道:“你还是……?”她说不出口最后那几个字。
“是。”何洛远答道。
母亲失望地叹了口气,“走吧。”
何洛远跟在母亲身后,走在小区的广场上。午后时分,许多老人带着幼小的孩童在玩耍。母亲路过他们时,目光中交织着羡慕和憎恨。
“你爸……不太想让你回家,我刚才劝了他半天他才勉强同意。待会儿他说什么你就听着,别跟他顶,他心脏不好。”
“我知道。”
电梯上到十二楼,何洛远跟随母亲来到家门口,如果这还能称为他的家的话。
进门的时候,父亲正背对着门口坐在沙发里。
“爸,我回来了。”
父亲转过头,在见到母亲那副小心翼翼的表情时便知道最后一丝希望落空了。他冷冷地看着何洛远:“你回来干什么?!”
将近十年未见,这是父亲开口对儿子说的第一句话。
“我回国出差,顺便来看看你们。那个……这个是给你们买的礼物。”
何洛远把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给父亲看,父亲只是瞥了一眼,斥责道:“你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你要是真想孝顺就带个媳妇回来!”
何洛远没说话,只是恭恭敬敬把礼物放到茶几上。“妈,那个红袋子里有五万块钱,你回头收好,等过年的时候给亲戚发红包就不用取钱了。”
“哎,好。”母亲点头,同时偷瞄着父亲的脸色。
父亲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也知道我们要给红包,别人家都是子孙满堂,年年过年都是我们给别人红包。什么时候你也能让我们见到别人给我们孙子的红包?没有红包也就算了,我们现在连你的人都见不着,我们搬到这个小区也有几年了,邻居一直都以为我和你妈妈没有孩子,你说我们是不是白养你了?!”
“爸,我想回来的,之前你要做手术的时候,我就想回来看你。”
“你不娶媳妇,回来干什么?!回来气死我吗?!”
何洛远无奈地闭了闭眼睛,这是一场注定会陷入死局的对话。父母一边指责他没有膝前尽孝,一边又不允许他回家,除非他娶妻生子。
接下来的十分钟,父亲列举了他的种种“罪过”,说他受资本主义歪风邪气蛊惑,说他误入歧途不知悔改,不断地重复着“百善孝为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何洛远只是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听着。过去的十年里,这些话他已经听了千百遍,在他的心里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他静静看着父亲头上的白发,看着他布满皱纹的面庞,想把这一切都刻进脑子里。父亲因为心脏的原因无法参与太多体育锻炼,再加上有许多不良生活习惯,让他很难有长寿的可能。而母亲则因为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为,一直拒绝雇佣保姆,终年操劳伺候父亲,健康情况也并不乐观。何洛远之所以站在这里,毫无怨言地接受着无情的指责,是因为他很清楚,他与父母见一面少一面了。终有一天,所有都会变成回忆,他会记得父母年迈的样子,并尽力遗忘那些愤怒的表情和苛责的言语。
父亲越说越生气,声音越来越高亢,母亲终于忍不住制止道:“别说了,万一让邻居听见,咱们丢不起这个人!”
父亲收了声,悲哀地叹息道:“唉,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丢人现眼的东西!”
何洛远依旧沉默,等待着父亲发泄完。
一阵尴尬的寂静后,父亲冷着脸说道:“我跟你妈之前已经商量过了,我们可以容忍你不结婚,你只要能给我们生个孙子,我们就原谅你。现在不是有那种什么代孕做试管婴儿么,你可以花钱找人弄一个。”
何洛远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爸,这是违法的。”
“我知道在国内是违法的,但是你人在国外,你怕什么?”
这一刻,何洛远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从小到大,他的父母总是以道德标杆自居,喜欢站在制高点上去抨击和鄙视那些他们见不惯的人和事。然而在传宗接代的执念面前,他们不仅可以抛弃道德,甚至可以践踏法律。
何洛远对父母最后的歉意,随着代孕建议的提出,无声消散了。
“对不起,爸,我不能这么做,这违背我做人的原则。”
母亲在一旁发出了失望的叹息,而父亲则怨恨地看着他:“你要是有原则,就干不出喜欢男人这种下流龌龊的事!”
当“下流龌龊”这个几个字刺入耳膜的时候,何洛远惊奇地发现,他的心不再因此而疼痛了。回想起他因父母灌输的观念而痛苦挣扎的青春期,他只觉得他对不起纪宁屿也对不起蒋烆,而他最对不起的是他自己。
父亲数落够了,黑着脸站起身,回到自己房间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只剩下何洛远和母亲尴尬地站在原地。
母亲压低了声音,和缓地对他说:“小远啊,你长大了,我们管不了了。但是有件事儿你必须得注意,千万别把你自己的事儿在网上说,你看现在的人在网上说什么都能被人给扒出来,这万一要是让亲戚朋友知道了,他们该怎么看我们?你让我和你爸这脸往哪儿搁?你人在国外不怕,可我们的日子以后该怎么过?别什么都在网上说,记住了?”
何洛远乖乖点头:“妈你放心,我记住了。”
母亲点了点头,沉默片刻问道:“你今天晚上住在哪儿?”
何洛远明白母亲并不想让他留宿,于是说道:“我住朋友家的酒店,就在海滨大道那边。”
“好。那,你要在家吃晚饭吗?”
“在家”两个字,让何洛远心头一热。他已经太久没和父母一起吃过饭了,错过这次机会,余生不知还会不会有。
“我想在家吃。”他说。
母亲点点头:“嗯,那你就留下吃饭吧。”
整个下午,父亲都待在房间里没再对他说过一句话。何洛远能听见房间里传出短视频的声音,一位位博主用危言耸听的语气阐述着各种偏激的观点。
家里新买的房子是两室一厅外加一个书房,父母一人一间卧室。搬家的时候大部分旧家具都被换掉了,整个家几乎找不到何洛远过去的任何痕迹。
母亲看出何洛远的心思,对他说道:“你的东西都在书房立柜最上面那两格,你去看看吧,有没有想带走的。”
“哎,好。”
慵懒的下午时光,母亲在房间里睡觉,父亲的房间依然回响着短视频的声音,内容变成了“西方国家如何用LGBT思想污染全球”。何洛远知道那是特意放给他听的。
何洛远打开书房的立柜,小心翼翼地一样样取出里面的东西。回忆的味道瞬间溢满心间。
小时候的日记本,收藏的小卡片,盒子里满满的动漫周边,体育杂志赠送的海报,听过千百遍的CD碟片,喜爱球队的护腕,每一件都曾是他的宝贝。
何洛远打开一个CD包,里面装满了动漫光碟。他一页页翻着,记起那些曾经他最爱的角色。
一张碟片下面藏了一张纸,何洛远把它抽出来,展开的一瞬间,笑容爬上嘴角。
“遇见你之前,我的世界是一幅黑白画卷。你的出现,为它添上第一抹色彩,绚丽又迷人。你的微笑是阳光,驱散一切阴霾;你的低语是春风,吹散所有忧愁。愿用余生倾听你的心事,愿化作你脚下的影子,跟随你到天涯海角。对你的爱,终生永不渝,此心烆久远。”
当年在一起的时候,蒋烆特别喜欢给何洛远写乱七八糟的情书。何洛远在这边学习,蒋烆在那边写情书,一下午能写七八封,各种肉麻话荤段子,看得何洛远两眼发黑。
绝大部分情书最后都留在蒋烆那里了,因为何洛远怕被家里人发现。只有这一封被他偷偷藏了起来,因为它的风格跟其他的都不同。这封八十年代文艺青年风的情书不知蒋烆是怎么七拼八凑出来的,而它的全部重点只在最后那句“此心烆久远”,蒋烆为了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放在一起费尽了心思。
何洛远盯着那潦草的字迹看了许久,然后小心翼翼把它折起来,放进外套口袋,再把其他东西全部收回进柜子里。
那天的晚饭,母亲炖了何洛远爱吃的排骨豆角。熟悉的香气从熟悉的大碗里溢出,何洛远吃得眼眶发热。
整顿饭三个人几乎没有任何交谈,就那么沉默着吃完。
饭后何洛远帮母亲洗完碗,准备告别。
母亲送他到门口,父亲则坐在沙发里装作没看见,手机里短视频的声音依旧回荡在整个空间。
何洛远独自下了楼,朝小区门口走。
傍晚时分,小广场上到处是奔跑戏耍的孩童,和老人满足的笑脸。
他知道这就是父母想要的生活,但他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