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远归》雪叮呃的猫

14、14

　　何洛远算是明白了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自打酒会那天之后，Bradley就住进了他公寓的那间小书房。
　　小书房的面积放进一张单人床之后基本就不剩什么空间，以Bradley的体型住进去只能算将将够用。但正如Bradley自己说的，狗不嫌家贫，他对这个安排十分满意，因为不花钱。
　　何洛远本来是非常嫌弃的，公司给租的公寓户型比较紧凑，Bradley除了晚上睡觉以外其他时间都待在狭小的客厅，那么大的块头又碍眼又碍事。
　　但是经过一段时间后，何洛远慢慢开始觉得，有这么个人在家其实也挺好的。首先Bradley做饭不像以前那么难吃了，他住在爷爷奶奶家的那段日子被强行培训厨艺，如今他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做三明治和意大利面的洋鬼子了，普通的家常菜他都能做得还算不错，至少比食堂好吃，比外卖健康。
　　而更重要的是，有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在眼前晃悠，何洛远少了许多胡思乱想的时间。那些原本会对着微信对话框反复纠结的夜晚，现在全都被Bradley拉着扯闲天儿了。
　　日子就在周而复始的上班吃饭睡觉中流淌，转眼来到夏末。
　　傍晚时分，何洛远开完项目小组会，关了电脑，准备下班。电话响起，他看着上面的名字愣了下。
　　自从上次见面后，纪宁屿就一直没再跟他联系。何洛远每次想要主动联络，但想到那天晚上离别时的伤感，又不知话该从何说起。
　　“喂，小远，你下班了吗？我在你公司大门口。”
　　“啊？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何洛远赶忙把电脑塞进包里，急匆匆往外走。
　　“我向冉晴打听了你上班的地方，下了飞机就赶过来了，想见你。”
　　最后这句“想见你”让何洛远脚步顿了下，一种晦涩不明的感觉从心底渗出。
　　何洛远工作的大楼位于公司厂区的一角，他步履匆匆地走在人行道上，路过一栋栋厂房。夕阳穿过法桐的叶子，撒了一地的碎金，空气里荡漾着温暖的气息，像刚出炉面包的味道。何洛远望着远处大门口那个修长的身影，忽然就有种纪宁屿在等着他一起放学回家的错觉。这么想着，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等很久了吗？”何洛远气喘吁吁地来到纪宁屿面前。
　　“没有。”纪宁屿微笑。阳光闪动在他的双眸，让何洛远有点恍惚。
　　“怎么突然跑过来？”何洛远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有些话，必须当面对你说。小远，我辞职了。”
　　“……啊？”这完全不是何洛远预测的答案。
　　“我以前在研究所的几个同事，离职后合伙在上海开了家公司，他们一直鼓动我加入，想让我做核心技术人员。我家里人不同意，觉得丢掉铁饭碗去跟人创业风险太大。我自己之前也很犹豫，毕竟我一毕业就进了研究所，在那个论资排辈的地方好不容易快要熬出头了，让我突然放弃这一切从零开始，确实很难下这个决心。上次跟你见面之后，我回去想了很久，我始终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竟然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了你。我不想抱憾终生，所以，我决定为了你来上海，我不会再让自己错失掉这次机会。”
　　何洛远听得目瞪口呆，他猜到了纪宁屿可能会提出想跟他试试看，但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破釜沉舟。
　　“宁屿……”
　　“你先听我说完。我之所以选择来上海，是因为研究所那种环境让我不能光明正大地跟你在一起，我不想我们的感情也成为地下恋情。到上海这边的公司工作，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把你介绍给我身边的所有人。另外，我上个月也终于向我家里出柜了，我告诉他们我喜欢男人，我要去上海追我喜欢的那个人。小远，我做这一切并不是说你一定要和我在一起，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排除了所有我能排除的困难，如果你愿意走向我，没有什么会成为我们的阻碍。”
　　何洛远震惊到半天说不出话，他在感动的同时又有种被架在那里的感觉。
　　“那……那你父母怎么说的？”
　　纪宁屿说：“他们肯定也是不愿意接受，不过他们明白这种事是天生的，就算他们不接受，也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反应没那么激烈。他们只是对我辞职这件事不太认可，不过这是我自己的事，也不需要谁去认可。”
　　何洛远稍稍放心了些，至少纪宁屿不用像他那样，因为出柜而经历漫长的亲子关系破裂。
　　他沉默了阵，说道：“宁屿，上次见面之后回去我也在想，如果当初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敢向对方表白，是不是就能拥有一段甜蜜的初恋。但是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不是每一种遗憾都能够弥补的。我们早就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们了，现在的我们甚至互相都不了解，就算我们能在一起，那也不是初恋了。”
　　“我并不是非要弥补初恋的遗憾，我只是不想再错过你。你觉得我们现在互相不了解，那我们可以慢慢去重新了解对方。你就当我是对现在的你一见钟情，给我个机会追你，好不好？”
　　“可是……我之前就对你说过，我这次是回来出差，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差不多就要回去了。”
　　“这件事情我已经想过了，而且也在网上做了些调查。如果明年你决定要回去，我可以跟你走，以我的学历和专业，出去找工作应该不难。”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纪宁屿已经把他们之间所有可能遇到的障碍全都扫除了，面对这样义无反顾的纪宁屿，何洛远似乎再也找不到任何拒绝他的理由。
　　这是他曾经喜欢了很久的人，如今这个人在全力以赴奔向自己。何洛远凝视着纪宁屿身旁的行李箱，心情却不知为何变得沉重。
　　晚上纪宁屿请何洛远吃了饭，一顿格调浪漫的烛光晚餐。席间两个人再次聊起了许多往事，纪宁屿清楚地记得何洛远过去所有的爱好，喜欢的食物，和连他本人都未曾注意过的各种小习惯。何洛远惊讶于纪宁屿当年竟然如此关注他、了解他。回想起他当时为了辛苦隐藏暗恋而做出的种种挣扎，真的好想回去抱一抱那个可怜的自己和同样可怜的纪宁屿。
　　“还记得当初我们一起听歌的时候，有一首英文歌我特别喜欢吗？”纪宁屿坐在烛光中，眼神因回忆而分外温柔。
　　何洛远点点头：“我想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当时我问过你，为什么喜欢这首歌，你告诉我因为它的旋律很好听。”
　　纪宁屿笑着轻轻叹了口气：“因为我不敢告诉你，这首歌的歌词写满了我对你想说的话。”
　　两个人无声对望着，为曾经的错过而满是怅然。沉默间，餐厅里忽然响起熟悉的前奏。
　　何洛远有点惊讶地看向纪宁屿。纪宁屿笑着说道：“当才趁你去洗手间的时候，我去请服务员帮我放的。”
　　轻柔的音乐回荡在暧昧的夜晚，娓娓道来着心中无法倾诉的爱恋与痛楚。
　　时间在歌声流淌，带着他们回到青葱的、迷茫的、挣扎的少年时光。
　　What can I do to make you mine?
　　Falling so hard so fast this time...
　　How did I fall in love with you...*
　　……
　　客厅没有开灯，何洛远躺在沙发上，看着对面楼的光影投射在天花板上。心口因往昔而疼痛，思绪因现实而纷乱。
　　他一整晚都觉得胸口和喉咙处被什么堵住，让他有种想对着时光怒吼的冲动。
　　客厅门锁发出钥匙转动的声响，何洛远默默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随着门被打开，灯光啪的一声亮起。
　　“呦，你在家啊，咋不开灯呢？”Bradley踢掉了鞋子，光着脚进了屋。他依然没有养成进门换拖鞋的习惯。
　　何洛远不想说话，把脸转向沙发靠背，避开灯光的直射。
　　Bradley把脸伸过来：“咋了？喝多了？”
　　何洛远摇摇头：“你又泡吧去了？”
　　Bradley说：“没，我找到了工作了，还是口语外教，今天晚上是第一次试课，他们对我挺满意的。”
　　“哦，你又要继续把澳式英语发扬光大了。”何洛远懒洋洋地说着。
　　Bradley从冰箱里拿了瓶饮料，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里。“你这是怎么回事啊？被谁给欺负了？”
　　何洛远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才终于幽幽地开口道：“我的初恋来上海了，说要追我。”
　　“哦……啊？你的初恋不是蒋烆吗？”
　　“蒋烆是我第一个正式谈的，纪宁屿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对他是暗恋。”
　　“哦……所以你当年暗恋的这个人，现在要来追你？”
　　“嗯，他说他当年也在暗恋我。”
　　何洛远把两个人过去如何互相隐藏心思，如何遗憾错过，以及如今纪宁屿如何志在必得的要追他，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Bradley听完评价道：“哇哦，你俩这故事，听着跟那种特别古早的文艺片儿一样，酸楚中透着矫情。我还是不理解，你们为什么喜欢对方都不说呢？”
　　“因为我们都没有经历过正确的引导，都觉得喜欢同性是见不得人的事。你青春期的时候，没有对自己的性取向产生过困惑吗？”
　　“我想想啊……”Bradley仔细回忆着，“好像没有，我当时就跟我妈说，‘妈，我好像喜欢男的’，我妈说，‘哦，男的也要记得戴套儿’，然后就没了。”
　　“就这么简单？”
　　“嗯，我们家有兄弟姐妹四个，我是最小的，还是个意外，我从小就是野蛮生长，我妈对我还不如对我们家的狗细心。”
　　何洛远叹了口气：“你这个幸运的混蛋……”
　　Bradley弯下身子凑到何洛远脑袋边上：“哎？这是不是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白月光和朱砂痣’？这个纪宁屿就是你的白月光，蒋烆就是你的朱砂痣，对吧？”
　　何洛远嗤笑了下：“你个老外懂的还挺多。”
　　“那白月光现在要追你，你看起来好像一点儿都不兴奋啊？他可是为了你辞了原来的工作，蒋烆那边却为了事业只能放弃对你的感情，这样看来，你的这个白月光不是比朱砂痣要好多了？”
　　何洛远苦笑了下：“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可是我并没有让他们为我做什么啊。无论是蒋烆还是纪宁屿，我都不想看到他们为了我而放弃任何东西。我之前就说过，我希望我如果和一个人在一起，带给他的只有快乐和阳光，而不是各种等着他要付出的代价。我不想要那种对方为了我而竭力跟命运厮杀的爱情，我觉得那一点儿都不美好。而且说实话，这次宁屿来找我，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不甘心。我们两个十几年没见，连各自的改变都还没了解清楚，他就急急忙忙地又是辞职又是向家里出柜。我觉得他更像是在做一场豪赌，他想要赢得的并不是我这个人，而是要弥补他青春的遗憾。”
　　Bradley因为CPU不够用而露出了一副便秘的表情，想了半天说道：“你管他是不是不甘心，反正现在蒋烆那边也没戏唱了，你不如就给纪宁屿个机会呗，说不定你们俩会很喜欢现在的对方呢？他是不是豪赌都不重要，只要结局是好的不就行了？而且就算万一结局不好，你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何洛远摇摇头：“可是他有损失啊，他投入了全部，如果得不到好结果，他可能会遭受很大的打击。”
　　Bradley说：“他损失那也是他的事儿，成年人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他投入全部的时候就应该准备好接受一切可能的后果。你没有义务一定要给他个好结果。再说了，他现在该投入的都已经投完了，也撤不回去了，如果你连个机会都不给他，那他的损失和打击不是更大？”
　　何洛远想了想：“你说的也是……这么想，我好像是该给他这个机会。”
　　Bradley盯着何洛远看了一阵，说道：“远儿，其实你这么犹豫，是因为放不下蒋烆对吗？”
　　何洛远双手枕在脑后，眼前浮现出蒋烆在讲述这几年遭遇时眼中的泪水。
　　“我放不下也得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