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洁世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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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活在一个适龄人士必须成双成对生活的世界，但我的匹配经历并不顺利。
再一次终止匹配后，新来的负责人大发雷霆，把我强制塞进了睡眠模拟舱。
“有病得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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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记得我是谁。
我是指，我应该没有失忆，但也毫不熟悉自己的生活。
我在早上六点钟准时醒来，而幼稚园的开园时间是八点半。
电子闹钟预计响起的时间是八点，我看着闹铃设定的界面发了一会呆。淡白色的晨光从窗帘缝隙中溜进来，稍微有些刺眼。我下床挨个开房门，找到卫生间上了个厕所。踩着板凳洗漱时，镜子里映出让我感到陌生的、过于稚嫩的脸。
我现在是四岁？还是五岁？不会超过十岁，年纪太小了，胳膊连扎起头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随便散开。屋子其他的陈设也很陌生，我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跑来跑去，拖鞋踩出吵闹的声响，没有人来阻止我。冰箱冷藏格里放着几份打包好的盒饭，冷冻层则空得一干二净，新得连结出的冰霜都没有。我拿出一份盒饭放进微波炉里打——卫生间里那只小板凳被我搬了过来，踩着能勉强够到流理台，但一手盒饭一手板凳比我想得还要难，差点把东西都砸在地上。辛辛苦苦热好的早餐我只吃了几口，其实我并未感到饥饿，只是“不好好吃饭会胃痛得要死”的念头催促着我在吃。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不管怎么想胃病都和我没关系啊。
去幼稚园要准备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我穿上制服，背好书包，揣好钥匙，走出大门，费了一番功夫踮着脚打开铁栅栏院子门，来到比身后的典型日本二层小楼还要让我感到茫然的街道上。
通往幼稚园的路线，好像并没被塞进我空荡荡的脑袋里。
……要回去吗？
勉力打开的栅栏门随风发出嘎吱的碰撞声，窗口黑洞洞的屋子朝向前方，仿佛一双沉默注视的眼睛。我出门时忘记了拉窗帘。
我也不想回去拉，太麻烦了。转过身，我决定向右拐，那边隐约传来女人温柔的说话声，如同模糊记忆里母亲的低语。
那确实是一位母亲。
轻声安慰着孩子的年轻女人抬起头来，发现了盯着她的我。她惊讶地问：“小朋友，你一个人吗？”
结合我醒来的屋子里的情况来看，很明显我是没有人送的，于是我默认了。她注意到我身上的制服，“呀，是和世一同一个幼稚园的孩子呢。”
她拉着的孩子并没穿制服，而是穿着一身普通的白色T恤加仿牛仔布的背带裤的常服。面貌稚嫩柔和、十分可爱的孩子抓着妈妈的衣角，用流过泪水后特有的、湿润的眼睛，蓝汪汪地望了过来。
……啊。
很难说那个对视的瞬间涌上胸膛的情绪是什么，滚烫得像是热油在身体里迸溅开来、穿出无数个颤抖呼吸着的洞口；我忍不住狠狠哆嗦了一下，被突如其来的热意灼烧得头晕目眩、胸口发紧，扶向墙壁的动作因为手臂太短失败，啪叽一声侧摔在地上。
疼当然是很疼的，胳膊腿擦在水泥地上的感觉真实得让人想哭。但我顾不得爬起来，只是在仿佛要撕开心脏的悸动中狠狠抠着粗糙的地面，无端生出了一种莫大的悲哀：完全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这下子我不是彻底成变态了吗？！
完蛋了，为什么不干脆把我毙了造福世界，这种难堪的人生真是一秒也不想继续了啊混账。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不知从何而来的羞耻感和负罪感让我趴在地上泪如泉涌，怎么也止不住抽噎。小孩子的表达手段太单一了。还是说我原来有这么爱哭吗？
“诶！怎么突然……没事吧？乖乖、好孩子，不哭不哭……啊、世一也不哭……”
年轻的妈妈慌慌张张地来扶我，被我的眼泪和捶地举动搞得手忙脚乱。她的亲生孩子、那个让我看一眼便心如擂鼓的孩子也跟着我哭起来，但她还是伸出一只手来想要扶起我。我抓住那只手，闻到她身上润肤乳的香气，超速跳动的心脏便神奇地慢了下来。
那只手稳稳地、坚定地拉着我，令四肢百骸都生出一种潜伏许久的酸楚。
这是母亲的感觉。
……妈妈。
我抱住年轻母亲的腿，真正地放声嚎啕大哭：“妈妈！！！”
我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究竟在哪里。
“妈妈……我好想你……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早上醒来时，我没有期待着见到谁。自己洗漱、做饭、出门，我似乎经历了无数次，在陌生的环境里过着熟悉的独居生活。
“对不起，妈妈……我真的很想回家啊……”
再也无法见面这个认知，好像是和独居的习惯一同自然地栖息在身体里的朋友。我本该能轻飘飘地忽略这种称不上麻木的痛苦，直到遇上另一名会温柔地安慰我的母亲。
我是小孩子，大概本来就很爱哭，这不能怪我。
我顾不上可爱的小孩也在哭了，仗着他的妈妈很好尽情任性地撒娇，把骑着车来找这对母子的年轻父亲也吓了一跳。
“乖、乖。伊世，这是哪里来的孩子啊？”
他一只手拎着我的书包，另一只手牵着我。为了照顾我，年轻的父亲把自行车停回了家里，年轻的母亲回家换掉了被我弄脏的裤子，他们一家人决定步行前往幼稚园。
“叔叔、阿姨，你们真是好人。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俩听了这话便笑出声来，洁一生叔叔温柔地揉了揉我的脑袋，“小知里很有礼貌啊。”
我的制服上缝着名牌，“知里知夏”。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叫这个名字，但别人这样叫我时我并不觉得陌生。
“阿姨的裤子都被我弄脏了，”我刚才一股脑把眼泪鼻涕都蹭在上面，真真十分可恶，“应该由我洗好再还回去的。”
他们又笑起来，“不会不会、怎么会呢”地说着，把我挡在马路向里的一侧，用善意的、关怀的笑容安抚我。听闻我独自居住时也小心地收起了讶异的眼神，知道我摔脏了衣服也不打算请假之后也同意了带我一路去幼稚园，还叮嘱他们的孩子要向我学习独立自主的精神。
不过我感觉这种精神没什么好学习的，被逼无奈了谁都做得到。如果可以，还是希望大家都有好爹好妈，而不是年少失怙。
“小世一的依赖性就很强呢。”洁伊世阿姨无奈地说。
依赖性很强的小孩叫做洁世一，世界第一的世一，霸气的世界第一；读起来却是yoichi，音节流过齿间的感觉非常温柔。
名字温柔的小孩藏着半个身子在母亲腿后面，稍微带点胆怯，好奇地看向我。
哦，他真可爱。我忍不住笑起来。
“よいち……？世一、ですね。”
注视他清透的蓝眼睛慢慢地念，他白皙的脸蛋便跟着慢慢地红。
糟糕，心脏要从嘴里跳出来了。这种感受到底是什么？简直令人畏惧。我难道会因为看了他的脸而死掉吗？
我控制着自己移开眼神，“世一超可爱的，依赖性强也超可爱的。”
“——真的超可爱的。”我对不知道为什么再次笑成一团、交头接耳的洁氏夫妇强调。
“嗯、嗯！”伊世阿姨笑眯眯地把洁从腿边轻轻推出来，“小知夏喜欢世一吗？”
我嗅到了分岔路口的气息。如果说不喜欢肯定是假的，但是说了喜欢似乎就要踏上恐怖不归之路了，那我还是——
“超级喜欢的啊！”我毫不犹豫地冲上了不归路，“我想和世一一直待在一起！”
可爱的洁世一看起来要晕过去了。他似乎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话，拼了命地想缩回母亲后面去。不和他对上视线时心跳不会那么快，我愉快地看着他躲闪的身影，口中很溜地跟上一句：“我也想和洁叔叔洁阿姨一直待在一起。”
躲闪的身影这才停下来。而洁叔叔洁阿姨，他俩的嘴角根本压不住。
果然你们也觉得洁世一很好玩吧，我就知道。你们好会生啊干得漂亮。
幼稚园路不远，我给陌生夫妇添的麻烦在门口被转交给老师。园方似乎早就知道我的家庭状况，专门安排了人交接。年轻的老师应该是没毕业多久，青涩的脸上透露着紧张，“知里知夏同学！来老师这里……你的衣服怎么了？”
“摔倒了。”我从洁叔叔手里拿过书包，再递给老师，“不是什么大事，衣服有点脏而已，回家找换洗的来不及了。”
“啊、那您是…洁世一同学的父亲？”她的眼神不知所措地在我们几个人之间打转，一副没想到我会被他们送来的表情。
他们交谈起来，伊世阿姨则是在安慰洁世一小朋友主动走进幼儿园的大门。我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观察活动区域的设施时，轻巧的脚步声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我旁边。
“为什么不敢上学呢？”我问。
“因为有那个在……”洁世一眨了眨眼，满脸恐惧。
“什么呀？”
“长长的……大家都看不到……”
小孩子的言语表达能力比较有限，我也不知道他是指什么。虫子？爬得超快的长条多脚怪虫？
“你再看到的时候一定要喊我哦，我也想看。我不怕。”
我笑眯眯地望着他。这家伙低着头要哭不哭的样子也超可爱啊。什么泛红的眼角和鼻尖、蓝眼睛里蓄满的泪花……呃，打住。
发痛的胸口提醒我，再多看他几眼说不定真的会死。
见我猛地低下头、捂住脸，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微弱的：“诶？”
我发现自己疯得很彻底。就连这声气音，听起来也该死的可爱。我想亲他。
我居然想亲他！！！
……不，为什么我不能亲他，为什么我要因为喜欢幼稚园同学纠结？反正以不知道哪里来的经验讲，太早认识的小孩之间是不可能成为情侣的，就算我现在亲他一口，他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能不能想起来这件事都是问题。
背对着洁世一，我站起身。
“世一，你实在太好看了……我……请原谅我。”
“诶？？小知夏……”
身后传来吃惊的抽气声，而我一把夺过老师的书包，被莫名的负罪感催促着，拔腿就往教学楼里跑，仿佛要逃离自己的罪恶。
……果不其然地迷路了。
等到被老师找到、用书包里的文件在园长那里办好手续，已经是中午了。被划定成问题儿童的我被老师抓着手换好室内鞋牵进教室，两眼放空地面对准备开饭的小萝卜丁们，“大家好我是知里知夏不知道自己来自哪个县父母状况不详目前独居，喜欢的东西是……玩和吃，讨厌的东西是学习和工作，梦想是无所事事地度过一生。请大家多多关照。”
群童哗然，纷纷议论起怎会有人如此颓废。倒是大学刚毕业的晴川老师，露出了看到小鸡崽子刚破壳就连米也不啄只顾着往太阳下面一摊的复杂眼神。
其他的小鸡崽子们显然也不能理解我的发言，吃饭的时候左边人给我一块青椒，“知里知夏，可以叫你小知夏吗？我是佐伯真理亚，你可以叫我真理亚哦。你喜欢吃东西对吧？这个给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的梦想是……无所事事地度过一生吗？”
“少走几十年弯路不好吗？我不希望自己变成报纸上一篇过劳死的新闻，孤独死倒是可以带我一个。还有别挑食啊，会长不高的。”我面不改色地把那块青椒吃了下去，结果这一桌的青椒豆芽等等不招人喜欢的配菜都飞到了我碗里。
“过劳死？孤独死？那是什么？”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问，洁世一坐在色泽温暖的桌子对面，不跟着他们挑食，乖乖地捧着自己嫩黄的小碗。他看看我碗里的蔬菜小山和簇拥在旁边的人，用勺子挖了一块肉，小心翼翼地放在山尖尖上。见我对着他笑，他的眼神游移了一下，也努力微笑回来，“这个、给你。”
四五个同学摞在肩膀上，我岿然不动地合起双眼：那种再看一眼就会爆炸的悸动感又在攻击我了。
“晴川老师救命啊！！”
最后制止小朋友们的是年长许多的大池田老师，她板起慈祥的脸的时候没有谁胆敢造次。
吃完饭是午睡时间，我运气很好地躺在了窗户边上的位置。被褥和睡衣园里都给准备，我三下五除二换了衣服往床上一滚，发出悠长的叹息。
有阳光和柔顺剂的味道呢。
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放松地在太阳下面发呆了。脸也笑得发僵……难道我是不经常笑的那种人吗。因为严肃还是无聊？
染着阳光的叶片发出催人欲睡的摩擦声，柔和的风顺着窗户悄悄地飘落在脸上。我卷着毯子抱住脑袋使劲地想自己五岁之前到底都在做什么，短短五年的人生本应没什么可忘记的，最后却只得出来一个“活得很累”的模糊印象。
在园长那边处理手续时，得知了我的年龄是五岁。明年就可以升上小学的年纪。亲戚都在国外，父母也健在，但除了最开始来签署我的入园合同时（没带我），再未联系过园长。
『他们是怎样的人……吗？』园长擦了一把胖胖脸颊上的汗，露出歉意的笑容。
『很难描述呢，因为和其他普通的父母没什么不同。虽然言谈里像是优渥地生活在海外，看起来却和白宝的那些家属不太一样……啊、他们虽然不在日本生活，但都是亚洲人哦。你的母亲应该不是日本人，日语说的不是很流畅，也许是韩国或者中国人。你们长得确实比较像，小知夏也是黑发黑眼、可爱的孩子呢。别担心，晴川老师会照顾你的。』
他安慰地对我点点头，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我腾地自床上翻身而起，躺在门口床上看护的晴川老师立刻跟着睁开眼睛，警惕地看着我。
问题儿童待遇，好吧。我缓缓趴了回去。
下午是务农时间。是的，幼稚园的小朋友有自己的小菜地、小牧场，需要每日进行必要的劳作。小小的幼稚园里不只有人类幼崽，还安置了小鸡仔和小兔子。也许兔子不能说“小”，我们班三只肥嘟嘟的兔子在草地上一横身，看着比小朋友的一半都长。我拿着饲料在它们鼻子下面晃，耸动不停的兔嘴在吃草间歇就会凑过来啃一口玉米棒子。喂了几下，我就扔下饲料疯狂摸兔毛，任由它们挑喜欢的吃。
左手一只，右手一只，肚子上趴着一只。暖洋洋的兔子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我承受着沉重的毛茸茸瘫在暖洋洋的草地上。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已经死而无憾……
不，还缺了点什么。
我抬起头，看向鸡舍小屋。
洁世一在哪里？如果他没有躺在这块草地上，那这个下午对我来说就远不够完美。
“小知夏，你去哪里？你不是负责喂兔子吗。”跟过来的真理亚问。
“兔子在吃呢，我去找世一。笼子等下再扫。”
“小知夏，称呼男同学要加上‘君’呀。我们都叫他世一君呢，小知夏和世一君很熟吗？”
“不算是吧？今天刚见面呢。但是你不觉得单纯‘世一’的发音非常可爱吗？不过‘世一君’也很好……”
年轻的身体可以跑得飞快一边大气不喘地聊天，我绕到鸡舍前面，发现洁世一同学正在瑟瑟发抖看着鸡舍里面，袋装饲料被他双手捏的皱巴巴的。
“知夏！”听到我的脚步，他泪眼婆娑地看过来，“那个出现了啊！就在里面！”
“别怕别怕，让我来看看是什么～”我两步蹦到鸡舍面前向里面张望，阴暗的小屋里趴着半大小鸡五六只，安静地看着我探过去的脸。
我记得鸡崽是非常爱叫的，无时无刻不在呼唤母亲。
它们的妈妈呢？
“诶……世一君又在说这种话了。”跟过来的真理亚停在稍远的地方。
“说有什么东西在，但是大家谁也看不到，老师都看不到。”
“可是真的……”
“真理亚，我们没有母鸡吗？”我问。
“鸡妈妈……之前生病死掉了。”她的声音有点不安，“但老师说只要我们好好照顾，这种天气小鸡也是能活下去的……”
长了白羽的鸡崽夏天晚上确实冻不死。我没在外面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矮身打算钻进鸡舍检查，被洁世一抓住手臂，“别进去！就在里面啊！”
咦……看不出来他的力气还挺大，明明这么喜欢哭的可爱样子。
“是啊，虽然不知道有什么，还是别进去了。”真理亚在旁边撇了撇嘴，看向鸡舍的眼神也有点害怕。
“如果找不到‘那个’的话，世一君明天来的时候会害怕吗？”我笑眯眯地晃着被洁世一抓住的胳膊。
他呆呆地看着我的脸，“诶？这个……”
眼睛睁得圆圆的男孩抿住嘴，一副明显害怕但是知道自己不能承认的表情。
“那就放手吧。”我说，“我知道是什么了，刚才它从我脚上爬过去咯。”
“什么？！”他慌张地把我向鸡舍外扯，完全没扯动。
“呜啊——”真理亚跳得远远的。
右手上挂着一只洁世一，我飞快地蹲下身，啪地把手伸进鸡舍，抓出一条斑斓的小蛇。它被掐住头颅后面的一段，徒劳地扭动身子缠在我的手腕上。
我凑近端详了一阵它阴暗挣扎的样子，发现蛇身刚好在腕骨上围成一圈，整体颜色棕黄点缀着青绿的，就高高兴兴地拿给洁世一看，“瞧！小米生物手环！”
“哇啊啊啊啊！！！”这是死死掐着我胳膊飙泪的洁世一。
“老师啊啊啊啊！！！”这是泪奔而去的真理亚。
“快放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赶来发出尖锐爆鸣的晴川老师。
怎么没人接我的梗呢，我好寂寞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洁世一·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