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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番外(一) ...

  •   傅清婉出生那天天降祥瑞,府里的人高高兴兴的迎接这位即将出世的丞相府嫡女。
      可是谁也不知道,傅夫人用尽生命生下的不止傅清婉,还有我这个出生时脸上带着癞斑,相貌丑陋的人。
      傅丞相只看了了我一眼,一句关怀也没有,就命人将我丢掉。
      府里干杂役的吴妈将我带到了冬天里结了冰的后河,看了许久,最终也没舍得将我丢下活活冻死,她找了村子里教书的先生给我起名锦岚,从此之后,我不再是丞相府的怪胎千金,我只是锦岚。
      可是吴妈又老又跛,她没有尊严,所以我也没有。
      我是村里有名的丑八怪,谁都可以来欺负我们母女俩。
      吴妈跛着脚带着我看了一个又一个大夫,全都是叹息摇头,她捧着我的脸落泪,只说自己没出息,却不说怪我生的不好。
      我说没事的,我不在意自己的脸。
      可是村里的人朝我的的脸吐口水,他们见到我就要呸呸呸,说声晦气,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晦气什么。
      随着我越长越大,我脸上的癞斑竟然慢慢下去了,我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同村里所有的女孩都不一样,我不知道不同在哪,但是我知道从前朝我的脸吐口水的人不再这样了。
      我脸上最后一块癞斑消失时候,吴妈捧着我的脸喜极而泣,她说:“我们岚儿真漂亮。”
      吴妈高兴的话我也高兴,因为她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爱她。
      可是吴妈老了,她开始频繁的生病,咳嗽,傅家见她人老不中用,将她辞退了,我们一家彻底断了收入。
      于是白日里吴妈去街上帮工,男人们一天能挣好几个钱,她却只能挣两个,夜里我们就替别人洗衣服,洗的双手发白,溃烂。
      她总是摸着我的头说:“让你跟着我受苦了,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我从不觉得受苦,因为吴妈待我最好。

      我们的家破破烂烂的,门不用踹就能推开,我夜里睡觉时,听到推门声,我的窗户咔哒一声被推开,我尖叫出声,那人落荒而逃。
      吴妈来看我,盯着破旧的窗子看了许久,第二天用剩下的所有钱,为我换了新的门窗,她请不起师傅,自己锤锤打打两三天才换完。
      冬天的时候,吴妈的痨病更严重了,她不停的咳血,我跑遍了所有的药房,买不来任何药,因为我和吴妈,身无分文。
      我徒劳的替吴妈擦血,她只是看着我说:“岚儿跟着我这个老婆子受苦了。”
      我去讨要我与吴妈的浆洗钱,那户人家听说我家有个痨病鬼,晦气的让我赶紧滚,我跪下来拉着他的衣角哀求,可是他说:“我没让你们赔我衣服你就感恩戴德吧,你还让我给你钱?赶紧滚吧!”
      我离开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像人生应该遇到的苦难都已经在我眼前了,我已经走不过去了。
      村里的李二狗带着他的狐朋狗友来看我笑话。他许久未见我了,围着我色迷迷的直流哈喇子。
      他抛着手里的一吊钱,说:“小爷我本来要出吃酒,但是吧……”他打量我一眼,兴致勃勃地接着说:“看你可怜,拿来接济你也不是不行。”
      我知道他打不了什么好主意,可是我走投无路,我跪了下来,扯着他的衣角求他借我钱,他将钱递我手里又突然抽走,他说:“借你可以,但是我有什么好处呢?”
      他身边的几个人得了他的眼色,起哄道:“不如你脱衣服吧,你脱一件我们就给你一个钱?”
      李二狗乐的直拍手,他说好好好,说罢看着我,等着我脱。
      我看着他手里的一吊钱,心里想的却是咳血的吴妈。
      我脱了自己的外裳,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流泪,我想大概在那一刻锦岚就死了。
      最后李二狗意犹未尽,他摸索着自己的吊钱,扣下来一枚,抛给我,大笑着离开。
      我狠狠地拉住他,说不够,李二狗将我一脚踹开,兀自领着他们吃酒去了。
      你看,我真傻,别人说什么我就信,谁都没有我傻。
      我回去的时候吴妈在哭,我知道有好事的已将李二狗羞辱我的事告诉了她,我安慰她,从掏出怀里的一枚铜板说:“娘,别哭了,我挣到钱了。很快你就会好了。”
      吴妈没说话,她一夜未睡,第二天她拉着我的手说我原是丞相府的千金小姐,是她妒忌丞相夫人貌美就将我偷了过来,她说让我去找丞相府大人,让我认祖归宗。
      可我不愿去,我不知道什么丞相府,我只知道吴妈,可是吴妈不听我说,她只是掏出来一件婴儿襁褓,话没说完就咽了气。
      她说:“岚儿跟……跟着我……受……”
      从今天开始,我连在世界上对我最最亲的吴妈也没有了。
      我嚎啕大哭着挖了很久,久到吴妈都发臭了。
      可是我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吴妈太重了,我怎么也拉不动那卷草席。

      吴妈临走的时候还惦记着让我认祖归宗,她担心她走了我无处可去受人欺凌,于是我收拾好少得可怜的行囊,一路上边走边打听,终于找到了丞相府的大门。
      那门那么大,那台阶那么高,我害怕,一步也不敢向前。
      门口的侍卫将我轰走,说丞相大门不许乞讨。
      我跪着求他们禀报丞相大人,说我是走丢的丞相府女儿,那人哈哈大笑,让我赶紧滚。
      我不肯走,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吴妈说我本也是金尊玉贵的小姐,我只能来试试。
      府门口停了辆马车,车帘掀开一身锦衣的中年男人下来,他看着我的脸愣了愣,守门的人对着他恭恭敬敬的叫了句:“大人。”
      我猜测这就是丞相大人。我跪着拦下他,小心翼翼的将怀里已经被捂得发臭的襁褓递过去,谁知他接也不接,直接后退几步,嫌恶极了。
      他皱着眉头说:“什么东西,来人,将她赶走!”
      下人过来推搡,我挣扎见看到后面的马车里下来一名女子。
      那女子生的真好看,我们明明长得同一张脸,可是她就是比我好看,她穿着得体漂亮的衣服,连走路时都带起一阵香风。
      她路过我时嫌恶的看了我一眼,捂着鼻子跑开了。
      我看着她搀着丞相大人走进那富丽堂皇的大门,而我却被人狼狈的围殴,我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甚至比那天被李二狗逼着脱衣服还要羞耻。
      吴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该属于我而我却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可是吴妈,我不是怪你的,我只是想你了。
      我躲在房檐下接雨水喝的时候,傅清婉刚从茶楼里出来,她看了一眼黑黢黢脏兮兮的我,啪嗒一声,丢下一枚铜币,奇怪的笑了笑,携着兰竹离开了。
      我抓起那一枚铜币,激动的直落泪,因为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我快步跑向馒头铺子,刚买了一个馒头,就被另外一个乞丐抢走,他当着我的面将馒头吃了个精光,摸着肚子离开了。
      我冲上去抱住他的腿,恶狠狠的撕咬下来他一块肉,那乞丐疼的直叫唤,我犹如斗胜的公鸡般站着,呸的一口吐掉他的烂肉。
      这是我第一次反击,这感觉真好!
      不知从哪里来的乞丐,将我一脚踹飞,我扑通一声撞在了谁的腿上,我只听到了一声尖叫。
      我艰难地抬眼看,就看到刚刚见过的傅清婉提着裙角尖叫。
      跟着的侍卫将我一脚踹开,我骨碌碌的滚了好远,嗵的一声撞在了小贩的摊前。
      那几个乞丐见到我撞了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纷纷钻进人群不见了。
      我躺在地上,肋骨疼的一抽一抽。
      傅清婉懊恼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又看了一眼我,她漂亮的眉毛皱皱了皱,或许是她突然心软又或许是她不屑于和我这样的东西计较,傅清婉拦住了要打我的侍卫,带着人走开了。
      她的婢女路过我时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嘴里小声骂着,恶心人。
      我躺在脏污的街上,一动不动,围观的人群一一散去,过了好大一会,我才踉跄着站了起来。
      那小贩看我实在可怜,犹豫着将自己铺子上卖不出去的糖角递给了我。
      我接过了,弯着腰向他道谢。

      三天后我赤身裸体,浑身青青紫紫的被扔在大街上。
      围观的群众的热切的讨论声完全的淹没了我。
      在阳春三月,我溺毙在京都的人心里。
      如今我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好,什么也没有了那就什么也不怕了。
      我躲在丞相府送菜的板车上,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进了丞相府的侧门,你看,原来也没有这么难,可偏偏就是不让我进。
      趁着没人注意我悄悄跟着丫鬟溜进了后院,换了衣服跟着洒扫的婢女就进了傅清婉的房间。
      我从来不知道人可以住在这种地方,这里美的像仙境。
      傅清婉不喜欢外人进她的房间,这就给了我极大的方便,于是我就这样躲在了她的床下,每晚伴着她的呼吸声入眠。
      她不在的时候我会一遍一遍摸过屋里富丽堂皇的一切,一遍一遍的,然后站在铜镜前换上傅清婉的衣服。
      我与她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而我最终活成了见不得人的东西,可能从我一出生就注定了我是见不得人的存在。
      可是既然我与她出生自同一个肚子,傅清婉,凭什么我受尽苦楚,你享尽富贵,凭什么你能有的,我不能有?
      傅清婉,你看,你命里的恶鬼,来找你复仇了。
      在傅清婉十五岁那年,她风风光光的嫁进了太子府,那排场是我从未见过的,我紧紧跟在花轿后边,看着花轿的流苏晃呀晃。
      傅清婉的陪嫁丫鬟多的她自己都数不清,少了一条贱命谁也注意不到,于是我又躲在了太子府的床下,夜夜听傅清婉和李承安颠鸾倒凤。
      我有时觉得真没意思,我这是在干什么呢,像一个依附别人生存的幽魂,见不得阳光,可我又不甘心。
      凭什么呢?谁能来告诉我凭什么?
      某一天,傅清婉熏得香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了,她那香炉里日日熏着的可不知是什么东西。
      我躲在暗处笑的眼角都红了。
      你看,傅清婉,要你命的不止我一个。

      傅清婉怀孕了,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她开始变得疑神疑鬼,那天我在假山后边躲着,看到下人端上来了白玉酪,傅清婉发了好大的脾气,她不吃白玉酪,吃的人是我。
      我就是故意的,那扰人心智的香和似假非真的现实,到底会不会把傅清婉逼疯呢?
      夜里,傅清婉起来找水喝,她从不让丫鬟贴身伺候,所以她不知道,黑漆漆的屋里,不止她一个人。
      我站在桌边,感受到她渐渐靠近我,摸上我的手,我一步一步靠近她,抚上了这和我一模一样却又天差地别的脸庞。
      我能感受到傅清婉的崩溃,她甚至惊慌到已经忘记了呼救,她一口咬在我手上的同时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傅清婉手上多了一个伤口,她以为她疯了,出现了幻觉,咬伤了自己,可是她并不知道,我的手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伤口。
      从那天起,傅清婉就开始经常梦魇,有时半夜里大叫着醒来,然后抱着被子瑟缩在一旁。
      谁都不知道,只有我清楚她的恐惧。
      那天傅清婉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绣东西,绣着绣着,她突然就那么直愣愣的看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我转身就跑,我笃定她会追上来。
      她果然过来了,追到湖边了傅清婉才后知后觉的开始害怕,我躲在山石后,正准备出手,淑妃宫里的小丫鬟就已经从背后一推,扑通一声,傅清婉落水了。
      我说了,你看,我的妹妹,想要你命的不止我一个。
      可是傅清婉的命真大,她还是没死,还顺利生下了一个儿子。
      我偷偷看过那个小孩,真是好看,像个福娃娃,我伸手去逗他,他就抱着我的手咧嘴笑。
      真好,傅清婉,你的孩子真可爱。
      满月的时候,傅清婉的父亲来看她,傅清婉突然发疯,疯疯癫癫的跑出去,吓坏了一众人。
      太医院给傅清婉开了许多安神汤,可是没治好她的病反而让她更疯了。
      当然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我日日在傅清婉睡着时悄声讲述过往种种,讲述那些真的假的,虚的实的,让她越来越分不清现实和真假。
      那天她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我已经等了她许久,她看着我的脸流露出的惊恐极大的取悦了我,我告诉她,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她捂着头尖叫,将我推到的时候我顺势滚进了床下,兰竹急匆匆的闯进来,抱住傅清婉安慰。
      傅清婉又砸又摔,发了好大的的脾气,可是她没有看到李承安眼中的不耐。
      果然,李承安自离开之后便不常来了。
      傅清婉,你多可怜啊,连自己的丈夫都拢不住。
      那天晚上我故意发出动静,傅清婉果然将头伸了下来,可是等着她的,只有一面映着她的脸的铜镜。
      她要疯了,真好啊!真好!
      李承安冲进宫里与傅清婉大吵一架,因为傅清婉突然发疯,吓到了李翎朗,可是吵着吵着两人就滚到了床上,本以为李承安要放弃傅清婉,可是这个男人却像是突然得了妙趣一样日日都来。
      不行,这样不行,傅清婉,你要众叛亲离才行,傅清婉,你得像我一样才行。
      我咬着指甲,躲在床下,耳边只有暧昧的声音。

      李翎朗迈着小短腿来找她的母亲,可是她的母亲刚被我迷晕塞在了床下,等着的只有披着皇后外衣的我。
      李翎朗是最聪明的小孩,谁都没有发现我,可偏偏他一眼就看出了我,聪明的小孩值得被奖励,我递给他一块椰糕,可是他吓得哇哇大哭。
      从那以后,他就不怎么敢来凤仪宫了,只敢偷偷躲在远处看一看自己那疯疯癫癫的母亲。李承安这次突如其来的宠爱在傅清婉有一次发疯伤害自己后告罄,他同傅清婉吵了好大一场架,气冲冲的离开后,就再也没来过凤仪宫。
      或许是李承安的变心和冷落彻底让傅清婉疯了,又或许是其他的原因。在李翎朗某一次来看望傅清婉的时候,她一把掐住了自己儿子的脖子,我躲在床下看到李翎朗逐渐变得通红的脸,心里倒数着,果然,兰竹冲了进来。
      凤仪宫里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傅清婉像是突然醒悟一般捂着脸哭泣,李翎朗隔着人群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哈哈哈,好大的一场戏,好大的一场戏啊!!!
      傅清婉,我看这次谁救得了你!
      李承安最终也没有废了傅清婉,而是将她幽禁在凤仪宫,永不得出,傅清婉在得知消息的那天竟然没有发疯,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她只求了李承安,想让兰竹陪着自己。
      兰竹是不可能陪着傅清婉的,因为兰竹遭了一顿刑,早病死在了自己那间小小的屋子里了,还是我将她的尸体丢尽了护城河里呢。
      能陪着傅清婉的,只能是我呢!
      我说了,傅清婉,我是你命里的恶鬼!
      凤仪宫成了属于傅清婉的冷宫,她日日坐在太阳下发呆,坐着坐着有时候会突然大笑,有时候又会突然大哭,我就静静的陪着她。
      傅清婉,看见你落魄了,我心里才有了一丝丝的快意,我那行将就木的人生才会炸开点火花。
      傅清婉,你做我的火花吧,直到你死那天。
      我的火花并没有明亮多久,傅家抄家了,傅清婉听到消息后抓着我的胳膊大喊大叫,突然,她像是看到什么一样,眼里流露出一丝惊惧,她说:“兰竹,你额角的小痣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知道她看出来了,可我不能表露出什么,我只能装作不知道,傅清婉推开我,定定地看着我的脸,过了好大一会,她怪异的笑了,边笑边说:“我说呢哈哈哈…”说完转身走了。
      我攥紧的手心里都是汗,傅清婉看出来了。
      夜里,傅清婉将我和她锁在房间里,推倒了烛台,她将我摁在地上,在火光里亲手撕下我的假面。
      她怔愣的看着我的脸,过了一会,像是恨极了,上手要抓兰我的脸:“是你!是你!!你害得我!!我要杀了你!”
      我和她扭打在一起,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她的后脑勺撞在了脚凳的角上,血流了一地。
      傅清婉死死盯着我,双眼瞪得特别大,她似乎还想骂我,但是已经没有力气了,我爬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人已经没了。
      傅清婉竟然这么轻易就死了,可是死的好呀!我指着她的尸体哈哈大笑,全然不顾火马上要烧起来了。
      可是傅清婉,你死了,我得活着,我得替你活着,去好好享受一番大好的人生。
      我换上傅清婉的衣服,抓散了头发,将傅清婉换上兰竹的衣服,丢进了火堆,大火将傅清婉吞吃干净,从此之后这人世间只能留我一个傅清婉!
      火焰燎坏了我昂贵的丝绸寝衣,我窝在李承安的怀里惊魂未定,哭的梨花带雨,轻声唤他,李承安许久未见我这般娇弱的模样,心疼的抱紧了我。
      你看吧,傅清婉,连你的丈夫也没发现不对呢。
      大火过后,凤仪宫翻新,李承安亲自解了我的禁令,之后便日日来我这里,他抱着我追忆往昔,在床榻之间翻出新的花样,他说:“婉婉,你终于好了,我好想你!”
      李翎朗迈着小短腿来看我,他怯怯的站在门口不敢进来,我向他招招手,他走了过来,他问我:“你是谁?”
      真是聪明的小孩,我奖励了他一块椰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