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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旧愿 ...

  •   日落其实是很快的。

      水畔之上那轮火红金乌很快跃入地平线,金黄色的晚霞变为紫罗兰色薄雾,再之后便是只半缕天光的夜空。

      也记不得是何人起意,总之目前四人正一人一个板凳坐在漓水边钓鱼。
      玉阑音不好垂钓,便施施然坐在温卓身旁当监工。

      “……谁说漓水鱼虾多的?自己出来,别逼我揍你。”已经半个多时辰了,元宿央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小鱼篓,牙磨得咯吱咯吱响。

      秋风眼睛滴溜滴溜转了两圈,最终认命似的巍颤颤地举了举手:“……是我。”
      在元宿央即将奋起之时,他连忙又补充道:“……可是真的很多啊元兄,你看我和温兄的篓子,都要满……啊!”

      不说还好,说了之后元宿央的巴掌甚至是蓄了力,加了速给了秋风后脑勺一巴掌。
      秋风吃痛,半是不解半是埋怨地拧了元宿央一眼。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温卓早习惯了这两个活宝整日上蹿下跳,于是搬着篓子和板凳往外挪了挪,省得这两人声音太响打扰了自己钩上的鱼。

      秋风这人死耿直,总是愿意不信邪地和元宿央这人物讲道理:“元兄啊,你……”
      “你别你你你的,你先闭嘴,”元宿央看得心里堵,摆摆手打断了秋风,随后眼睛往他篓子里一瞄,“先把你那鱼,分我几条。”

      秋风:“……”
      秋风:“啊?”

      元宿央剜他一眼:“不愿意?”
      “啊,”识时务者为俊杰,秋风忙送不迭点头,“愿意,愿意。”

      他扁着嘴,不情不愿地弯腰从自己篓子里往外挑鱼的动作极为缓慢。
      ……什么人嘛,自己钓不上来就抢。

      秋风一边腹诽,一边恶狠狠在自己筐中捡了两尾最痩最小的鱼,放进了元宿央那比脸还干净的篓子里。
      元宿央看他这抠搜劲儿,简直是要气笑了,“你这鱼都没虾大,还能再不出息一点吗?”

      秋风看他一眼,又侧目瞅瞅“我自岿然不动”入了禅似的温卓。

      他忽然如兔跳起,眼疾手快大手一捞,把温卓篓子里最大的那只出溜一下提起来,扔进了元宿央篓子里。
      他的手劲儿极大,直接把这鱼扔出了残影。

      “这下满意了吧?”秋风义正言辞,站得笔直同元宿央对峙。

      温卓:“……”
      方才他那只是一句谚语,但今日这城门失火,怎么居然真霍霍着我的鱼了。

      元宿央看着温卓这欲言又止的奇异表情,也顾不上别的了,登时只顾得上呲着牙哈哈傻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秋风早就心虚地避开了温卓的目光,缄言坐在板凳上,拿着钓竿,假扮自己已不存在。

      玉阑音看着他们打闹心里热闹,一直未出声,直到这时才无奈地开了口:“平日都是看着有头有脸的,怎么凑一块儿了活像咬群的马。”

      元宿央在一旁笑得脸上已经没有人形,对此充耳不闻。

      温卓看了一会儿元宿央,随后起身,把自己篓子里那些大尾的鱼挑挑拣拣全放进了元宿央的篓子。
      鱼刚入篓,随之戛然而止的是元宿央放肆的笑声。

      玉阑音在一旁未作声,看着温卓闷声哄元宿央的动作,心中一片温情。
      但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怎么长大的,怎么就……哪哪都这么好,哪哪都这么合他的心意呢。

      温卓在一众人的目光之下提着空篓子坐回原位,随后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同玉阑音道:“过后再给你钓些新的。”

      玉阑音正出着神,骤然听到这近似与哄人的话,一愣。

      这云州西南部,天高路远,传闻瘴气密布,飞鸟难入。
      尽管他已经活了不知多少年岁,但今日其实也是他头一回来到此处。

      不过出乎他意料,此刻,他甚至居然不是一个人前来。
      在他的身旁,居然有着几位可以称为“朋友”的人。

      他从小便知道自己不是个风趣活泼之人,他不爱说笑,不爱玩闹,似乎总是与外界的一切格格不入。
      在更多时候他规矩颇多,在外人看来很是清高自傲。难免惹人厌。
      长大后依旧如此。

      温卓很小便住在药居,他整天小陀螺似的围着玉阑音转,衣食住行样样不落。
      尽管面上不显,但玉阑音其实对此极为受宠若惊。

      因为他从未觉得自己是需要被用心对待的一个人。

      他允许任何人对待他的任何方式。
      无所谓是谎言是伤害,毕竟总是身外之物,毕竟这些人总要离开,他从不在意。

      或许是因为得到的太少,或许是因为太过珍贵。
      惶恐数十载后他终于幡然醒悟,原来这世间最叫他难以淡然处之的,居然是他面前这一颗沉甸甸的心。

      他于是再一次懦弱地、可耻地逃避了。

      玉阑音转开同温卓对视的眼睛,佯装无事地看向水天交接的边界线,不语。

      元宿央这是因为莫名其妙得了一竹篮的鱼,大概是扭捏,大概是歉疚,总之如今正捏着个吊杆继续坐在江边装模作样,直到垂钓结束都没再作声。

      垂钓结束后已是入了夜。
      由于秋风是一介凡人,未辟谷,其余三人恰巧也都是愿意迁就别人之人,很快便一拍即合地决定自己动手烤鱼作晚饭。

      不过四个人再怎么海量也吃不上三娄子鱼。而狩猎和捕捞一样,讲究抓大放小。
      于是温卓挑挑拣拣将篓子里的小鱼苗放回漓水中,只留下了些大鱼。

      这一幕正巧被玉阑音收入眼中。
      玉阑音眯着眼睛,不受控地一哂。

      这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

      夜里天凉,邻着水更是湿寒。
      温卓手脚快,没等元宿央挽好袖子,他已经捡回来了好些柴火,随后十分熟练地生起了火,搭好了烧烤架子。

      没有预想中的分工,温卓一人动作之迅速叫人叹为观止。
      其他人莫名其妙有些无事可做,只能竖在原地被迫游手好闲起来。

      慢半拍的元宿央半尴不尬地又把袖子放了下来,逞强地嗫嚅:“……是他手脚太麻利了……”
      秋风极有自知之明,叹着气拍拍元宿央:“元兄,果然咱和温兄各方各面都还是有差距啊。”

      西南地界水汽重,正值夜时,水雾升腾,生火其实很是困难。
      篝火一开始只是火星,温卓细心盯着,添柴防风折腾了一会儿,火才噼里啪啦像模像样烧起来。

      江边仿佛绽放了一朵炽热的红花。
      温卓在火光中转头,问玉阑音的话很是没头没尾:“好一点了吗?”

      闻言,玉阑音才恍然察觉,自己手里的炉子已经凉了很久了,抱着炉子的双手也难免指尖发寒。

      不过他的愣神只一瞬间。
      他惯常善于掩盖自己的情绪。

      玉阑音搂了搂披风,伸出手往滚烫的篝火堆旁凑了凑,笑道:“好多了,很暖和。”

      温卓看他一眼,似乎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火生起来之后,一行人里,由于元宿央和玉阑音从小两手不沾阳春水,烤鱼的事情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秋风和温卓两人头上。

      尽管玉阑音已经吃了温卓十几年的饭,但说来惭愧,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温卓下厨。

      他看着温卓十分熟练地给鱼去鳞,开膛破肚,掏出了一些猩红的内脏,随后又将这鱼虾都板板正正穿到了细木枝上。
      麻溜地仿佛像是干了一辈子的海边逮虾户。

      玉阑音看着他这贤惠的样子,心下又是好一阵感慨。

      “对了,太嵇,”元宿央一边烤着火一边闲聊似的开口,“先前听温卓说你在去蜀中的路上遇袭受伤了?是怎么一回事?伤到哪里了?”

      “不太要紧,就伤着了胳膊,很快就痊愈了,”玉阑音道,“那日的袭击者是一队鬼士,我们轿辇又正巧踩进了提前布好的绝言阵里。不过幸好鬼士人数不多,不算难缠。”

      “鬼士?”元宿央一愣,“这么古老的东西,居然还有人在用?”

      这时温卓烤好了一只不大不小的河虾,晾了晾便送到了玉阑音手中。
      玉阑音道一声谢谢,但他仅仅也只是将虾接过,许久都没有下一个动作。

      温卓只是打眼便已了然。
      这人指定是不愿意下手去剥虾呢。

      他无奈轻笑一声,又从玉阑音手里把虾拿了回来,“我来吧。”

      “未至栾府之时,我只猜测这可能是栾家为了阻挠我们进蜀中设的,但那日栾府除了厌族法阵以外,并无鬼士的踪影,”玉阑音道,“这两日看了那千年之战的话本子,倒是让我有了些其他的猜测。”

      元宿央蹙眉,“温卓说,你怀疑十方宗内有厌族?”

      “厌族?那倒不至于,”玉阑音一笑,“我今日用灵力探查了整个十方宗,发现的唯一一个厌族——”
      他眸光一转,朝自己身边递了个眼神:“——这不正在我身边坐着呢么?”

      忽然被点了的温卓脊背一僵,随后无奈抬头道一声:“阑音啊……”
      玉阑音一哂。

      一旁正专心烤鱼的秋风动作猛地一顿。
      他眼睛瞪得奇大无比,滴溜溜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则是久久停留在厌族温卓的身上。

      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这几个人并没有打算瞒着他,他们极为疏松平常的语气,叫秋风忽然有了一种“我一定要守护好秘密”的莫名的使命感。

      “……未必就不是他呢。”元宿央看一眼温卓,白眼一翻,“不过既然不是厌族,那你便是怀疑宗门内有内鬼?”

      这时温卓将剥好的虾递给了玉阑音。

      “毕竟那绝言阵如此精确落在我们行进的路上,怎么想都很蹊跷。但这也只是猜测,有待查证吧。”玉阑音自然地将虾接过,“谢谢。”

      元宿央点点头,随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笑道:“不说这些了,话说,方才那三只鸬鹚齐飞,你们都许愿了?”

      秋风烤好了两只鱼,顺手分了一只给元宿央,乐呵呵道:“不信白不信,当然许啦,我许的愿望是,希望记者一族生生世世顺遂平安。”
      元宿央接过烤鱼,趁着热咬了一口,这才含含糊糊道:“唔,挺好,听着比我有境界多了。我当时想的就只是,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当玄天门掌门,自己在外游山玩水多快活。”

      玉阑音看他一眼,没忍住轻笑一声。
      他不语,但只能说此时无声胜有声。

      “滚滚滚,把你那晦气的表情收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心里骂我呢。”元宿央大手一摆,“温卓呢?没许个愿?和太嵇恩恩爱爱一辈子啊的这种?”

      他话音还未落,温卓手里烤了一半的鱼突然没有征兆地掉到了地上。
      他一愣神,道:“抱歉。”

      温卓弯腰去捡鱼的动作有点慢吞,期间目光不着痕迹扫过玉阑音的脸。

      好在玉阑音面上似乎没什么异样,他依旧在同元宿央笑道:“真是嘴下不饶人,这么快就要在我这儿找场子了?”

      “听你这以己度人的话,本少爷哪是这种人。本来就是嘛,”元宿央拿鼻孔一指温卓,“你自己睁眼看看,只要你在他旁边的时候他那不值钱的样,两只眼睛巴不得往你身上转八百遍。”

      温卓心虚地将停留在玉阑音脸上的目光迅速收回。
      “我没许愿。”他道。

      元宿央诧异看他一眼:“哦?为什么?是不信这个?”
      温卓把脏了的鱼扔给了一旁草丛里的一只白猫,一边道:“我先前许过愿,可惜当时年纪小,许得不太准确。如今只想着把那愿望改一改,朝着鸬鹚再许一遍估计不会管用。”

      元宿央听后颇为理解,“哦,这倒也对。一桩愿不拜两家神,准不准得咱先不提,可别犯了忌讳。”

      温卓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重新拿起新一条鱼放在了烤架上。
      这鱼刚杀不久,淅沥沥的血水还在往下滴。

      玉阑音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滴落的血水,似乎极为专心又似乎是在走神。
      一簇火花轻微爆裂之时,他的耳畔忽然响起了温卓的声音。

      温卓的声音清晰平和,没有任何风声与失真。
      是传声术。

      温卓略微一转头,玉阑音毫无防备地同他对视。
      “不要百岁,要千岁万岁,生生世世,要往后一生都如此刻。阑音,当年的愿望我这么改,行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旧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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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专栏预收应有尽有,各位大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三本都是酝酿打磨了一整个大学期间的idea,也都有字数不等的存稿,思来想去索性一起放出来了,坑是绝对不会坑滴,大家可以放心~ 具体接档哪一本后续随缘定~或者等《药郎》完结可以开个投票(如果有人理我的话) 预收公告会挂得久一点,如有打扰请见谅啦,爱你们!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