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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逃离梅雨季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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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亦文的计划很简单,把郑知远的策划案拿给Collapsar看,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再由他记下来,同步给郑知远,沟通好一切之后,只要等1月份Collapsar飞去韩国就行,而Collapsar去到韩国之后,邓亦文就可以介绍他和朴恩宇见面,来换取关键证人的出庭作证。
如果不是此刻一个小姑娘流着泪、拄着拐杖,出现在酒店的咖啡厅里的话,事情应该会像邓亦文设想的那般顺利。
“Collapsar,我先确认一下,这不是你的情债吧?”邓亦文犹豫着开口,同时把拖了旁边的软沙发让小姑娘堪堪坐下。“你的腿能这样坐吗?”
“当然不是。”
“可以坐可以坐。”
两个声音同时在邓亦文耳边响起,没等他反应过来,女孩就抱着拐杖流着泪,“哥,你不会是来谈合作的吧?我其实是Collapsar的助理来着,怎么办啊,骑车把腿摔断了,不能跟他去日本了,要是他完不成手头上的策划的话,就没办法按时跟你去韩国了,都怪我呜呜呜我的黑心老板必须得有人帮忙的而且他还很挑剔怎么办啊哥我真的对不起你不然我直接以身相许给你吧我看咱们两个也算是郎才女貌就算你工作黄了我也挣钱养你异国恋根本不算什么的……”
邓亦文诧异着她的语速,说话快得像机枪就算了,吐字还十分清晰,就算是他在辩论赛上火力全开也做不到这样,“你先冷静……”
但比邓亦文更早打断她的是杨乔,“刘致安!”
杨乔扶着额头,“安静一点。”
一时无话,邓亦文捏了捏咖啡杯,梳理了一下刚才听到的信息,“所以,现在需要助理是吗?”
“嗯嗯嗯是的我比较命苦属于生活助理工作助理都干的那种,技术性不是很强,就是比较繁琐,还有就是需要陪同拍摄拿设备之类的。”被杨乔叫做刘致安的女生眼巴巴地看着邓亦文,“难道说,哥你要大义凌然的路见不平的出手相助了吗?”
“我应该是没什么事,不过我能行吗?”邓亦文扭头看杨乔,对方则是捂着脸,叹了口气才说话:“唉,到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工作。”说完也和刘致安一样,用一副请求帮忙的神情瞧着邓亦文。
“那我去打个电话,和学姐……和郑知远那边沟通一下。”
杨乔眼瞧着邓亦文已经走到咖啡店内的角落,收起脸上的表情,对着刘致安开口:“你的工作有那么多吗?我不就是让你订一下机酒,还有就是和出版社联系吗?”
“老板,你应该谢谢我才是,我这样说的话,那位哥就会对你很贴心很关怀很无微不至了。”
杨乔语塞,“腿怎么回事,不是真摔了吧?”
刘致安笑嘻嘻的敲了敲石膏,说:“我又没病,折腾我的腿干什么。问楼下阿姨借的硬纸板,纱布里面裹了两件短袖,不赖吧?是不是和真的一模一样?”
“拐杖哪里来的?”
“小区诊所借的。”
杨乔不明白刘致安是怎么带着一脸骄傲说出这些话的。“没事就早点走吧。”
“不行啊,我还没加那个哥的微信呢。”
“嗯?”
“要像交接工作那样交接注意事项啊,做戏就要做全套。”
看着振振有词的刘致安,杨乔开始怀疑自己配合助理这灵机一动的点子,是有多糟糕。他不过是想留邓亦文久一点,就算是拼图解谜也需要有线索不是吗?
杨乔叹了口气,“你快走吧,回头我把你的微信推给他就行了。”
“小气鬼,好吧,那老板你加油哦,我一直想找机会说一句台词那就是‘第一次见少爷笑得这么开心’,追到了别忘了请我喝酒。”刘致安看着自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老板,“真的,为你应援。”
刘致安以为不会听到回答,毕竟自己的老板大多时候都把别人的话当耳旁风,但他回答了,右手扶着脖子,眼神执着地看着咖啡厅角落里拿着手机打电话的人,“嗯,借你吉言。”
噫,尽管很希望老板能早日成功恋爱,但想到杨乔的眼神,刘致安心里还是有点发毛,不会整什么囚禁吧?她只是个打工的,还需要老板给她交五险一金。刘致安装模作样地拄着拐杖坐上出租车时又扭头往回看了一眼,怎么觉得这位邓先生有点眼熟呢?
刘致安拿出手机看了看订阅的爱豆消息,又刷了一会儿网页,没再细想第一次见面的人为何会让她觉得熟悉,一向对社会新闻不感兴趣的她也像往常那样,快速下滑跳过了信息板块。
*
“学姐,杨乔的助理出了点事故,他想委托我帮一阵子忙,我正好……休息一下。”邓亦文举着手机,一阵踌躇,最后只要带Collapsar回韩国不就行了吗,不过是自己在国内多待一阵子,就当成是这样的巧合可以吗?反正,这次之后大概就真的没机会再碰见了吧。
郑知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下意识地划动着鼠标,Collapsar让邓亦文帮忙?是她知道的那个Collapsar吗?不是传言他生人勿近熟人更是滚开吗?
“亦文,Collapsar好相处吗?”
“挺好相处的,我们……我和他之前认识。”邓亦文艰难开口,“没想到来着,Collapsar是认识的人。”
“你们熟悉吗?没什么矛盾吧?”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郑知远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新闻,“亦文,你想怎么做都可以,不要担心这边的事情,知道了吗?”
“嗯,学姐才是,不要担心我了,要好好工作啊,我装作出版社的工作人员也需要学姐配合。”邓亦文又聊了几句,挂断电话之后对着墙上的挂画愣了好一会。
画上的色调很压抑,和相近的棕色海滩比起来,遥远到有些渺小的海,枯死的树,倒下的动物,啃噬着器具的虫子,唯一的柔软是被扭曲的时钟,但仍然透露出一片死寂——邓亦文好像在美术课本上见过这幅画,只是想不起来名字。
电话那端传来嘟嘟声后的几分钟里,郑知远仍然固执地盯着电脑,直到屏幕上的字逐渐变小、变得模糊,“法律援助律师邓……霸凌事件,……调查中,现已被停职。”眼泪掉下来的那刻,郑知远意识到自己是在哭。
*
“刘致安呢?”邓亦文回到座位上时桌边只坐着杨乔。
“有事先走了。你学姐怎么说?”
“哦,她说可以。”
“你工作不要紧吗?”杨乔搅了搅咖啡。
“没什么事,就当休长假了。”
“工资就按照刘致安的发给你,需要帮你交保险吗?”杨乔比划了个数字,问得认真。
邓亦文笑出声,“哈哈哈哈不用了,刘致安工资这么高啊,早知道我就不去韩国读书了,直接跟着你多好。”
话音落地,邓亦文心里骂自己是喝咖啡喝到傻掉了吗,开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他和杨乔不适合这种玩笑,因为一点也不好笑。
他因为私心擅自放弃一段珍贵的友情,而杨乔因为伟大的友谊,执拗地给他发了十年的消息。
但杨乔只是看着他,像是已经给了他沉默的宣判。
“刘致安说你接下来的行程是给杂志做一个短篇栏目,主要是拍京都和北海道那边的枫叶是吗?”邓亦文看着刘致安发来的消息,生硬的转换话题。
“嗯,一直到枫叶变红,大概十二月中旬就能和你去韩国。”
“ok,我也好久没旅游了。正好换换心情。”邓亦文试图把气氛变得轻松。
“过得很累吗?”
“社畜哪有不累的啊。”邓亦文躲开杨乔的眼神,避重就轻地说:“临市真的是一直在下雨啊,再不被晴天的太阳晒一晒我也要变成雨点了。”
“那还是快点逃离梅雨季节吧,临市过几天有暴雨,不如明天就出发怎么样?高中的时候班里出去游学那次我们就没去成,这次可得成功。”
邓亦文在杨乔的催促下开始订票,由数据构成的软件还留存着杨乔的身份证号码,杨乔凑近了点,选着时间和地点。邓亦文往后靠了靠,看着杨乔的发旋,不明白这人为什么非得旧事重提,明明自己的态度很明显就是回避过往。
邓亦文只想在接下来的三个多月里,以一个虚假的身份,做一个陌生的游客。
至于回到韩国之后,是不是以卵击石、身败名裂然后被迫销声匿迹,邓亦文都认为自己此生不会再和杨乔有任何交集。
邓亦文和杨乔曾经是高中同学,他们也就这样了。
隔天坐在飞机上,邓亦文打趣道:“骄奢淫逸啊,我这辈子第一次坐头等舱。”
杨乔配合的说:“太不好意思了,我现在这么有钱。”
快要降落时,在绚烂的晚霞里,杨乔看着隔壁位子上已经睡熟了的人,伸出手很想要摸摸他的头,但最后只是给他掖了掖毯子。
大概是因为杨乔在他身边伸出手就能碰到的地方,所以邓亦文又梦见了过去。
*
六月底,因为酷暑,高二那年提前放暑假的第一天,杨乔一脸委屈的站在邓亦文家门口,“我姐为什么不让我和她一块走啊,我这么大的人怎么可能给她添麻烦,我也不想上学了。”
“你爸妈又吵架了?”邓亦文叹了口气,给杨乔倒了水。
“嗯,杨典都离家出走了!她把我爸给打了一顿,早知道我也去学跆拳道了。”杨乔掀开T恤,肋骨出一片青紫,“她真是个疯子,简直无差别攻击。”
邓亦文皱眉,凑近看着杨乔的伤口,似乎还有血迹,“典典姐打你了?”
“没有,我怕她把我爸打死了就拦了一下,不小心砸到的。”杨乔被邓亦文的指尖碰到伤口,吸了一口凉气,呲牙咧嘴的,“我靠,还是好疼,邓亦文你不是也会跆拳道吗?你教我吧。”
“教什么啊!你现在赶紧祈祷你自己的肋骨没断吧。”邓亦文把杨乔拽起来,“起来,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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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出院后要躺两个月,完了,没办法和你去游学了。”杨乔躺在病床上,一脸生无可恋。
“不去就不去呗,我也不去,大热天的本来也不想出门。”邓亦文看着手机银行里的余额,思考着该如何度过这个夏天。
杨乔应该不想回家,就让他住在自己那里,过年的时候妈妈来给交了不少电费,应该够给杨乔开一个夏天的空调了,病号得多吃点有营养的,游学去不了杨乔一定特别遗憾,可以在他生日的时候给他买个好点的礼物,上次打电话的时候妈妈说搬进了考试院正在准备司法研修,不能问妈妈要钱,所以该去找个兼职……
痛感从手上传来,邓亦文抬头,杨乔在不停的嘟囔:“我靠,杨典那个疯子怎么办啊,她不会也受伤了吧?她也没钱,能去哪里啊,她遇到坏人怎么办,打电话就挂断也不回短信,杨典是不是真的有病……”杨乔坐在病床上,紧紧攥着邓亦文的手。
邓亦文把人轻轻环进怀里,拍着他的背,把杨乔的眼泪和哽咽声都藏在自己的肩膀上,“不要紧,典典姐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勇敢的人,她会没事的。”
那个夏天邓亦文骑着单车打三份工,发传单的兼职是日结的,可以给杨乔买排骨,游乐园的玩偶扮演是周结,工资就和饭店的一块攒起来,当生活费。邓亦文往返在兼职的各个地方,快到饭点的时候就赶到医院给杨乔送饭。
杨乔看到邓亦文一天天被晒黑之后,才明白过来邓亦文是在做什么。“如果你要这么累,那我回家算了!反正我爸妈看到我和杨典就来气,杨典不见人影,我正好回家当受气包……”
“我不累,你赶紧闭嘴……”邓亦文还要说什么,但眼睛先一步看到了杨乔眼里的心疼。
“我要出院,我早就没事了,医生说我可以出院。”杨乔固执道。
“一周之后再说。”邓亦文不理他。
杨乔把针管拔下来,“不行。”
“再住三天,嗯?就住三天好不好?”邓亦文按了一下床头的呼叫铃,抽了几张纸巾给杨乔擦手,“就住三天。我真的不累,而且饭店里的饭可好吃了,你没看到我变壮了吗?”
杨乔躺下,背对着邓亦文不说话。
病房外的蝉叫的聒噪,邓亦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摸了摸杨乔的头发。
直到杨乔出院的前一天,他们的争执才以杨乔可以给楼下的小孩当家教而结束。
“超市阿姨知道我们成绩好才愿意的。”邓亦文边给杨乔削苹果边说:“我想在超市门口贴张广告,没想到阿姨直接说她家孩子需要。”
“我很会和小孩相处,我会教好他的。”杨乔语气笃定。
“行行行,你先把苹果吃了。”邓亦文打开钱包,“饭店今晚有两场婚礼,收拾完估计会很晚,就不给你送晚饭了,你自己打这个电话订餐,我去这家店里看了,很干净,离医院也近,送的很快。”
“怎么办啊邓亦文,现在我们这么穷,让你这么辛苦。”杨乔接过一叠零散但整齐的纸币,低着头一个劲儿的折着纸币的一角。
“那你以后多挣点钱好好报答我吧。”邓亦文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把时间线往后拖,描绘一个美好的愿景,让杨乔觉得现在这些这都不算什么。
*
直到快要落地,邓亦文才被杨乔叫醒。
透过机场的玻璃,邓亦文看见外面的一片火烧云,把天空染成粉色。
“邓亦文。”杨乔叫他。
邓亦文回头,是杨乔拿着相机在拍。
咔擦。
十六岁的邓亦文打了一个夏天的工,只是因为他不仅想照顾病号杨乔,还提前预支生活费,在杨乔生日的时候送上了一台相机。十七岁的杨乔走出相机店的时候蹲在地上,哭到站不起来,不顾邓亦文的取笑,流着泪对着邓亦文按下了快门。
二十七岁的邓亦文再次近乎身无分文,可他这次没有再去努力给杨乔送生日礼物的机会了,从杨乔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邓亦文不告而别开始,他就做好了再也见不到杨乔的准备。只是此刻杨乔站在身后,想哭的人换成了邓亦文。
二十八岁的杨乔已经有了很多相机。
羽田机场的机械女声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日语和英语同时放送了航班消息,在吵闹声中,邓亦文终于想起了临市酒店楼下咖啡厅里那副插画的名字——《记忆的永恒》,是西班牙画家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