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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决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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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钊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脸色苍白的女子。
葛小一眼里一片惨然:“殿下放心,不是毒,就是普通的蒙汗药。”接着对沈钊道,“我知道你不会放我走,唯有出此下策……”
沈钊惊慌地问:“你要去哪?”
“沈钊,我很痛苦,你知不知道?和你在一起的这几天,我每次睡着了都做噩梦,比以前更甚。梦里,我总能梦见爹爹浑身是血,痛骂我是个不孝女,说我和杀父仇人在一起……”
“别说了,小一,求求你别说了……”
云斐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葛小一道:“我说了,我要替我爹报仇。我要去京兆衙门,状告沈裕川。”
“你,你!”沈钊又急又怒,“你一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去告位高权重的户部尚书,你就不怕官官相护告不成功,反而像几年前一样,惹来杀身之祸吗?”他本想说一些言辞更激烈的话,但怕刺激到葛小一,只好尽量委婉地劝告。
葛小一看着他,眼里最后一丝温情消失了,变得陌生又冰冷:“我就知道,你果然还是沈裕川的好儿子!你爹鱼肉百姓草菅人命,你还一心护着他,亏我以前还天真地以为,你跟你爹不一样……”
“我不护着他!”沈钊按住猛烈跳动的太阳穴,头隐隐作痛,“我只是担心你,你不可能斗得过沈裕川的!”
“我斗不过他,那就让他像当年杀了我爹一样杀了我吧,我宁愿殊死一搏,也好过在世上苟延残喘!”
沈钊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此时此刻,不知是愤怒多一点,还是痛苦和挣扎更多一点。
“小一,你真的非走不可?”
“是!”
“好,我放你走。”
葛小一有点惊讶,但旋即又觉得松口气。她没什么要带的东西,连包裹都没收拾,深深望了眼扭头不肯再看她的沈钊,就这么扬长而去。
云斐不解:“为何放她走?”
沈钊道:“我很清楚小一的个性,要是不放她走,她怕是会当着我的面,一头撞在柱子上。”
“那就把她手脚都绑起来。你若真喜欢她,就该用尽手段,把她留在身边,哪怕她会恨你、怨你……”
沈钊苦笑:“我没有殿下这般魄力,唯有请求殿下派高手一路护送她上京,确保她的安全。”
云斐道:“好。”
“千万千万,不要让我爹发现小一的踪迹。”
云斐沉默须臾,道:“就算是再绝世的高手,也不可能护她一辈子。她一旦告到京兆衙门,就像羊入狼窝,到时候,恐怕会被撕咬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沈钊打了个寒颤:“是啊,我爹不会放过她的。”他用恳求的目光望向云斐,“我不能再失去她了……殿下,我该怎么办?”
云斐举起灯笼往前一照,照的正是沈钊腰间所系一条秋香色的丝绦,古朴含蓄,剪裁精致,但是已经有了磨损,一看便是旧物。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杨夫人亲手所织……这么多年,你还戴在身上。”
“是啊。”沈钊摸着丝绦上的流苏,眼中泛出泪光,“把它戴着,就好像娘还陪在我身边……”
“你恨他吗?”
沈钊猛地抬起头,直愣愣看向云斐,嘴角微微颤抖着,那个字在舌尖滚动,却仿佛烫嘴似的,说不出来。
恨吗?当然恨,恨到这么多年,同在一片屋檐下,却父子陌路,犹如敌人。
小一说,她夜夜被噩梦惊扰,殊不知,他的痛苦,比她只多不少。
闭上眼,梦里是曾经他冒雨见她,却被棍棒逼着和她分开的画面,睁开眼,则是十年前,母亲得知朱氏母女的存在,和父亲大吵大闹,最后被父亲气得活生生吐血而亡的画面……他醒着痛苦,便日日买醉,这些年,爹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朱氏和沈令珂身上,对他动辄打骂,骂他没出息不孝子,让沈家蒙羞。他是没什么大的理想和抱负,他只想父母恩爱,再寻一人偕老,家庭和睦,平淡一生,这难道有错吗?为什么就连这些再简单不过的愿望,都不让他实现?
他有时候真的很恨,恨自己是沈裕川的儿子,恨自己是姑苏沈氏,他好想做点什么,但每每宿醉之后,又会想,算了,就这样吧,最好下一场大暴雪,把整座沈府都埋了,将这些污秽势利的人心都洗涤干净……
这世上,最爱他的两个女人,一个被沈裕川逼死了,另一个,一心要置沈裕川于死地。
沈钊问自己,假如沈裕川真死了,他会如何?当他发现自己竟然觉得松一口气的时候,他突然变得惊惧惶恐,不敢再深想下去……
“沈钊,当年杨夫人死的时候,你还年幼,保护不了她……”云斐低低地说,“但是现在,你完全可以选择站出来保护小一,你也不想当年的悲剧重演吧?”
“我该怎么保护她?”
“随她一起,上京都。”
沈钊震惊地看着云斐,半晌不能言语。
“我……我不……”
“沈钊,听我说。”云斐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退怯逃避,“葛小一想让你爹死,你爹无疑也想让她死,但小一是为父报仇伸张正义,你爹却是鱼肉百姓草菅人命,你必须在他们两个之间做出选择!”
“不……不……”沈钊疯狂摇头,他从来,他根本……他完全没想过这一条路!
“沈钊,你不想为你母亲报仇吗?”
“我当然想!”沈钊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低吼,但随即又痛苦地抱住头,慢慢滑坐到地上,“可我的仇人是我爹啊……”
“我知道,我都知道。”云斐握住沈钊的肩,轻轻揉了揉,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给予他安慰,“但你要想保护你爱的人,你就必须这么做。”
沈钊从胳膊下抬起头,红着眼问:“只有这一条路吗?”
云斐坚定地回答:“只有这一条路。”
沈钊又把头深深低下去。
云斐道:“在小一去京兆衙门前,你还有时间可以考虑,到底怎么选,你自己想清楚。但我必须告诉你,我虽然能派人一路保护她平安到达京都,却无法保证她递上状纸之后的安全。你想保护她,就自己坐上沈家家主的位置,到时候,”
沈钊久久不答话,他只是把自己蜷缩成很小的一团,窝在角落里,低声哽咽着。
*
瑶华宫,丽贵妃住所。
“……什么铁臂将军是以我为原型,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沈裕川激动地搓着手,走来走去,“王侯将相的故事,本来就是老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伊人馆作那《夜阑赋》以博众乐,与我沈家何干?!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翡翠珠帘之后,隐隐透出一个云鬓花摇的女子身影,一开口,声音亦是妩媚婉转:“沈大人,本宫的头都要被你走晕了。”
在一旁正襟危坐的煊王也道:“沈大人莫急,先坐下来说话。”
沈裕川在楠木彩漆的圆椅上坐下,屁股却仍是着了火似的坐不安稳,嘴里急急说个不停:“丽贵妃娘娘,煊王殿下,我沈家虽是草莽寒门,幸承浩荡圣恩,得娘娘与殿下垂怜,才有今日之寥寥风光,岂敢有半分不忠不敬之心?《夜阑赋》之流言,秋爽阁之谣传,都是有心之人栽赃陷害,要陷我沈家于不义,还望娘娘和殿下明察秋毫,助我摆脱如今困境!”
煊王道:“沈大人,凭你我之间的关系,就不必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不不不,下官方才所言,一字一句皆出肺腑,并非虚妄之言……”
煊王摆摆手,眉头微拧:“沈大人,其实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和母妃商议过了。《夜阑赋》的事,我们权且当做无稽之谈,只要父皇不放在心上,就根本不值一提。至于秋爽阁,因为牵扯到当年何宅的旧事,有些棘手,但是好在‘口说无凭’,不管外面那些人传得如何天花乱坠,只要无人上书弹劾,父皇不下令,谁人敢闯进你沈家彻查此事?”
沈裕川道:“殿下说得是,但,怕就怕有奸人在陛下耳边乱嚼舌根,万一陛下一时兴起,真要查……”
煊王直直瞅着他:“沈大人,你就不会赶紧把秋爽阁那些见不得人的宝贝转到别的地方吗?”
“是是是,我已经……不不不,殿下,秋爽阁里放的都是我多年辛苦收集的字画藏书,哪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宝物?”
煊王叹口气,拿出一块帕子递给沈裕川:“沈大人,把额头上的汗擦擦吧。”
沈裕川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手接过帕子。
丽贵妃自帘后幽幽道:“在我们面前,沈大人还端着作甚?”
沈裕川直念叨“不不不,没,没端着”,但气息已然虚弱了许多,这一连串的“不”字也就显得不那么有说服力了。
煊王道:“本王就不与沈大人绕弯子了。这些年,沈大人的好,我和母妃都记在心里,平时沈大人送来的那些珠宝首饰、古玩字画,也甚得母妃和本王的欢心,本王虽偶有疑虑,但从不曾往深处想。如今出了这样的风波,沈大人也不必多费口舌辩解,本王既与沈大人同坐一条船,自是要患难与共,同舟共济。”
沈裕川感激涕零,边抹眼泪边称谢。
煊王继续道:“陛下那边你大可放心,母妃会替你多说话。至于诸位王公大臣,最要警惕的就是督察院那帮人……本王听说,左都御史肖珩礼曾做过沈公的学生,沈大人不妨去趟肖府,和肖大人好好叙叙旧情。”
沈裕川哭丧着一张脸:“殿下有所不知,我和那肖珩礼曾吵过一架,正怕他落井下石咧!”
煊王诧异:“还有这种事?”
“不是什么大事,说起来也挺丢脸的,怕脏了殿下的耳朵。”
“既非大事,那便无妨。本王与肖大人素来有些私底下的交情,改日,不,今晚本王就做个和事佬,请肖大人和沈大人你去王府小聚,到时候推杯换盏,美酒下肚,什么矛盾化解不了?”
沈裕川喜出望外:“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多谢殿下!”
煊王道:“沈大人,这段时间朝堂内外不太平,你还需更加谨言慎行、克勤克俭才是。”
沈裕川点头如捣蒜:“下官一定谨记殿下教诲。”
……
离开瑶华宫后,沈裕川如释重负,立刻吩咐身边心腹:“你去把装着雀金裘的那个金匣子送到煊王府。”
“老爷,雀金裘不一并送去吗?还是只送一个匣子?”
“眼下我们正处于风口浪尖,你觉得殿下还敢收那雀金裘吗?单就那匣子也是价值千金,你随便装些滋补的普通药材,送去就够了。”
“是。老爷……”
“还有何事?”
“四公子失踪至今,是否要报官?”
“这个废物点心,屁本事没有,还喜欢玩‘离家出走’,老子可不吃这一套!有种一辈子不回家,最好死在外头,免得惹老子生气!”说罢将袖子一甩,怒气冲冲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