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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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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松?怎么放松……?”瑞优有些虚弱地问。方行知坐起身,看向正躺着的瑞优。
漆黑的短发洒在洁白的枕头上,发尾还有点湿湿的,几缕碎发在额头乱翘。瑞优原本矜贵优雅的模样,显得有几分孩子气。只是瑞优此时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呼吸清浅,脸色略微有些苍白。说话声音也有些无力。
很新奇。这个样子的老师。方行知心中想着,手已经不自觉地探上瑞优额头,将乱翘的碎发理顺:“不要扎进眼睛里了,会痛。”
“唔,嗯……”瑞优的回应有些含糊。
瑞老师似乎并不抗拒。
又或者是,没有抗拒的力气?
方行知想不出答案,但他并不打算在这上面纠缠。
瑞优被他扶起来,勉强圈进怀里,然后用力给瑞优的肩膀按摩。
“老师,骨头好明显……”方行知说,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瑞优后颈脊椎骨隐约的线条,和瑞优突出的锁骨。
瑞优声音彷佛神游般回答:“男人的体脂率很低,所以你能看到骨骼线条。女生的话,拥抱起来会更柔软,当然,这也看体重……”
方行知笑起来:“老师你看起来挺瘦的。又高又瘦,很像电视剧里的男演员。”
瑞优闭着眼:“你说的演电视剧的男演员,我确实认识一些,这些人应酬起来也不算麻烦,只是,有时候沟通起来会有点困难,就像他们听不懂你说话一样……”
方行知听得出来,瑞优现在相当放松了,所以会把这些事告诉他。他又忍不住想,能接触到电视剧演员,瑞老师家究竟是怎样的背景?一身的名牌、昂贵的豪车,这些都在透露着什么。
但他问了另一个问题:“老师有认识的女演员吗?刚刚老师你提到过女生拥抱起来更柔软,老师抱过她们吗?”
这是个很过界的问题,但他想知道答案。
他的手滑到瑞优腰上,按了下去。
“痒……”瑞优下意识出声,然后顺势靠在了他怀里。
“老师有吗?”他追问。
瑞优惫懒地打了个哈欠,眼睛快要睁不开了:“我不记得了,应该是有吧……”
方行知将瑞优的腰抱紧了:“是谁,叫什么名字?”
“唔……向我示好的人很多,应酬时礼节性拥抱过的人也很多,你要我说名字,我真记不得……也不想记。”说着说着,瑞优的身体更加放松了,彻底靠着他睡了过去。
方行知浑身肌肉一僵,想了想,发现瑞优自从走完四公里后,整个人就像没什么力气似的,他应该是真的累了、困了。再加上老师这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出门必开车的样子,平常说不定也不怎么运动。
瑞老师是真的被他折腾睡着了。
方行知轻轻把瑞优放在床铺上,盖好被子。瑞优已经闭上眼睛,呼吸清浅。长长的睫毛静止不动,放大版的纤细、沉默的脸就在他眼前。他甚至能看到瑞优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瑞优的脸,触感软软的,温温的,比小猫肚皮手感还要好。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他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想和瑞老师更亲近。脑中只有这样一个想法。
可是,现在难道不亲近吗?瑞老师睡在他身旁,穿着他的睡衣,这已经男人和男人、师生之间最亲近的状态了。
不可以再亲近了。心中有个声音在警告他。
可是,既然如此,那个偷吻又是怎么回事?另一个声音开始拷打他。
那只是一种……一种……
他试图给自己找申辩理由,但始终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
顶着黑眼圈,方行知几乎是一夜没睡。
但天一亮他就自动起床,这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改不了。他轻手轻脚地离开床铺,让瑞优继续休息。然后行尸走肉般地去洗漱,打水、烧水、做饭、做家务。奶奶年纪大了,他在家的时候,舍不得让奶奶早起操劳,所以会将这些事包圆。
当瑞优揉着惺忪睡眼起床时,便看到将一切都打理好的方行知。
“洗漱用品都备齐了,早饭也已经做好,是玉米粥。我家一直是这个吃饭习惯,希望老师不要介意。”方行知说。
“不会介意的。”瑞优揉了揉自己的一头乱毛,整个人在晨曦的光芒中非常年轻,非常柔软,甚至看起来比方行知还要小。
洗漱完毕,三人一起用早餐。
瑞优吃饭时格外沉默,奶奶说话时才会笑一笑回应,但不会主动提起任何话题。
准备离开时,瑞优发现自己的皮鞋和裤子也被洗得干干净净、晾好晒干了。
“我没有整个拿去洗,怕干不了,只洗了脏的部分。”方行知说。
“谢谢。”瑞优回答,“就不打扰了。”说着穿好自己的衣服,准备离开。
方行知送瑞优出门,天已经大亮了,风流云散,碧空如洗,屋外树木蓊郁,小河清澈,风景十分喜人,下过雨后的空气更是清新。
瑞优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离开这个让他主动要来却备受折磨的地方,前脚刚踏出房门,方行知就又拉住了他的袖子。
“还有事吗?”瑞优问。
“老师,我送你去停车场吧。”他说,虽然说的是征求意见的话,语气却笃定得像是通知。
瑞优站在阳光下,树影落在他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上,双手插在风衣兜里,轻轻笑了笑:“好啊。”
沙,沙。风声再次响起,方行知心中的野草开始疯涨,直到让心脏也肿痛的程度。
想把这一刻记忆留下来,放在只有他知道的地方,永远储藏。
三百米外的邻居家有自行车,方行知原本想去借,但刚走出一步,他就放弃了。
而是和瑞优并排走着。
“瑞老师把我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了,我却对老师的情况一无所知,好不公平。”他说,踢开地上的小石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少年在撒娇。
“很不公平吗?”瑞优温和地回应。
“就是很不公平啊!我也想知道老师你以前经历过什么,家里是什么样,我、我还是第一次和老师这样的大人交朋友。”撇除好几个邻居、兼职时老板的儿子、时常照顾他的大姐姐们除外。“老师,告诉我嘛。”
瑞优像是被他逗笑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家里有钱一点,加上我对数学有点热情以外,其他的大差不差。”
“老师,几百万的车,一身的名牌,只是家里有钱一点吗?”他收起了有点做作的撒娇语气,“……老师你穿的衣服,开的车,我只在电视里见到过。”
“啊,抱歉老师,我只是很好奇。电视里像老师这样条件的人,是不会到我们这里来的,这里连网都没有通,偏得去最近的公交站都要走上好几里路。学校比我家好一点,但看起来和老师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老师出现在我们学校,说实话我和班里的同学完全没想过……”
“所以,老师是和那些去贫困山区支教的老师一样,向世界展示自己的善意吗?”他问。
瑞优走路的步伐停下了。
“老师?”
“……”瑞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
“老师怎么不说话?”他追问。
“不是。”瑞优站得笔直,看向他的眼睛,“你想知道实话吗?”
瑞优一反常态,方行知感觉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很可能不会很美好。
“嗯。”他还是点头,他想知道真实的瑞优。
瑞优的表情平静而冷酷:“因为你们什么都做不到。”
“什么……都做不到?”他愣怔重复这句话。
“没错,什么都做不到。学校里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哪怕校长都见识短浅,你们不管活得长还是短,几十年还是十几年,很可能这辈子到达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一个省。对你们而言,离开这个物质匮乏、精神贫穷的小地方,就已经是人生的重大转折。”
“正因为你们什么都没有,所以要达成这样的目标,都需要竭尽全力。在这种环境下,就算原本是天才,天赋和才华也会被琐事和贫穷消磨殆尽。”
“我什么都不需要做,哪怕原地踏步三四年,也是这里世俗意义上最成功的人。”说到这里,瑞优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像我这种需要用底层人来建立优越感的家伙,也称不上多优秀,只是一个沉溺在过去、自怨自艾的废物罢了。”
他瞪大了眼睛,心像是被重重捶打过,他不知道如何回应瑞优这些话。
“老师,你也是……这么看我的吗?底层人中的一个?”他问。
“底层人中有一点数学天赋的孩子。”瑞优纠正。他的身形依旧纤细漂亮,脸也依旧俊美得让人晃神,只是此刻方行知能感受到的只有纯粹的冷漠。
“那老师说要培养我,是为了什么?”
“在你身上弥补我的遗憾,以及通过扶持弱者获得道德上的优越感。”
“……”方行知重重呼吸着,突然他问了另一个问题,“老师,我送你的耳钉,你周五放学时怎么没有戴?”
“……”瑞优沉默着,没有回答。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方行知咬了咬牙:“老师,你昨晚,其实很嫌弃我家吧?”
瑞优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说,“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方行知捏拳,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直到瑞优回到那个停车位,开车离开。
回家的路上,方行知捡起地上的石子,狠狠朝远处扔去,在泥巴地上打出一个深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