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01 ...
-
顾允被捡回来的时候,只有十五岁。
那年小少爷也是十五岁。
他们本该是同龄的玩伴,可小少爷瞧不起他,觉得他是个木讷的呆子,满脑袋只有规矩二字,整日里督促他学习、训练,一点趣味也没有。
小少爷是□□家族的唯一继承人,从小便接受了极为严苛的训练,而他作为随从更是不敢掉以轻心,训练的严厉程度只增不减。
老爷去世的那年他们二十岁。
小少爷早已褪去年少时的孩子气,变得内敛冷漠,又或使冷血无情、嗜杀残忍。
当年趁着老爷去世作乱的一众旁系全都被少爷的雷霆手腕治得服服帖帖,到处都传闻少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只有他知道,其实少爷很孤独。
老爷病危时所有人都瞧不起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少爷能担当大任,众人更是虎视眈眈地开始暗地里做手脚。
所有的依靠都成了背叛,那段时间少爷每天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怕吃的饭里有毒,怕睡熟了被杀。
他很心疼少爷,所以每当深夜来临,他总是要给少爷一个爱的抱抱,想鼓舞少爷勇敢坚持,不畏黑暗。
只是后来顾允才知道,原来少爷任他与自己依偎在一起,只是盘算着万一遇到刺杀可以先把他推出去挡刀,赢得逃生的时间。
真是主仆情深呢,顾允无不自嘲地想到。
然而年少时的他还颇为天真,总是想起老爷临终前的叮嘱:“顾允,阿兰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保护他。”
顾允垂着眸子,哽咽着应道:“老爷放心,属下定不负所托。”
徐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阴沉的眸子充满了敌意:“父亲不必担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老爷不语,只是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
顾云却是站在一旁脊背发凉,他总该知道少爷是个阴晴不定性子,这会不得又想到了什么,又要叫他好看了。
是的,徐阑性子阴鸷,但凡遇到点不快总要在顾允身上发泄一番。
他还不亲自动手,而是让顾允跪在地上,命了其他手下拿鞭子抽在背上,才算满意。
顾允觉得少爷有点虐待狂倾向,可他不敢说,怕说了下次被打得更惨。
是的,顾允有点怵徐阑。
没办法啊,谁能接受自己的主人是个动不动就命人给自己甩鞭子的小疯子呢。
顾允不能,所以顾允很怕,怕得想跑。
但他不能跑,因为他是忠仆。
忠仆就是哪怕被主人打死,也要笑着拍手称好。
管家说他脑子有病。
可顾允不觉得。老爷是他的救命恩人,收留他、养大他,一辈子的恩情来不及报恩人便撒手人寰,那这天大的恩情便由少爷承着吧。
他要向少爷报恩。
顾云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的。
他陪着少爷闯过了老爷去世后家族动荡的三年,陪着少爷一路披荆斩棘,在这血色世界里重新站稳了脚跟。
他陪着少爷,度过了无数个挨打的夜晚。
对,他是被打的那个,少爷是看他挨打的那个。
他陪着少爷……
没有了,在这个风平浪静的午后,他又因为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被罚了一顿鞭子。
打完后,少爷接过手下递上的鞭子,摸着老旧粗糙甚至渗了层层血迹的皮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知道错了么?”
顾允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属下不知,请少爷明示。”
这句话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但天地可鉴,顾允发誓,自己是真的不知道,从小到大,没有一次清楚自己为什么被打。
他曾不小心摔碎了少爷心爱的花瓶,少爷没打他,却在他热情的递上下属给他买的热腾腾的糖炒栗子时,被少爷罚了二十鞭。
他曾失误害死了少爷接了单子要保护的人,少爷没打他,却在他将熟人送的极难搞到的音乐会门票转赠给少爷时,被少爷罚了三十鞭。
……
少爷的心思很难猜,顾允猜不透,只有挨打的份。
不过好在打了这么多年,他皮糙肉厚,倒也不甚在意了。
晚上他趴在床上让小弟帮着上药时,管家进来了,看着他满背的疤痕,不由得心疼:“你说你到底是怎么得罪少爷了,为什么少爷总是罚你,还罚得那么狠?”
顾允自嘲地笑道:“阿伯你可真会问,我要是知道原因,还会被打了这么多年么?”他摇了摇头,体会到了深深的挫败感,“自老爷去世已经五年了,我是始终未能摸清少爷的脾气啊。”
“阿允啊,最难熬的日子都过来了,要我说,你这恩也报得差不多了,挑个好日子走吧。”管家好心建议,却被顾允轻叹着拒绝了,“我答应过老爷要好好保护少爷,怎么能这会就跑?”
“再不跑,我怕你都活不活今年了。”管家苦口婆心地劝着,当事人却轻轻地挥挥手,“我懂的阿伯,可是我答应了老爷,我总要替老爷完成他的心愿。”
“老爷的心愿?”管家自诩跟了这个家族三十年,可还从没听说过老爷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为人父母,当然是最想看孩子结婚啊。”顾允翻了个身,握紧拳头斗志昂扬地说道,“我要替老爷看着少爷结婚!”
“所以你是真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徐阑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响起。
顾允猛然抬头便看见徐阑抱臂靠在门框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他顿时吓得背上的药膏都花了。
小弟和管家也是心头一惊,赶紧起身向徐阑行礼:“少爷好。”
“都下去吧。”待他们走后徐阑关上门,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少爷,你找我啊?”顾允傻笑着问道,企图通过装疯卖傻躲过一劫,却被徐阑掐着下巴逼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顾允不由得皱眉咧嘴,“少爷,疼。”
“还知道疼啊?我还以为你被打了那么多次,早就不知道疼是什么感觉了。”徐阑放开他,拿了药膏在他身侧坐下,给他轻轻地擦着。
顾云当即受宠若惊地说话都结巴了:“少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真的。”
徐阑却是不信地轻笑了一声:“是么,那你说说错哪了?”
“……”顾允僵了半天,终是开口,“属下不知,请少爷明示。”
得,又回来这句了。
顾允认怂认得快,徐阑却没有回答的打算,只是说:“父亲没有想看我结婚的打算,你不必把这当成他的心愿。”
他垂眸看向顾云背后的道道疤痕,蘸了药膏的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着。冰凉的药膏贴在伤口上有些刺痛,顾允不敢有大反应,只好抿紧双唇默默受着。
却听得徐阑继续道:“不过离开的事就不要想了。以你的身份和这些年来你为我徐家做的事,你前脚宣布离开徐家,后脚就会被门外那群虎视眈眈的人大卸八块——活着不好么?”
徐阑问得认真,可顾允听了直觉头大,可是我留在这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啊,会被打死的。
顾允欲哭无泪,抓过枕头盖住脑袋想当鸵鸟。
徐阑给他涂完药,抽了张纸擦手:“相亲的事以后不许再提,否则,”他目光一凛,冷森森地射向顾允,“五十鞭起。”
“是,少爷,属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