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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这些话太不礼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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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安木醒得很早,他生物钟一向优越,但没料到遇上了两个比他更加自律的人。
窗帘拉开,明朗阳光透过玻璃铺洒进来。
梁观刚跑完步,摘下发带,看见男生茫然扬起的呆毛时忍不住轻笑了声:“早。”
安木刚开机似的,缓慢揉了揉眼睛:“……早。”
只睡了四个小时,仿佛已经进化掉睡眠的马文火速结束游戏。
他往后扒拉了下自己大清早做好的发型,又掸了掸自己的衬衫衣角,扬起头,美滋滋地向全宿舍宣布:“我今天就要当整个院系最靓的仔!”
安木默默爬下床,抱着牙刷毛巾路过时思考了下,听见马文谄媚地对梁观笑道:“梁哥,你桌上是不是有好几瓶香水啊,方便的话,借我使使呗!”
“你随便用。”梁观给他指了位置,转过身就去搭安木的肩。
他臂展很长,随意一揽,有力的手臂从安木脖颈直接探到了胸下肋骨处。
男人的手指仿佛带着灼热的火苗,安木僵着身体,背后是几乎将人整个包裹住的滚烫气息,他紧紧攥住脸盆边缘,连手指尖都掐白了。
梁观:“等我下,我和你一起去。”
一旁的马文还在连声叫唤:“诶我的天!我知道这个牌子的男香!天呐半瓶就够我两个月生活费……我喷几下试试。”
“你喜欢就送你。”梁观语气淡淡,嘴角倒是依旧带笑,“怎么,今天不是新生入学教育么?打扮得这么正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约会呢。”
“嗨呀,就是因为新生见面才要打扮。我都单身二十三年了,所有能够展示自我的社交场合都不容错过!”马文摆摆手,余光突然瞄见了正试图逃脱的安木,于是一把将人捞了回来,笑嘻嘻地说,“梁哥我就不问了,安木你呢?长这么好看,从小到大收到过多少封情书?”
一阵无言的沉默中,安木只感觉胸前一紧,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情书吗?很少的。”
箍在他胸前的手臂的力道松了些。
安木从小就在特殊教育学校上学,周围的同龄人不止有视障,听障和聋哑占了大多数。
除了高中时因为某个疯狂追求的老师而转学……安木接受到的善意倒是不少,大多也是单纯的。
情书自然是没有,毕竟谁要给一个盲人写情书呢?
安木:“大家一般都是直接表白。”
正往身上嚓嚓喷香水的马文哽咽了下。
身后的梁观默不作声地将安木抱了出去,他力气很大,安木被带着踉跄地往前走。
走廊上有些吵闹,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洗漱池去,安木看不见,但所经之处都有些沉默。
说话的声响刻意压低,似乎有好几道扫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隐隐约约的议论声中,安木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梁观!好久不见啊!”有一道清亮的男声突然在身前响起,“真巧,我们宿舍在同一层。”
安木停下来,听见男人嗯了一声。
“你也太难约了,暑假叫了你那么多次,不是没时间就是跟着你爸出差。”来人仿佛和梁观很熟,距离亲昵,语气雀跃,像只欢快的小兽径直扑到梁观跟前,“说!你是不是不把我、我们当朋友了?”
梁观道:“没有的事。”
他在安木肩上揽了一把,掌心很热,顺着单薄的肩膀和袖沿往下滑,温和道:“都是朋友,之后要是有时间,我带你见见他们。”
安木愣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困惑:“我不用……”
惊讶之下,面前出声的人也微微发怔,他视线移开,在看到安木的脸时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他是……?”
“安木。”梁观介绍道,目光又看向身侧的男生,侧着脸,露出高挺优越的鼻梁轮廓,“这是孟乐云。”
“啊啊好的,是你新交的朋友吗?”孟乐云恍然大悟,紧接着热忱说道,“既然这样,梁观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了!安木,咱俩加个联系方式吧,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梁观平时太忙,你有事找我是一样的!”
“……好。”安木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人……似乎并没有听上去那样热情。
梁观:“先走了,早上还有院系的新生讲座。”
安木蓦地紧张了起来:他还没有去过开课的教学楼和实验楼,今天是第一次,路上肯定会耗费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
正焦虑思索的时候,梁观抬起手,顺了顺他的脊背。
“别担心。”梁观道。
孟乐云见状,面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火速洗漱完之后,安木擦干湿淋淋的脸,把额前有些长了的碎发朝后拨,马文早已迫不及待,哼着歌噼里哐啷地收拾自己的背包。
马文:“走了走了!”
喘着气,安木匆匆带上电脑和耳机,然后随手摸过竖在一旁的盲杖。
他下了楼才发现自己没戴帽子:那顶蓝白色鸭舌帽的帽檐很长,戴上后能恰好遮住他灰蒙蒙的一双眼睛。
是父母反对他戴墨镜之后的选择……尽管总有人试图把它从安木头上摘掉。
A大的无障碍设施修建得十分齐全,实际上,大多数学校即便没有残疾人士,楼梯旁的坡道以及路上的盲道也会铺设,而且占用现象比校外要少很多,这对安木来说是好事。
盲杖有一定弹性,方便敲打地面后恢复原状,杖身贴有一圈反光贴纸。
安木垂着眼,仔细将手柄上的圈绳系在手腕。
“我来带路!”马文兴致勃勃地挤过来,目光环视一圈,抓住安木的手,试图把人带到行道边侧的黄色盲道上。
安木稍稍挣扎了下,梁观已经有一会儿没出声,这时候拍了拍马文的肩膀,上前隔开两人的距离:“不是这样做。”
“别抓住他,而是让安木主动搭上你的手。”梁观碰了碰安木的手背,避开男生握着盲杖的右手,然后让安木的左手勾住自己的右臂臂弯,“就像这样。”
安木有些惊讶:“是对的……你很熟练。”
看不见的视角,梁观轻笑一声:“我参加过视障机构的志愿培训。”
“哦哦哦!”马文听明白了,眼神炯炯地跟在两人背后。
但梁观把男生看得很死,压根没有插手的机会。
马文十分可惜地咂了一下嘴。
不过他的兴趣转移得非常之快,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光点,他沿着盲道走了十来分钟,凹凸不平的脚感十分奇特。
马文觉得痒,边走边笑,低着头研究了一会儿,又伸长脖子十分虚心地去请教安木。
安木很耐心:“条形突起的是行进盲道,点状突起的是止步盲道,说明前方有障碍物、拐弯或者路口。”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踩到了地面上圆点状的突起,于是下意识偏过脸去找梁观:“我们到了吗?”
梁观个子高,手掌也大,站立时一半手指插进裤袋。
他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看着安木扫落在脸颊的睫毛阴影。
“对,到了。”梁观笑了笑,“教室在二楼,我们上去。”
大概是因为三人提前出发,时间还早,教室里没什么人。
马文挑了个第一排角落的位置,离讲台近,同时不引人注目,能在保证安木听清的情况下方便自己摸鱼。
梁观轻描淡写提醒:“你不是打扮了一早上?坐这儿可没办法展示自己。”
“对哦。”马文恍然大悟,双手一合,十分心痛地让开了座位,“那你俩先进去吧,我去正中间找个位置。”
梁观淡然颔首,随后落座到安木身旁。
边角靠窗的角落恰好向阳,安木将盲杖折叠放好,脸颊被晒得很暖和,听见身侧不断有人和梁观打招呼的声音。
“真是你啊梁哥?我听人说你转了专业,还以为是开玩笑呢。”
“这专业不错。”梁观没过多解释。
后排和角落是教室内最抢手的两种位置,当然,也有可能是梁观的原因,安木周围很快就坐满了人。
男生十分安静地“听”着手机,梁观则偏过头去和朋友们说话:他本科时做过的社工很多,即便在新转进的专业,认识的A大同学也足够将两个人围绕三圈。
正在和梁观聊天的学生眼神飘忽,余光忍不住瞄向窗边戴着耳机,默默垂下眼睛的安木。
从来没见过……他也是梁哥的朋友吗?
……皮肤好白,侧脸看上去像是要融化在光里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人坐在安木后排,跟身旁的同学窃窃私语,“咱们系这届是不是来了个残疾学生啊……就是那种,视力不太好的。听说学校还因为他,把校车和电梯的语音播报都安排上了。”
“是有这事……他来了吗?”
“盲人一般戴墨镜吧,我好像没看见。”
“我也没找到,会不会一个人单独坐在角落?”
“不是有那个笑话嘛……一个瞎子沿着盲道走到尽头,摸到了一个铁箱上的盲文,摸完后瞎子却死了。”
“啊?为什么?”
“因为盲文写着【高压电禁止触摸】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窸窸窣窣的低笑声中,梁观神情微沉,从眼角斜睨了他们一眼。
他嘴唇很薄,不笑时显得冷淡,安木正尴尬地捂着耳机装聋,抿着唇,手背皮肤忽然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是梁观。
安木一愣,下意识抖了抖眼睫。
“听见了么?”梁观轻轻点着他的手背,没有降低音量,在逐渐安静下来的学生中沉声道,“这些话太不礼貌,该让他们向你道歉。”
后座出声的人蓦地瞪大了眼睛。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僵硬转头,和身旁的同学面面相觑,又撇开视线去盯前面男生乌黑的后脑勺。
不是……吧?
他喃喃道:“这么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