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江边曾有霜

3、第三章

　　“新的学期，新的开始，老师们，同学们，在这风和日丽的早晨……”
　　江煁不知道今天的风和不和，但日是挺丽的。
　　学校真是会管理时间。
　　总会把一些不那么耗时的活动，比如开学典礼安排到大课间去。
　　也许各地的学校都是这样，江煁想。
　　太阳晒得让人直呼受不了，站在前的刘熠满头大汗，转过来找江煁要纸。
　　“昨天被你们用完了，还想要呢？”
　　江煁嘴上这么说着，还是从裤兜里拿出纸丢给刘熠。
　　刘熠接过纸巾，双手对江煁比了个爱心，转身时看到尹霜站在一旁。
　　刘熠指了指，对江煁悄悄说道：“他不热吗？”
　　昨天晚自习后，刘熠不断追问江煁他和尹霜之间发生了什么。
　　“这转学来的，是不是精神有些问题啊。”刘熠吃着夜宵吐槽道。
　　不好说。
　　因为没有人会在三十几摄氏度的艳阳天穿件长袖站在太阳底下。
　　江煁瞄了两眼尹霜，他整个人站着不动，不像刘熠一样扇着双手转来转去。
　　再看两眼这人身上的长袖，江煁觉得自己马上就能中暑，他连忙移开眼睛。

　　尹霜站在队伍最后。
　　发呆。
　　无聊是他来这里后，最直接的感受。
　　不知道能做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
　　和以前紧绷的生活完全不同，他反倒有些不适应。
　　广播里的声音不知何时变成了女声，听起来有些熟悉。
　　他昨天好像听过。
　　“你找谁？”
　　而现在，那个女人就站在主席台上。
　　“学校主办的全运动会暨文艺节……”
　　尹霜依稀记得，她离开办公室时，姓杨的叫她华老师。
　　还在回忆时，台上女人发言完毕，下一个发言人从一旁走上去。
　　贺彦三两步走到主席台中央，礼貌地朝台下鞠躬后，他拿起手里的稿子。
　　“各位老师，各位学生，各位家长代表，大家上午好。”
　　说完后，他再次鞠躬。
　　“我是学生代表，高二12班的贺彦，很高兴……”
　　尹霜还是第一次看见贺彦这么正式的着装与发言。
　　一想到平日里见到他那随性样，反差拉满。
　　思考一会，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对着主席台拍了张照。
　　旁边的学生看着他，瞪大了眼睛。
　　还有几人开始窃窃私语。
　　习惯了旁人视线的尹霜自然不会在意，他收好手机，表情自然地站在原地。

　　“震惊！有学生光天化日之下于今日开学典礼拿出手机记录生活”
　　加粗红字标题这样写道，这新开的帖子刚挂上一天，就已经盖了一百多楼。
　　“你们看见了吗，那个学生拿出手机对着主席台上拍照。”
　　下面一片回复“谁啊”“没看到”“不知道”。
　　“我看到了，是个男生，不过我好像没见过他。”
　　“真的吗？”“不会是新转来的学生吧。”“这么大胆，和校长是亲戚吧。”
　　江煁继续向下翻着。
　　学生的想象力实在丰富，故事不一会就变了个样，有头有尾。
　　“校长三舅家的儿子闹叛逆，誓要保卫每一个学生带手机的权利，他不顾保安和老师的劝阻，拿出手机对着自己自拍，最后被请去校长办公室喝茶了”。
　　“真能编。”
　　看到这里，他乐出了声。
　　“便什么？”刘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江煁，你便秘吗？”
　　“出来了出来了。”
　　江煁把手机关机放进兜里，随便摁了两下冲水键，装成腿麻的样子走了出去。
　　刘熠无语地看着他：“说是陪我上厕所，结果自己还便秘。”
　　“你自己拉上我的啊。”两人拌着嘴走回教室，江煁看见那位被请去办公室里喝茶了的大爷还趴着睡觉。
　　他站在尹霜旁边，当然知道尹霜昨天在开学典礼上干了什么。
　　这位爷趴了两节课了都，江煁心里嘀咕道。
　　上午第一节语文，蓝意言来的时候穿着一条蓝丝的连衣裙，进门就问学生：“我漂亮吗？”
　　五十多岁了，她却还活得像个小女孩，天天都把自己打扮得十分漂亮，到上课时就故意问班上学生。
　　“漂亮！”全班同学纷纷表示赞同。
　　蓝意言笑成了一朵花。
　　她平时上课总是上着上着就开始聊天，作业也比较轻松，14班的同学都很喜欢她。
　　只不过今天光顾着聊暑假了，蓝意言都没注意到江煁旁边多了个人。
　　下课铃响后，蓝意言刚出教室门，走廊外就传来了声音。
　　“蓝老师早上好。”
　　“你好你好。”蓝意言笑着回道。
　　“今天衣服很漂亮呢。”申敏边打着招呼边走进教室。
　　“同学们，把假期布置的化学作业拿出来检查。”
　　班上人齐叹了口气，纷纷拿出作业摆到桌上。
　　申敏虽然年轻，但非常认真负责，负责到每次都要亲自检查学生的作业。
　　14班的学生大多都不会让她操心，只是走到江煁旁边，看见一片空白时，申敏还是吃了一惊。
　　“申老师，我……”江煁尴尬地挠挠头。
　　他把化学作业落在宿舍了，还以为没有，然后一忘就是一个假期。
　　“你啊，什么时候不忘点东西。”申敏摆摆手，“开学考90，上不了就把作业补上。”
　　“好吧。”江煁松了口气，至少申敏比较干脆利落。
　　上次自己弄丢了生物作业，武鸣拉着他说了两节课。
　　从作业说到平时学习，再谈到高考，又扯到人生。
　　想想都头痛。
　　申敏转过身看了看班上，又指了指江煁旁边趴着的人，“我记得你好像是一个人坐吧。”
　　“是新同学吗？”
　　江煁转过头看了看尹霜，点点头。
　　“上课了，要不要把他叫醒？”申敏问道。
　　江煁又转过头看了看尹霜。
　　“我认为睡眠是一个学生所必要的，所以我们不能叫醒他。”江煁对申敏说道，脸上写满了认真与诚恳。
　　是还没适应新环境吗？
　　反正也没有作业，她就继续去检查下一组了。
　　刚走，尹霜就抬起头来，额头上一片红印。
　　“醒了？”江煁打趣道。
　　尹霜没回他，微微伸腰后就转头看向窗外。
　　“好冷淡。”刘熠挪揄道。

　　走回到座位，江煁想起来帖子里的内容，又乐了起来。
　　不过没乐多久。
　　“啊……”全班大声叹道。
　　“没事，我走了会安排更好的老师来教你们的。”苏圆圆拍着手，想让班上的声音降下来。
　　由于教学需要，她被调整去上高一的英语课，不得不离开14班。
　　苏圆圆是14班所有老师中最年轻的，也正因如此，她能很好地融入到学生群体里，学生们自然不愿意她离开。
　　“那新老师是谁呢？”有人问道。
　　“不知道啊。”苏圆圆想了想，说道，“一定会是一个认真负责的老师。”
　　“我们先上课吧。”
　　学生们都还在特别容易被坏消息影响情绪的年纪，这节英语课比以往沉闷了不少。
　　下课后，不少学生在讲台上围着苏圆圆。
　　拥抱、签名、约定。
　　尹霜被周围的声音吵醒，他抬起头来，看见教室讲台上围着一群人不知道在干嘛。
　　隔壁班的老师端着相机注意到他，催促道：“快上去啊，要照相了。”
　　莫名奇妙地被吵醒，莫名其妙地被拉上讲台，尹霜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了人群里。
　　他看见有人微笑，有人泪眼朦胧，有人伸着脖子争镜头。
　　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见周围的人清一色地比着剪刀手，在“321”后一齐喊道。
　　“茄子！”
　　尹霜没出声，脸上也没有表情。
　　过去的十几年，他的生活让他对照相这件事抱有戒心，而且现在又从睡梦中被吵醒，又被莫名地拉到人群里。
　　但当众人整齐地喊出“茄子”时，他的心还是一紧。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是他原本空白的生活，缺少的一笔。

　　晚饭结束，同学们按照武鸣的通知陆陆续续地走进班级里。
　　“校服到啦！”教室外传来刘熠的声音，他拖着麻袋进了教室。江煁跟在他后面，两只手也是提着衣服。
　　刘熠把麻袋放到讲台旁，沈倩打着哈欠走了过来。
　　“辛苦了，我们伟大的体育委员和……体育委员的帅哥朋友。”
　　江煁把衣服放到一旁，搓了搓手。
　　沈倩对两人笑了笑，她拿出表单，走到讲台上大声喊道：“大家订的校服到了，我喊名字大家来领啊，小安……”
　　陈嘉然也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她旁边帮着发校服。
　　“江煁，你的。”沈倩拿起两袋衣服递给站在门口的江煁。
　　江煁接过后，沈倩又递过来两件.
　　“尹霜的，你和他比较熟，帮他拿过去吧。下一个，付子衿……”
　　我和他熟？
　　一点也不好吧。
　　江煁拿着衣服，看见沈倩回去又继续忙着，只好接下这个郑重的任务。
　　他走回教室后排，看见尹霜脸朝着窗外正在发呆，就直接把衣服递过去。
　　“两套夏季校服，短袖短裤，平时都要穿的。”江煁又补充道，“秋季的长袖还没到。”
　　尹霜回过神来，接过衣服，礼貌地回道：”谢谢。”
　　“不用。”江煁坐下。
　　交谈到此为止，两人之间又恢复了那种冷淡的氛围。
　　这时，叶轩宇抱着一推书从教室后门走进，他把书放到江煁桌上，然后又往尹霜那边推了推。
　　“这啥啊？”江煁看见这么多书，疑惑道。
　　“武老师给你找的书，没齐，但没有的估计都不是很重要。”叶轩宇拍了怕江煁的肩膀，对尹霜说道。
　　尹霜点点头，也对叶轩宇说了声谢谢。
　　叶轩宇摆摆手，正想说些什么，武鸣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尹霜，校服收到了吧，记得每天都要穿哦。”他对尹霜说道。
　　“还有，要是书少了影响上课记得给我说一声，我再去找一找。”
　　尹霜把抱来的书放到地上。
　　“好。”他应答道。
　　这人还真是冷淡。
　　江煁坐在一旁心里吐槽道。

　　武鸣几分钟前就到教室里了，他见同学们正在领校服，就去教室里转了一圈，顺便关心一下学生的情况。
　　他走上讲台，把领完校服剩下的麻袋捡起来放到教室门口。
　　“沈倩，一会处理一下。”
　　“好的武老师。”沈倩应了一声。
　　武鸣又不慌不忙地回到讲台旁边，他拿起手里的记名册。
　　“通知大家晚饭后在教室里集合呢，肯定是有事情要讲。”
　　“大家都知道啊，下周就要开始上体育课了，所以我们今天就把选课的事项给确定了。”
　　“同学们确定好自己要选的课，再来我这里登记。”
　　武鸣话音刚落，班级里的学生已经开始激烈的讨论了。
　　“大家还是小声一点，不要吵到别人班级里的同学了。”武鸣喊道，他还做了个双手下压的动作。
　　显然，收效甚微。

　　刘熠和江煁正聊着天，叶轩宇从前排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还是田径和游泳？”
　　江煁点点头。
　　“是啊。”刘熠侧着头对叶轩宇问道，“你呢？”
　　“准备报个排球。”叶轩宇道。
　　“是有人要选排球吧。”刘熠坏笑着。
　　叶轩宇没理他，倒是他身后走来三个女生。
　　陈嘉然，沈倩。
　　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眉清目秀的女生，她有着乌黑亮丽的长发。
　　“付子衿，你要选排球对吧。”刘熠对长发女生说道。
　　“对啊，我们三个都要选排球，你们要来吗？”沈倩抢答道。
　　付子衿在一旁点了点头。
　　刘熠一副“我懂了”的样子，叶轩宇无语地看着他们。
　　“你呢，尹霜？”陈嘉然问道。
　　要不是陈嘉然提醒，江煁都快忘记身边坐着的这位爷了，毕竟差点打起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有些紧张。
　　他也好奇，尹霜会选什么？
　　尹霜一转头，发现几个人全盯着自己。
　　“……羽毛球。”

　　登记完后，晚自习也差不多开始了，武鸣便离开了教室。
　　学校要求晚自习不能有老师在，是“为学生留下自主安排的时间”。
　　然后尹霜就在后排同学疑惑的眼光中离开了教室。
　　甚至因为没穿校服，从门卫室经过时保安还以为是哪个新来的实习老师，都没拦下他，目送他离开。
　　于是，尹霜就这么在晚自习时间出了校门。
　　沿着校外的路向酒店走去，尹霜享受着刚入夜时微凉的海风。
　　自习？不存在的。
　　那些知识他曾经都学过，至于作业，在他的记忆里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他也不爱聊天，何况……
　　他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和同学相处。
　　以往的人际交往经验在这里并不适用，他现在就像一个刚踏入学校的小孩一般。
　　尹霜正走着，忽然听见旁边巷子里传来一些声音。
　　微弱的哭声，小孩的哭声。

　　阴暗的小巷中，灯还没完全亮起。
　　在几个巷道的交叉口，三个青年围着一个初中模样的学生。
　　“小朋友，乖乖地把钱交出来，哥哥不会伤害你的。”为首的青年顶着一头黄毛，假惺惺地笑着说。
　　另外两个人，一个手上拿着小刀抛着玩，脸上还有一道刀疤，一个环抱着手饶有趣味地看着。
　　初中生在三人把他拉进这个巷子里的时候已经吓傻了，哆哆嗦嗦地低声哭着，整个人都在颤抖。
　　“大哥，别跟他废话了，拿了走吧。”刀疤脸停下手中动作。
　　“拿什么走？”
　　尹霜从三人身后出现，路过黄毛时觉得挡路还推了一下他。
　　他走到小孩身边，拍了拍他的背。
　　“别怕啦，你从这条路走出去就能找到妈妈了。”尹霜指了指一旁的巷道。
　　小孩回过神来，拉了拉尹霜的衣角，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那三个青年还在一脸懵，他们盯着尹霜看。
　　这人谁啊？
　　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为首的黄毛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刚才还被尹霜推搡了一下，现在满眼都是怒气。
　　尹霜还挑衅似的做了个招手的动作，好像在说“你来啊。”
　　黄毛忍无可忍直接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
　　微蹲，钳制，借力。
　　一气呵成。
　　过肩摔，黄毛像一袋垃圾一样被狠狠地摔到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好玩吗？”尹霜活动着手腕，一脸轻描淡写。
　　“你们他妈的还愣着干啥，上啊！”地上的黄毛愤怒地叫喊着。
　　没拿刀的那个青年听见这声后，挥着拳就冲了上去。
　　尹霜偏头躲过冲上来的拳头，对着那人的腹部回敬一拳，在一声惨叫后那人跪倒在地上，手捂着腹部。
　　突然，尹霜察觉到什么，他及时转身侧着躲过飞过来的小刀。
　　刀撞到墙壁上发出响声，尹霜转头看向刀飞来的方向，刀疤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逃走了，留下两个同伙倒在地上。
　　尹霜拍了拍手，站起身朝躺在地上呻吟的两人瞟了一眼。
　　他走到一旁，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尹少。”电话接通，低沉的男声传出。
　　“在市区？”
　　“是。”
　　“明天下午，离岛见，地点你定。”尹霜扫了一眼还没站起身的两人，朝巷外走去。
　　“好。”
　　电话挂断，尹霜走出小巷，来到了人稍微多了一些的大街上。
　　夜幕降临，街灯纷纷亮起，相比起白天，行人少了一些。
　　他正想往酒店那边回去。
　　咕~
　　忘记还没吃晚饭了。

　　离岛的夜市还是和往常一样热闹。
　　赵南做完菜，靠在三轮车上喝水，看着况安左右手都端着盘子，热情地招待客人。
　　他注意到一位少年走到他们摊位旁边。
　　看起来和江煁他们差不多年纪，这会不应该在学校吗？
　　况安热情地上前询问道：“哥们，一共几位？”
　　“一位。”
　　“坐这边吧。”况安朝一旁的空位指了指，便转身去拿菜单。
　　“先看看，点菜招呼我就行。”说完后，况安便又走到一旁忙去了。
　　尹霜翻着菜谱，况安来后，他指着念道：“海鲜杂烩，炒河粉。”
　　“再加上虎皮青椒。”
　　除了江煁，况安还是很少听见有人主动点虎皮椒。
　　“虎皮青椒确定吗，很辣的。”他在单子上写着边问道。
　　尹霜点点头。
　　稍微有些疲惫了，他需要一些东西来刺激一下神经。
　　况安收好单子，走到赵南旁递给他：“你的青椒又有人欣赏了。”
　　“嗯？”赵南接过单子。

　　没过多久，散发着浓烈辣味的虎皮椒就摆在了尹霜面前。
　　“这是你剩下的菜，请慢用。”赵南半蹲着把其他两道菜放到尹霜桌上。
　　尹霜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便开始埋头吃饭。
　　赵南刚转身准备离开，余光里便闪过一片暗红。
　　他转过身，看见尹霜左臂的衣服已经被划开，破口周围的衣服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尹霜却还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吃着饭。
　　“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赵南指着尹霜的手臂问道。
　　尹霜抬起头，他偏过去看了看，转过来对赵南摇摇头。
　　“没什么。”
　　大概是刚才刀飞过来时划伤的吧。他自己倒没什么感觉。
　　看见还是一脸担忧着的赵南，尹霜叹了口气，问道：“有纱布吗？”
　　赵南拿来纱布，看着尹霜熟练地把衣服撕开，用纱布缠好伤口，再靠着牙齿和右手束紧。
　　“谢谢。” 尹霜把剩下的纱布递给赵南，又继续吃饭。
　　赵南回到三轮车旁，把纱布放进车上的小药箱中。
　　他感到震惊。
　　先不说那人处理伤口的动作有多快，就那个轻车熟路的样子，他都没帮上忙。
　　还记得刘熠上次被玻璃划伤时，大哭大闹地说自己痛，最后伤口也是江煁帮着去处理的。
　　这人年龄看上去应该和刘熠差不多吧。
　　况安走回到赵南旁边，看见他拿着药箱发呆，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赵南把刚才看见的事情说了一边，况安从三轮车后看去，那少年还在若无其事地吃着饭。
　　犹豫了一会，他说道：“要不报警吧，别又像小邶那样……”
　　赵南点点头。

　　“有父母联系方式吗？”
　　尹霜没回话。
　　“是在哪个学校上学吗？”
　　尹霜夹起一块青椒放进嘴里。
　　傅野拿着记录情况的纸笔坐在尹霜旁边，叹了口气。
　　这个受伤的少年坐在自己面前，他问了很多个问题，家在哪，在哪上学，父母是谁。
　　结果只问出了名字，其他的问题都没有回答。
　　见尹霜快要吃完了，傅野撕下一页纸说道：“哎你也不说话，一会和我去一趟局里。”
　　“傅野，那就交给你了。”赵南担心地看着他们。
　　“没问题。” 傅野对着赵南笑了笑，“应该没什么大事。”
　　到警局时已是深夜，傅野让尹霜坐在门口，正准备去警局的系统里查尹霜的身份，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局长好。”傅野转过身，看见庞海连忙敬礼。
　　“小傅啊，时间不早去休息吧。”庞海说道。
　　“可是我还……”傅野指了指坐在门口的尹霜。
　　尹霜翘着二郎腿，一脸悠闲地看着手机。
　　“我来吧，今天忙了一天，你辛苦了。”庞海爽朗地笑道。
　　见庞海语气坚决，傅野也不再过问。
　　“局长，那我进去值班了啊。”
　　庞海对着离开的傅野挥挥手，然后走到尹霜旁边坐下。
　　“什么时候来的？”庞海点上一根烟，把打火机递给尹霜。
　　尹霜推开庞海的手。
　　“警局里还在抽烟。”
　　“哈哈。”庞海笑着把烟熄了丢到一旁垃圾桶里。
　　他低声说：“岛上又来了条豹子。”
　　“尽干些不上道的事，又精明得很，抓了两遍都没留下证据。”
　　“和我说这些干嘛？”尹霜斜视道。
　　庞海拍了拍尹霜的肩膀，站起身。
　　“一个人来的？”他转移话题道。
　　尹霜沉默了一会答道：“嗯。”
　　“为什么？”
　　“来上学。”
　　庞海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他转过身来，“你来上学？”
　　“谁让的？”
　　“尹天。”
　　“董事长啊。”庞海长叹一声，又转回身去。
　　“他不想让你再参与那些事了？”
　　尹霜没接话。
　　比起父亲这个称呼，尹天更能让他说出口。
　　尹天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家，对尹天来说，或许只是在一个城市里居住的地点。
　　每次回家，都只是匆匆进卧室躺下，第二天又急急忙忙地出发去下一个地点。
　　谈生意，谈发展，谈公司的未来……
　　越来越忙碌，也越来越生疏。
　　后来母亲离世，原就零散的家彻底碎成了几块。
　　父亲忙着公司的种种，大哥是继承人，跟着父亲学习管理公司，原本最疼爱他的二哥也去了海外为公司谋发展。
　　他呢？
　　被留在公司成为影子，公司能解决的和不能解决的事，都可能成为他的任务。
　　所以当尹天告诉尹霜，他的下一个任务是去上学时，他忘记了自己想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又是怎么接受的。
　　习惯了，自然也就接受了。
　　他只记得尹天在交代时，眼睛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许久。
　　庞海看见尹霜沉默地坐着，便收起了自己的问题，叹了口气。
　　“夜深了，不想再昼伏夜出，就该回去睡觉了。”

　　从警局离开回到酒店时，已是半夜两点。
　　尹霜叫来前台，拿了一些酒精和绷带。
　　揭开纱布，凝固的血痂一齐被撕开，露出划痕。
　　酒精消毒时，尹霜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尽管受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疼痛的滋味还是不好受。
　　也没人会喜欢。
　　只是在一次又一次负伤中，他学会了忽略那些不严重的伤口，比如今天。
　　在别人提醒前，他只觉得左臂有些轻微的麻感以及衣物和皮肤粘连的不适，没想到却流了这么多血。
　　换上新的绷带后，尹霜活动了一下双臂，确认绷带固定完好。
　　他走进卫生间里，伤口不是问题，但不能洗澡就是个大问题了。
　　何况今天还活动了一下身体，满身汗水。
　　简单地用水擦了擦身体，尹霜躺到床上，闭上眼。
　　海边空气的咸腥，屋子里放着的香薰，还有枕头上淡淡的消毒水味。
　　酒店的气味他太过熟悉。
　　尹霜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计划好的事项，然后躺好。
　　接着失眠。
　　对他而言，失眠是常事，几乎每天都要到一两点才能勉强入睡。
　　也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也许是身上还是汗淋淋的，尹霜一直到四点都没睡着。
　　反正明天周六，也不用那么早去学校。
　　尹霜想着，也没有勉强自己尽快入睡。
　　于是，第二天早读课时，江煁被武鸣拉到教室外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讨论。
　　论他和新同学之间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矛盾。
　　论尹霜周六为什么不来上课。

　　“所以，你真不知道周末学校要上课？”武鸣问道。
　　尹霜也很无语。
　　去过不少学校，周末还要上课的学校他还是第一次见。
　　甚至不是补课，就是正式上课，不过只上到中午就放学。
　　他醒来时，已然接近中午，手机上显示着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武鸣打来的。
　　平时他的手机全天免打扰，这也就是为什么武鸣那么多个电话没能吵醒他。
　　第一时间拨回去后，武鸣开口就问他为什么不来上课，搞的尹霜一脸懵，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我也有责任，忘记说了。”武鸣道。“那明天记得来啊。”
　　“嗯。”
　　尹霜挂断电话，躺在床上长吁一口气。
　　他翻了个身，手机又响起来了。
　　“尹少，我们到了。”浑厚的男声又响起来。
　　电话那边报出一个地址。
　　“嗯。”尹霜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淡，带有一丝冷漠。
　　“我马上来。”

　　昏暗的地下室内，几个人围在一起抽烟，时不时聊上几句。
　　天花板上的灯忽明忽暗，下方坐着的人也因此看不清脸庞，只能依稀辨认出那额头上的一道疤痕。
　　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叫声，尹霜走了进来。
　　空气里除了浓烈的烟味，他还闻到淡淡发霉的气息。
　　尹霜眉头皱紧，走到一旁打开换气扇，沉声道：
　　“抽烟？”
　　围着聊天的几人闻言，纷纷掐灭了手中的烟，搓搓手站到桌旁。
　　尹霜径直走到桌旁坐下，对面坐着的人立马站起来说道：“尹少。”
　　尹霜瞧了瞧周围站着的人，又朝桌上放着的几把刀看去。
　　“叫尹哥就行。”他拿起桌上的小刀摆弄着，斜视着眼睛看向王虎，“事情查清楚了吗？”
　　王虎点点头，“离岛上这的豹子好像是老城区那边来的。”
　　“山中无老虎，豹子也是称上大王了是吧。”尹霜把小刀向桌上掷去，刀身几乎一半插进了桌子里。
　　“也就离开那么几个月，沧澜市这么小一片地方你都管理不好。”
　　“还能指望你还能做些什么。”
　　“最近疏于管理，我的错，该罚。”王虎弯下腰低头道。
　　尹霜没出声音，他看了看站在王虎身边低着头不敢出声的几人。
　　他站起身，拔起插在桌子里刀递给王虎。
　　“还认罚上了，平静的日子过久了，脾气给磨没了？”
　　“错什么错，认错有用吗？”
　　“忘记了？失去的东西就要拿回来，加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