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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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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米一个人坐在包厢里。
加里森酒吧,惯例的那间。
门敞着。
在灯亮着的情况下,他继续尽可能地记下所有的利润和额外的生意——原本是这样的,他的视线并不全然离开那些纸,思绪却开始断断续续——他的笔除了在纸上乱涂乱画外,上面尽是同一个女人的名字。
四周一片寂静。
凡是一家正常营业的酒吧,在凌晨两点十分也不会关门的。
今晚不同,但闹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汤米已经不记得了。
这不应该。事实上,这甚至不应该发生。
他挪动视线瞥了眼外头。摔到的椅子还躺着,玻璃碎片也撒一地,啤酒和威士忌都浪费了——他什么时候心疼这些东西了?人都走光了,一个都没留下,没人触霉头——可他心里清楚,这事很怪,而他解释不出来。
一切的不对劲是他从何娜·佩罗波顿那里回来之后开始的。
好像从谈到这个名字开始,一股陌生又荒谬的疯劲就开始蠢蠢欲动了——FUCK!现在他开始对这东西有点直觉上地笃定了,何娜·佩罗波顿绝对有鬼。
没错,她钻在自己的脑子里,似乎筑了个窝——她一蹙一笑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但他摆脱不掉——他不该喝那杯茶的,一定是里面放了什么东西,该死的。
是什么鬼东西?
哪怕他一点也不相信上帝,一点也不在乎宗教,喔是的,他效忠国王——为国宣誓,为其效忠——喔是的,他从索姆河战役中活着走出来了,多他妈的幸运啊!这该死的战争却像热铁烙印了他的脑子,有什么东西咬着他,有什么东西试图从墙壁里出来——该死的,他竟然开始靠着战争的创伤后遗症去抵抗那股疯劲。
不得不说,这很有用——至少他回忆起来了点什么。
他得解决这个,诅咒?还是什么FUCKING狗屎瘾,汤米恶狠狠地想。
从约翰莫名其妙地对一个妓女着魔开始——这原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约翰从来没有因为哪个妓女影响过家族事务,这次不同——汤米不可能允许有人试图操控和伤害他的家人,绝不——他的脑子尽职尽责地重现那些画面,河堤上的煤船,一些流言蜚语,喔是了——从约翰的脸跳到何娜·佩罗波顿的脸,突然间,这种速度变慢,汤米控制不住它——画面的细节开始清晰,她的手放在约翰的胳膊上,嘴角挂着微笑,在约翰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汤米感到恼火,因为她挽得不是自己的胳膊,妈的——
这时,汤米感觉有什么东西蹭了一下自己的脚腕。
桌下。那个东西毫不怕生,直直地盯着他看,噢,猫。
它从哪钻进来的?
“晚上好,谢尔比先生。”
所以一个声音凭空出现并说话时他也没有多惊讶——好像酒吧溜了一只猫进来还不算,还有个人无视了他的口令。
他没有发火,诡异地是,他感到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汤米开始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到推门声,但他像往常一样,语调单调,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们关门了。”
他听到鞋底敲击地面的声响,那女人并没有离开,而是朝他走来。
她说:“谢尔比先生,通常来说,我不该再见你的。”
他停顿了一下。汤米开始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但他想不起来了。
真好。狗屎。尽是怪事。
他抬起头来,凝视着眼前的美人,红发如血,光彩照人,他分不清那是她本身,还是因为灯光。
“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汤米靠在椅背上,想着和她有过什么交易。他又没操过她。
她却说:“还记得吗?我警告过你的,谢尔比先生。”
汤米的眼睛睁着,像出神又像什么也没想。他忽然意识到,他又能思考了——不再有那种被那股疯劲盯着,窥伺着的感觉。
所以他开始打量这个女人。
红发灰眼。教养得体。有钱没枪。
她拉开椅子,那只黑猫一跃跳进她的怀里,喔,所以这是她的宠物。
汤米则说:“继续。”
她微微歪了头,同样也在打量他,似乎要从他的脸上寻找些什么——不管是什么——她感到挺满意的,接着哼笑了一声,才说:“你忘了。谢尔比先生,你完全都忘掉了。”
而她看起来一点都懒得解释:“这很好,原本。现在不是了,谢尔比先生,你得想起来。”
这不是一个问题,这是一个声明,其中隐藏着一些东西。
汤米则开门见山道:“你有什么事,小姐?”
她向后一靠,说:“我知道你被下咒了。是的,谢尔比先生,就像你怀疑的:S-P-E-L-L.”
房间里的空气像是一瞬间变冷了。
汤米不是个装傻的人,即使这听起来很荒唐,但他别无选择。
于是他一笑了之。
“小姐,不管你是谁,天使还是恶魔——我同很多恶棍打过交道,我见过很多死人,你得说具体点。”
他明白她的意思,他只是想确定一下。
她忽然笑了。
那只黑得油光发亮的猫也冲他咪咪叫。他不懂猫的礼仪,除了老鼠——怎么,难道这很好笑?
她说:“谢尔比先生,你是一个很敏锐的人。你参加过战争,你活着回来了——我知道这类人从此之后开始变得不一样,是的,因为死亡平等地对他们擦身而过,有些人被选中,再也没能返乡,有些人则得到一张门票——而你是后者。”
汤米没有说话,但他凝视着她的眼神则说,他有在听。
这个红发美人搔弄着黑猫下巴,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名字也是一种咒语,谢尔比先生?”
然后她说:“我的名字是罗莎·崔,谢尔比先生,现在你可以想起来了。”
·
罗莎。罗莎。
很熟悉。是的,非常熟悉。
他的嘴比脑子快:“你是……女巫?”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罗莎勾起一点弧度:“是的,谢尔比先生,很高兴我们有了进展——是的,如假包换的女巫。”
至少不是什么天使恶魔。
汤米皱着眉头,脸上扯着一种将信不信的谑意——本来他应该嗤笑这点,但他的脑子和身体好像变成两种不同的机器,在那只黑猫被她搔出一种难以忽视的呼噜声下,他忽然觉得,他为什么非要不信呢?
“那么,小姐,”汤米说:“你想从我这儿要什么?”
罗莎变换了交叠的膝盖,黑猫从她腿上跳了下去。
她没有正面回应他,转而说道:“你是生意人,谢尔比先生。我们也是——我们这类人必须遵守规则:解决客户的问题,然后拿报酬,这其中不能出任何差错。”
汤米无可厚非地眨了眼。
……嗯,女巫。他意识到这是个新的领域——和他以往接触的那些自称是女巫的不同,她们的信仰通常基于传统,其功效却寄托于兜售者的口才……而眼前的女人,除了那头红发尚有一点说法,她看起来和那些生活阔绰且衣食无忧的淑女没什么两样,她要是真有本事,难道是从她妈妈或者祖母的妈妈那里听来的吗......不,也很有可能是她虚词诡说,夸大其词罢了,她可能是哪边派来的。
突然间,她的脸色冷了下来,那双灰色的眼睛盯着他看,竟然像是窥见他的真实想法,就像她的言辞:“谢尔比先生,我体谅你还没有想起来——但我得声明一点:我们对信任很敏感,你不信任我,那是你的损失,而我只帮你这一次。”
汤米意识到现在轮到他出牌了。
他同样笑了,像火柴划起那样惹人注意:“Nay.”
与此同时,他反客为主:“听我说,小姐,是你需要我。”
多么迅速的反应。多么犀利的洞察力。
托马斯·谢尔比,剃刀党的发话人,帮派的决策者,这样的人从不甘低于人下,而战争洗涤了他,尽管他现在还未能人尽皆知,但他总有一天会的。
汤米懂得乘胜追击,而罗莎不会选择跟牌:“你必须信任我,小姐,不然就是你的损失,你不想失去这次机会,所以你才会在这里。”
没错,这很公平。如果这是一桩生意,双方必有所得,他们——她们——受根本利益驱使,绝不会干没有丁点好处的交涉,正因为她坐下来了,所以筹码交到了他的手上。
而无论在哪样的赛事上,尊重对手的方式永远是出击。
罗莎挑眉,她的目光无动于衷,这意味着她对此毫不意外,说:“你是对的,谢尔比先生。”
Oops.第二回合。
汤米煞有介事地鼓动腮帮,掏出烟盒,手指捻着一根烟,却第一次没有点燃的打算。
他重新审视手上的牌,以及,这并不是错觉,自打这个女人出现开始,他就没有再受到那些影响。
就目前的局面,他得继续进攻:“所以,罗莎,你想要什么?”
“崔。”
啊,女人。
汤米从容改口:“那你能给我什么,崔小姐。”
罗莎再次回避这点,刻意得开始令人生疑。
她不肯说。还是她不能做主?
只见她说:“我从不和别人合作,你无视了我的警告,我大可以让你自尝恶果,谢尔比先生。但,你说得对,我不想错失这个机会,你让我别无选择。”
汤米听出来了,这个女人似乎在发火?
汤米翻开手掌,故意说:“我的荣幸。”
回应他的是美人翻动的一记冷眼。
随即罗莎利落地直起身,一副离开的模样。
汤米意识到,这股决意并不是玩笑。
“慢着,崔小姐。”汤米讶异,发问:“你打算走了?你不打算解释吗?”
罗莎侧过脸,光线沿着女人的轮廓勾勒一道明暗交界线,她的回答令人出乎意料:“我认为你更喜欢自己动手,谢尔比先生。”
汤米这下是真的产生了一点兴趣。这个陌生的女人,无论是脸蛋身材,惹人注目的傲慢,还是那股莫名令他感到熟稔的掌控做派,都激起了他骨子里征服的欲望。
无论如何,至少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汤米说:“我以为我值得一个友好的态度呢,伙伴?”
罗莎不肯透露过多:“你会想起来的,谢尔比先生。当你想起来,你会知道的。”
汤米感到无可奈何,甚至该翻个白眼,噢,女人。
罗莎仍旧板着脸:“我不是专程只为了说这番话来的,你弟弟没事了,一如往常——如果你想问这个的话,谢尔比先生。”
没什么比带着诚意来商谈更愉快的了。
汤米叼起烟,决定相信她:“Well then. 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了,崔小姐。”
至于其他的事,他之后会知道的。她很懂行,至少清楚他的风格。
罗莎应该走了,但她又停下了。
如果汤米能看到她的脸色,一定会发现那呈现出一种纠结和犹豫混合的迷茫。
而当女人脸上出现这样的神色,都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罗莎认为她得问出来,尽管这并不影响她的计划,也称不上什么关键,也许仅仅只是出于一种虚伪愧疚产生的好奇——她把这个疑问归类到业务能力上面,那样的话,就没什么问不出来的了:“有个问题,谢尔比先生,既然你听得到‘那道声音’,你为什么还是喝下去了?”
汤米一头雾水:“什么声音?”
罗莎浅浅呼气,不得不耐心解释:“你会得到警告——尽管你会忘记所有和‘我’有关的所有记忆,但这并不影响你会得到一份警告。所以,谢尔比先生,告诉我,为什么你得到了警告,还继续喝了那杯茶?”
汤米稍加思索,说:“我没听见任何东西。”
罗莎脸色比任何时候都阴沉:“这不可能。”
汤米毫无隐瞒:“千真万确。”
他反而借此调侃:“所以为什么我没得到提醒呢?”
罗莎抿唇。还没等汤米问出来,她已然想通。
“我想,那是因为是你弟弟递给你的。”
这就是为什么,你从不怀疑他们。你爱你的家人。
她说完这句话就走,再也没有回过头。
那就不算是她的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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