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南山筱筱

1、新的“愿望”

　　透明的玻璃窗外，天空漆黑不见半分月色。底下的城市灯红酒绿，流光溢彩。

　　车流疾驰的声音和邻居打电话闲谈的声音交错，黑夜好像不再象征一天的结束，反倒成为了另一种繁华生活的开始。

　　“喂爸，你说，我听着呢。”

　　年轻俊朗的男人一手举着手机，另一手扶住把手，用力的将窗户关上。

　　窗户闭合的声响略大，沉稳又令人安心。

　　一扇玻璃窗，便将这平静的屋子和华丽的夜划开界限，分割成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

　　“嗯，我在，你继续说。”

　　厨房的灯是泛着暖意的暗光，冰箱门被打开，冷气裹挟着浓汤的香味扑袭。

　　点火旋钮转动，燃气的味道在一瞬充盈鼻尖，意识转瞬迷离又清醒。

　　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汤勺的长柄，在逐渐加热的锅中慢慢旋转搅拌。

　　“各项指标都没问题？行，下个月还是这个时间，你带着妈一起去复查，别忘了。”

　　蓝色的焰高高升起，灼烧着锅底的漆黑。

　　大火之上，久冻的肉汤终于熬开，咕嘟咕嘟，冒着带香味的泡。

　　他最后用勺子在里面搅拌了两下，之后旋转旋钮将火调小，盖上锅盖走出了厨房。

　　电视打开，柔软的沙发将疲倦的身躯包裹，因体重而凹陷的位置柔软又不失弹性，让他又一次想起了当初选购这张沙发时的场景和心路历程。

　　电话那头传来叹息，“筱余啊，我和你妈都已经老了，做那么多体检都是在浪费钱。你要是有空，就多回来看看我们……”

　　莫筱余有些不耐烦的按着电视遥控器，思索着为什么最近新出的综艺剧本痕迹越来越重，就连那几个在网络上广受好评的电视剧也没有能入他眼的。

　　闹铃响起，他也顾不得再去挑选什么下饭剧，随手将外套一脱一扔，快步来到厨房关火，将冰箱里密封保存的米饭放进微波炉里。

　　随着微波炉中亮起灯光，他也学着电话那头的样子开始叹气，“爸，我赚那么多钱还不是为了你们？一把年纪了还要出去捕鱼，家里那个破摊子能赚几分钱？”

　　“我也说过很多遍了，你们什么时候想好愿意来我这，我请个保姆专门在家里伺候你们都行。”

　　“别跟我说什么不想给我添麻烦，你们现在待在老家，我费的心思就少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停顿许久，再开口的时候像是又老了十岁，“筱余啊，爸妈一辈子都待在这渔村里，就算去了大城市也习惯不了。再说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操心结婚的事了。家里存的钱不够你在首都买套新房子，要是你家里面住两个老人，哪有女娃子愿意和你一起？”

　　“你上次发的合照里，我看有个笑得特别甜的女娃子不错，看着就招人稀罕。她是你们科室的护士吧？你什么时候……”

　　“叮——”微波炉响了。

　　莫筱余捧出还冒着热气的米饭，顺手从锅里舀出两勺浓稠的肉汤浇在上面。

　　大块的牛肉和土豆铺在米饭表层，米饭则一粒粒被深色的汤汁包裹，油润发亮。

　　“咕咚，咕咚…”打开早上出门前冻的可乐，喉结在吞咽的过程上下滚动着。

　　“不说了爸，我今天刚做完两台手术，之后又被病人家属缠了好久…加班到现在，刚准备吃饭呢，先挂了啊。”

　　“行，那你早点休息，爸也准备去睡觉了。对了，平时少吃点外卖，外面做的那些饭菜都不健康……”

　　“没点外卖，热的之前做的炖牛腩。挂了啊，有什么事等我明天下班再说。”

　　按下挂断键后，莫筱余又马上按下了手机电源键。

　　屏幕在熄灭后迅速亮起，看见发来消息的人名字后，他又果断将手机再次熄屏。

　　漆黑的屏幕上倒映出男人英俊的面庞，平静又冷漠。

　　又一次屏幕亮起时，莫筱余直接将手机倒过来扣在桌面上，自己则端着饭碗来到客厅。

　　消息一条接一条弹出，手机的主人却已经准备好享用今日的晚餐。

　　“3床肝癌中期家属：莫医生！求您救救我爸爸吧！”

　　“3床肝癌中期家属：我已经找人借了钱，手术费很快就能凑齐的！”

　　“3床肝癌中期家属：我爸肝癌刚查出来的时候就是您负责帮他治疗控制的，现在也只有您能救他了！”

　　“3床肝癌中期家属：求您了！只要能治好我爸，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3床肝癌中期家属：……”

　　牛腩炖煮的时间很长，入口软烂且有嚼劲。肥瘦相间，口感细腻，纤维感十足。

　　土豆更是吸饱了汤汁，软糯且裹满肉香，混合着米饭一起被送进口中时更加丰富了层次感。

　　或许下次可以尝试做一下加辣的咖喱？做法应该大差不差，而且更易保存，加热后食用也更加方便。

　　饭后，独居的莫医生收拾好碗筷，在简单清扫了一遍屋内后关掉所有的灯光，独留书桌前一盏小小的台灯。

　　虽说在弱光环境下写字和阅读都比较伤眼，不过在知道这一点的前提下，用这种方法来压缩记录日记所耗费的时间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9月18日，周日，晴”

　　“实验名称：心灵疗法。”

　　“实验描述：对病情相似的AB两组病人采取不同程度和方向的心理暗示。”

　　“实验过程：A组病人的治疗过程中强调严谨性与客观性，B组病人治疗过程则以欺瞒和鼓励性质暗示为主。”

　　“实验总时间：两个月零三天”

　　“实验结果：同病期病人病情发展情况相对比，A组病人病情变化速度远高于B组，但A组病人在生命末期相较冷静，不会展露出明显的抗拒心理。反观B组虽然变化速度较缓，但当病情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又会因为强烈的情绪加剧病情恶化，且否认期大幅延长，对死亡表现出极度抗拒，可能会做出许多不理智行为。”

　　“实验结论：1.适当欺瞒可以延缓病情恶化，但中途需过渡告知真实病情。”

　　“2.心理暗示可有效控制普通患者情绪，良好的情绪和正面认知将有助于病人配合治疗及调动身体自我修复功能。”

　　“总结：主张唯心主义的心灵疗法具有一定参考价值，但需实践试错，且病人个体差异化明显，无法高效统一的进行‘心理治疗’。”

　　写到这里，莫筱余就已经将笔盖重新盖上，翻看着日记本前面的种种记录。

　　电话铃声在这时响起，他将日记本合上，不紧不慢的把手中的笔插进笔筒，最后才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和录音的按键。

　　“喂，王主任，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人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咳咳，小莫啊，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到过于副主任的事吗？”

　　“嗯，当然记得。”

　　那人口中的于副主任，正是莫筱余现在任职的协和医院肿瘤科副主任。

　　想当初莫筱余刚入职时，这位于副主任可谓是风头正盛，凭借一手在放射治疗方面的专长，以及长年累月在病人群体中积攒出的好口碑，不少人都推举他成为新的肿瘤科主任。

　　可惜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这位良医不仅没能当上主任，连自己原先的副主任位置都险些不保。后续还是多亏了现任的王主任好言相劝，才让他继续留在这家医院工作。

　　眼下距离莫筱余刚入职时早就过了两年不止，那位于副主任也是趁这段时间重新在医院站稳跟脚，只可惜……

　　“你记得就好，老于在这个位置干了这么久，背地里不知道昧下了病人家属多少黑心钱。咱们行医治病得有医德，可绝对不能像他一样！”

　　这个老家伙，是料到他有可能开录音，还是一贯都这么小心谨慎？

　　莫筱余关掉了台灯，整个人栖身于黑暗之中。

　　那双漂亮的眸低垂着，只看得见他长长的睫毛，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是，主任说的对，行医之人要有医德…”

　　“咳咳！还是说回正事吧。小莫啊，你来医院的时间也不短了吧。我看你表现一直都是不错的，称得上是一句年轻有为吧？”

　　“……”

　　“想不想，再往上爬一爬？咳，今天就说到这了。我听说，你那最近有个病人家属闹的厉害，明天下班后来我办公室一趟吧，我们好好探讨一下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电话挂断，台灯再次打开。

　　温馨的暖光下，莫筱余面不改色拉开书桌抽屉，从暗格中取出了另一本日记。

　　“想杀人的第1384天”

　　“流言‘于副主任是被王修林陷害污蔑’已得到基本证实。”

　　“流言‘王修林是已婚同性性行为者，会潜规则科室里的年轻男医生和男护士’已得到基本证实。”

　　“第261次询问：有没有办法在不被人发现的前提下杀了他？”

　　“第230次否定回答：没有，你必须安分守己，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尽可能远离他。”

　　莫筱余合上日记，正打算将它再放回书桌里时，又想起了那个在别人口中“闹得厉害”的病人家属。

　　他打开手机微信，逐字逐句看完了所有的聊天记录，聊天框打开又退出，他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想了想，他把手机熄屏放在一边，又在日记本上提笔写上这样两句话。

　　“从古至今世上便只有一种绝症，病死者上亿，却无医者有办法将其彻底根治。”

　　“穷病无药可医，陷则无路可退。”

　　写完这些后，他便换上干净的睡衣躺在床上，闭眼静静等待着第二天早晨的闹铃。

　　夜很静，静到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夜还很长，长到他久久都学不会放下与释怀。

　　奇怪，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的脑子里面还在想东西？

　　是失眠了吗？

　　记得有谁说过，失眠的话中途不能睁眼，更不能去看手机。一直闭眼，等待睡着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房间里有股好浓的臭味和铁锈味…有老鼠爬到他脸上了？！

　　莫筱余骤然睁开眼，与站立在尸堆中的人对视。

　　那人一身白衣染血，手持一根长长的铁棍，棍上新鲜的血液正缓慢流淌滴落。

　　一脸正气的凌厉长相，在上面写满正字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只是，他的眼神，好熟悉又好陌生…我这是在做梦吗？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