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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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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秋筠是睡到日上三竿醒的,床帐落了下来,他掀开看了眼,屋内只有他自己。摸了摸额头,发现不烫手了,烧应该是退了。
还没开心三秒,他侧头打了个喷嚏。
……不是吧,发完烧又感冒,让不让人好过了。
“阿嚏——”
许秋筠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盘腿坐在卧榻上。江寻昼把两边窗户关上,通往后院的门只掩上一半,另一半让空气流通。
“我让下人去煮药了。”江寻昼说。
“……谢谢。”
可能是脸上的表情过于苦涩,江寻昼安慰他:“喝中药会好得快,等好了些就让人给你药丸吃。”
他看出来自己不喜欢喝中药了,许秋筠把头埋在被子里,讷讷道:“嗯。”
按理说普通感冒在吃了药后理应一两天内就会好上许多,但许秋筠这次误判了,等到第三天时,他仍旧左一个喷嚏右一个喷嚏,半点没见好。
难不成他是生病了很难痊愈的体质?不该吧,许秋筠倒在软塌上想。
桌上摆着碗桂花莲子羹,是江寻昼让人煲,据说能散寒,许秋筠尝了几口。
真是可惜了这美食,他现在吃什么都没滋没味的。毕竟是份心意,许秋筠一口不剩地喝完了。
在江寻昼家待了两天,许秋筠基本摸清了他平日的生活。
会一个人下棋,一个人在书房看书,会坐在桃花树上远眺,还会直接越过围墙跳出去。不一会儿带着四个大布袋回来。
许秋筠问他里面是什么,他打开给他看,袋子里全是粉白粉白的桃花瓣。
这是落下来的花瓣,都被绑在树枝上的布接住了。
他说花瓣洗干净放在太阳底下晾晒,可以拿来做桃花酿、桃花粥、桃花饼、桃花糕。
许秋筠披着毯子坐在台阶上,看着江寻昼手一挥,将花瓣放在水里洗刷,然后排着队从水里出来,在空中汇聚成一道“河流”,整整齐齐落在地上铺好的滤纱上。
一个安静地看,一个默不作声地运转妖力,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过去了。
除开第一个晚上,许秋筠只知道他出过一次门,那就是第二天他下山给自己买蜜饯,以补偿昨晚没吃上的遗憾。还买了不同种类的糖果,每样一袋。
当许秋筠提醒他生病时最好不要吃那么多糖果不然会引发咳嗽时,江寻昼脸上罕见浮现出迷茫的神色。
江寻昼自己是从未生过病的,只知道人类生病会去医馆抓药,饮食要清淡,却不想还有这些讲究。他抿着唇,伸出手想把糖果拿回去,却不料许秋筠把糖全部圈在自己怀里。
“你干嘛,给我的东西怎么能拿回去。”
江寻昼皱着眉:“你说不能吃那么多。”
“我可以留着慢慢吃,或者你帮我保管?等以后我想吃了再来找你拿?”
本该是个可以轻易应下的承诺,可被冠上了“以后”二字时江寻昼就变得瞻前顾后。
许秋筠迟早会走,对方只是来洛城游玩,左右不过两三天,或许等到烟火节结束后就会离开,而他会一直待在这里,过着乏味平淡的生活,哪有什么以后。
“等你好了就还给你。”江寻昼只能这么说。
许秋筠想了想,把手松开。江寻昼把糖果袋子都拿走了,只剩下一包话梅给他。
晚饭后,许秋筠继续披着个毯子到处溜达,两日下来,他已经了解清楚这宅子的构造,知道江寻昼的房间离他的不远。
对方领地意识很强,很多事宁可亲力亲为,也不愿让别人过分打扰他的空间,送饭的下人只被允许在前院活动,像内院以及住处等地方是不可能靠近的。
尽管许秋筠对很多房间都很好奇,但他不会擅自靠近,所以他的活动范围不大,而他又不想整天待在房间,后院以及相连的雅间就成了他的领地。
这会儿他正坐在黑木台阶上看星星,听到身旁有声响,他看了过去。
江寻昼搬来一个暖炉放在角落,朝许秋筠递了个银质的汤婆子。
这么做为的谁不言而喻,许秋筠抱着汤婆子看江寻昼往炉里添炭,问:“你不怕被我传染吗?”不怪他疑惑,只是有他这么大一个传染源在这,江寻昼却毫无顾忌。
“我从未生过病。”
“……好吧。”
许秋筠又转过身抬头看星星,因是山顶,视野格外好。他看着在黑幕中明明灭灭的繁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说了句:“我打算等烟火节过完就走。”
江寻昼动作一顿,继续燃炭。
许秋筠继续说:“其实我来洛城差不多有半个月了,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说这话的目的他不知道,他就是想出来。心里头一直堵得慌,又有不知缘何起的慌乱,他用两天想清楚,那种情绪叫不舍。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却见半空中砰的一声炸开了烟花。
他怔愣地看着烟花接连不断升上半空,绽开一团绚烂,猛地转过头:“今天是烟火节?”
江寻昼坐到他身边,问:“你不知道?”
“我以为是明天。”许秋筠无措地眨眨眼,看来自己生个病把时间搞混了。
突然而至的烟花带来惊喜,可许秋筠无暇欣赏,甚至有些慌张,自己才说完烟火节过后就离开,那、岂不是明天?
离别的时间骤然缩短,自己的病情在每天三次的中药后好得迅速,与此同时他失去了留下来的理由。
纵使有万般不舍最终还是要离开,在经历众多生离死别后,他理应能身体力行地诠释这句话,做到平淡面对。
可真到了这一刻,他想,自己好像做不到。
他转过头,对江寻昼说:“你跟我走吧。”
烟花密集,响声极大,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下来的。
见江寻昼看过来却无反应,许秋筠怕他没有听见,靠近的动作称得上急躁,冲江寻昼喊:“和我一起去旅行!”
完了才补充道:“你愿意吗?”
他确定江寻昼听到了,因为对方眼睛睁大了些,一副怔愣地表情。
他不能没头没尾让对方和他走,他必须要给出理由,以劝服江寻昼,也急于给慌张的自己一个解释,一个为何邀请对方的解释。
“你、不想出去看看吗?每天都待在家里挺无聊的吧,还一个人。”
“你跟我出去玩一段时间行么,我可以带你去很多地方。你不喜欢热闹,我们就去人少的地方,就去景色美的城镇、山林,或是地图上不存在的仙境,我会找到路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没有听漏那个“好”字,是从江寻昼嘴里说出来的。
“真的吗?”他瞪大眼睛,想不到对方轻而易举答应了。
“真的。”江寻昼朝他笑了笑。
“你带我走吧,一起去旅行。”
江寻昼好高,即便坐着许秋筠也要略微仰头看他,火树银花在他脸上盛开,斑斓映至眼底。
许秋筠觉得这烟花没放在天上,而是炸开在他心底。
他身体往前倾,手臂往上抬了抬,却又想到什么,身体一顿,上抬的手扯了扯江寻昼的衣袖。
烟花同样在他眼里绽放,他笑着说:“好啊。”
烟火节第二天,在简单收拾行李、给宅子设下禁制后他们就出门了。
三个月,他们坐船穿过苍海去蓬莱岛,和海里的庞然巨物擦肩而过;深入地下古玩市一掷千金,买了白玉盆景和琉璃摆件以及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
三归川有违背四季变幻莫测的风景,他们在那里看了场大雪,结果第二天门口被雪淹没差点出不来。许秋筠提议在途径溪淮古镇时修整几日,他们便在那吃茶听曲,许秋筠也是那时知道江寻昼会弹古琴……
他们走走停停,迈出的小脚印横跨几个区域。
许秋筠说到做到,带着江寻昼去了不少地方,有些是旧地重游,许秋筠会指着某处告诉江寻昼他在那做过什么,有些是两人第一次踏足,在这个地方留下了和彼此的第一段回忆。
喜欢上江寻昼是件毫不意外又理所应当的事。
许秋筠头一次春心萌动还有点新奇,和对方的每一个互动都变得珍贵、有趣起来,每每回想都会咧着嘴偷笑半天。
但对于两人的关系他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他本人是想更进一步的,可他害怕。
就他观察下来,江寻昼看着就对他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可能只把他当做一个难得的朋友。
万一自己要表白了,对方大为震惊找个借口回家从此远离他怎么办,到那时可真就再没交集了。
这事必须要谨慎,为此许秋筠苦恼了很久,江寻昼敏锐地发现他有心事,可每问起都被他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了,一次两次后江寻昼就没有再过问。
直到六月份的端午。
这一天,龙舟从中午开始赛,鼙鼓雷动,龙头势不可挡地划破水面,所到之处飞鸟退却人声鼎沸。
他们坐在酒馆二楼欣赏完这出热闹后上街逛了几圈,街道上每走十步就能看到一个摊子在卖香囊,装载着朱砂雄黄香料,用彩色丝线缝制而成,寓意驱瘟防病。
江寻昼买了个明黄色的送给他,许秋筠不明所以,但不妨碍他挑了个深蓝色的回赠。
凑热闹吃了顿粽子,咸口的,中间夹着个咸蛋黄,味道还不错。等到了晚上,赛过龙舟的河面恢复了安逸,人们在沿河放起了花灯,几艘游船在河中央漂荡。
船夫在船尾掌舵,他们二人在里头吃着瓜果。
船里头不算大也不算小,遮帘一挡,四周便静下来了。
在这种狭窄的空间里彼此的呼吸听得一清二楚,说话都给人一种耳边呢喃的感觉。
受不了了,许秋筠把帘子掀起来,船外的声音骤然涌入,方才磨人的静默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找罪受才说要去游船,江寻昼坐在他旁边,两人离得近,这让他如坐针毡。先前话多的许秋筠这会也不知道说什么,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头也不回地揪着桌上的葡萄一个个扔进嘴里。
江寻昼撑着头看许秋筠,对方只给他留了个后脑勺。
表现太明显了,心事重重就写在脸上,还有意无意躲他。
江寻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身子靠近了些,手悄悄把装葡萄的盘子挪开了些。
许秋筠回手摸不到葡萄,疑惑地转头却和凑近的江寻昼来了个面对面,放大的美颜让他猛地后退,砰一声撞在了背后的木板上。
“怎么了?”江寻昼状似无意地拉开点距离。
怎么了?你凑过来还要问我怎么了。
“你凑过来做什么,吓我一跳。”许秋筠捂着后脑勺瞪他。
“船就这么点大。”江寻昼平静回视,眼神无辜得好像在说“你难道要我坐到角落去吗”。
这话堵得许秋筠哑口无言,这船让江寻昼这么个高个坐进来着实是委屈了,他的话十分合情合理。
他只能继续默默揪葡萄吃,本以为就是段小插曲,可江寻昼似乎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后背靠过来一俱温热的躯体,紧接着有道呼吸铺洒在他耳廓,许秋筠想,莫不是江寻昼给他施了妖术,不然他为什么浑身都定住动不了了,可后面的人却好似没有发现他的僵硬。
那道声音贴在他耳边:“你在看什么?”罪魁祸首满意地欣赏起他耳尖泛起的红润。
许秋筠不敢回头,整个身子如同被冻住一般,还没来得及将问题敷衍过去,江寻昼又说:
“岸上是有什么好看的,让你一整晚拿后脑勺对着我?”
“话也不和我说。”
许秋筠一顿,江寻昼什么意思?
放以前,他可说不出这……略带酸意的话,今儿是受啥刺激了。
他做好心理准备,小幅度地慢慢转身,江寻昼垂着眼帘,正一眨不眨注视着他。
许秋筠被那眼神烫到,忙移开视线:“没看什么。”
江寻昼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良久说道:“你最近有心事。”
许秋筠一惊,这话是陈述句,江寻昼看出来了。
“你要不想说,我可以不过问。”
许秋筠心里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何有些遗憾,自己的心事可不就是眼前人么。他倒是想说,可时机不对,他也没想好怎么开口。他不愿停留在朋友这层关系,也怕开了口,连这层关系都被斩断了。
江寻昼话头一转:“我有话想和你说。”
“嗯,什么话?”许秋筠被他颇为正式的语气弄紧张了,别是发现了他的心意要拒绝他吧。
“你别躲我。”
“嗯?我、没躲你啊。”其实躲了,虽然我巴不得黏你身上,但这不可能。
许秋筠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变了个味。
江寻昼陡然凑近,许秋筠反射性往后靠到木板上。
江寻昼眼睛一眨,做了掩饰的瞳色变回了浅蓝,清澈如潭水的眸子被卷翘的睫毛遮了一半,宛如一块难以窥得全貌的美玉,让人沉沦,让人心神荡漾,让人前仆后继。
“不是说不躲吗?”
这个距离已经不是能躲得过去的,近得能让许秋筠稍一抬头,便能亲吻对方的唇。
江寻昼话锋一转:“你看外边。”
许秋筠摸不准他想说什么,眼睛如释重负地转向窗外,偏过头时头发蹭过江寻昼的嘴唇,像留下了个吻。
耳边的声音指挥一般:“看到岸上那对男女了吗?”
许秋筠寻找着他口中的人,最后在对岸上见到了。
男子与女子相对而立,女子垂着头,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半晌轻轻递给了对面的男人,后者接了过去。
不用看清他们的脸,许秋筠也知道两人脸上都红成了一片。这明显是一对还未表明心意、处在暧昧关系里的男女,而女子送出去的是一个香囊。
香囊,要么是送给家中亲人,要么是送给爱慕之人。
很快,男子也从袖口中拿出一个香囊送给女子。
“他们交换香囊了。”江寻昼低头看着许秋筠脖子很快泛起了绯红。
“是互通心意的意思。”
“你也送你我香囊了。”
许秋筠眨眨眼,转过来有些无措地和他对视:“是你先送给我的。”
意外的,江寻昼承认了:“对,是我先送的,是我先表明心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