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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冬天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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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多的时候天还没亮,周思问迷迷糊糊听见电话响,手比脑子醒得快,把电话给接了,“喂。”
“周老师,急诊收了一个18岁的混合体,在路上遇到车祸现在神志不清,生命体征不稳定。您赶紧来一趟吧。”
“现在谁在?”
“李老师在,周老师您跟李老师说吗?”
“不用,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再睁开眼目光已经清明大半,周思问活动僵硬的肩膀,撑着床坐起来,被子滑落堆在腰间,掩盖住泛红的指印。尽管周思问尽量放轻了手脚,身旁的人贴的太紧无可避免地被他吵醒。
罗易嗓音有些哑,以为周思问今天改了早班,跟着也要起床,“几点了,我送你过去。”
周思问好笑地看着他,是梦还是现实都还没分清,还要起床送人上班,他一套动作做得有条不紊,亲了一口罗易,立马下床换衣服,穿的时候看了眼表说,“刚五点钟,你再睡会儿,我自己开车过去。”
罗易侧着脸压在枕头上,在压着黑的卧室里垂着眼看向周思问,周思问单手扯下睡衣,为了省事抓了件卫衣就套上往外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周思问回头想看罗易睡姿正不正确,但是没想到罗易已经起来了,正在系衬衣扣子。
周思问向来是从衣柜里有哪个抓哪个穿,罗易会提前给他熨好。罗易自己的衣服一般是前一天晚上准备好一整套挂在单独的衣架上。
罗易看起来还没从睡梦中醒来,嗓音比平日低沉,他随便摸了摸周思问的头,径直开门往外走,“睡不着,送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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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周老师!1号手术室!”
“病人情况怎么样?”
“凌晨车祸送来4个病人,两个重伤的在手术室,一个兰花混合体头部重伤,心脏有过一次停跳。现在心外和综外值班的医生在里边开刀。”
“清醒的那两个里有家属吗?”
“有,问过了,病人没有既往病史。”
“知道了。”简单问完情况,周思问进了一号手术室。
手术当然不是一个人挑大梁就能做的事。因为病人伤处过多,手术室里人类医学、植物医学的不同科室的医生来了好几个,主导是李玄。
“小周。”麻醉先看见的周思问,出声提了个醒。
李玄屏息凝神,正在止血,“估计小周白跑一趟了,这个病人植物医学能收,偏单循环。”
时钟滴答滴答转动着,手术室冒着寒气。周思问走近观察心脏情况,谨慎道:“话别说太早了,看看术后情况吧。”
结果还真被周思问说准了,病人对阳光剂排斥,没法用植物体的药物手段控制血压。手术到中途换了周思问主刀,发现病人有极其微弱的双循环特征。
这场手术心外脑外轮番上场,终于在六个小时后稳定住了生命体征。
术后李玄和周思问并肩洗手,哗啦啦的水流让话语都失了真,李玄的大嗓门却不受影响。
“周思问,你那天拿什么收买了我徒弟,回去以后天天问我什么时候能轮转到混合体。”
周思问专心搓着手,用水冲干净泡沫,白玉般的关节泛着红,“你徒弟可能到我这突然发现自己耳朵不好用了,急着恢复听力呢。”
李玄嗨呀一声,“还不是因为年轻时干了好多年急诊,你也知道那地方,谁去了脾气都能养大,现在这样已经够温柔了,严师出高徒。你那天看这小子技术还行吗,我听听点评。”
周思问客观点评:“技术中等偏上,心理素质一般,暂时别跟急诊了,耽误事。”
李玄举着湿淋淋的手,十分愤恨自己没办法掏手机把这人气人的嘴脸录下来。
一般来说,如果一人气急败坏说你不行太差了,可以姑且认为是情绪作祟,不必当真。可如果一个人一脸真诚语气平稳对你说你不行,冲击力着实比前者大不少。
“我真想给你录下来,这不比我骂街难听多了。这傻小子还以为到你们科室能快乐小猪没烦恼呢。”
周思问说:“还小呢,小陈才二十四吧。”
李玄挑挑眉,“年轻,你在他这个年纪都副教授了吧。”
周思问摇摇头,心想这怎么比,“我十六岁还天天玩泥巴呢,小陈十七岁就读研究院了吧,人家明明很优秀啊,你别总打击人。”
“要说做手术我比不上你,我认了,但是要说教学生,你还真得听我的。看看我带出来的学生都什么水平,你带的学生什么水平。不说别人,就说我们小随,今年开了多少手术,病人满意度多少,这叫什么?名师出高徒,青出于蓝胜于蓝。”
努力攒钱买房的随云鹤还不知道自己因为过于勤奋被好友隔空戳了脑袋瓜。
李玄揽着周思问,虚情假意地安慰,藏不住得意:“别灰心别丧气,小周,你还年轻,多练练。哥请你吃饭。”
食堂里空位不多,正赶上午餐时间,周思问和李玄转了一圈找个小桌坐下了。
监测到有人落座,两人中间一块虚拟屏缓缓升起,刚好在两人可以抬眼看见的地方,不会挡住两人对话。
“本届选举已经结束,根据票选结果,新一任总统为李沙……”
“据悉,本日垓洛科帝克议会通过一项针对生物研究的新法律,旨在维护生物隐私权,为了保障所有人类、植物体、混合体生物具有同等的权利,将从中心城区推进生物研究改革法……”
李玄敲敲餐盘,不满道:“小周啊,你最近很爱看新闻啊,怎么,你老婆在电视里吗?”
新闻画面里圆厅里议员们正在唇枪舌战,在激昂的对话中,周思问看到那个坐在旁边侧耳聆听的人,罗易专注地听着,冷峻的眉眼在小小的像素点里被周思问一瞬间捕捉到。因为是例会,罗易穿着比平时休闲一些,黑色西装敞开着,没有系领带,姿势也不像以往出现在采访中那样正襟危坐,是一个比较放松的微微靠着椅背的姿势,一只手翻看着桌上的材料。有时被其他议员拍拍肩膀会一手搭在旁边的空椅背上,扭头和别人说话,动作姿态随性却不失气度。
画面只有短短二十秒,换到下一个新闻时周思问还意犹未尽地盯着屏幕,隔着屏幕看自己男朋友竟然会有一种陌生感,而他是真实地在与自己生活,新鲜感让周思问思绪停止、心跳加速。
“不是吧,”李玄看看屏幕,一脸无语看看周思问,“看新闻你脸红什么?”
周思问清清嗓,尴尬一笑,“因为我老婆真在电视里。”
开术前讨论会、写报告、看学生论文,月升日落,忙碌而充实的一天又过去了。
周思问拎着包脚步轻快,没走平时人来人往的中庭走廊,从档案室那边的电梯按了一层,从5号门出来打算直奔空缆站。天气很冷,周思问搓着手往车站小跑。
“身份识别成功,欢迎乘坐空中缆车。下一班次即将进站,预计时间2分钟。”
周思问心想自己运气真好,一分钟都不浪费,进了站台,缆车降下防护门,周思问选了一辆单人的。
缆车可以选择不同模式,这和几年前在查理学院读书时完全不同。周思问现在明白为什么空缆会成为约会圣地了。
坐在流线型的座位里可以完全放松身体,通过检测乘客心情指数变换不同场景,比如周思问现在躺在一片大海里,这表明他的心情紧张需要适当舒缓放松。
周思问看看表,还有十几分钟,他盯着窗外的橙色晚霞思绪不由得飘向了远方。
粉红色空缆到底是什么样的,没有坐过好可惜啊。那么多对情侣做过,偏偏没有他和罗易。不过罗易应该坐过不少次吧,毕竟从开发阶段就是他在主导。
笨蛋罗易。
周思问曾经是一位重度空缆乘客,可偏偏在做医生的几年没有坐过一次,抱着的念头说没有回避罗易也太虚伪,工作原因算作顺水推舟,他顺势而为规避了日日睹物思人加剧相思病。
工作很忙碌,自然而然填满了生活,让他没有反刍回忆的理由。
日照西斜,车厢幽幽的冷光与天际线上的最后一丝光亮都撒在他身上,交错着,像一幅斑斓的油画。他仿佛误入了一间博物馆,走进去桩桩件件,罗易和他,青涩年华与嬉笑怒骂都一一陈列,连时间具体到某年某月某日都清清楚楚。
“请注意安全,下次再会。”
周思问把手揣在口袋里,找到指示牌寻找出站口。出站时一名工作人员拦住了他,“您好,是周思问先生吗?”
“是,怎么了吗?”难道是他进站没经过核验?
“太好了,太好了,真的是!”两个人工作人员相视一笑,周思问愈发迷惑,“这里有一条给您的留言,您把ID卡在这里扫描一下就可以直接发送到手机上。”
空缆站还有这业务吗,周思问伸手到书包里套卡,摸到卡又开始犹豫,这不会真是骗子吧?
“能看到是谁给我留的言吗?”
“抱歉这是隐私。”
“好的。”对方露出没办法的表情,周思问点点头。
那两人又激动起来,好像期待已久的电视剧终于播了大结局,“这么多年了,没想到真的能找到您。您朋友一定会很开心的。”
很多年前?
周思问一愣,把ID卡递了过去,紧接着手机里弹出一条通过空缆官方转过来的短信。
“您的ID卡,请收好。祝您今天顺利。”
“谢谢你们。”
周思问有种诡异的直觉,这条短信会是罗易给他留的。他被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缠着,一时不敢看短信内容。
犹豫很久才点开,内容很短。
【思问,毕业快乐。罗易】
周思问出了空缆站才发现下起了小雪,他想到今天的准备又兴致满满地小跑起来。
“欢迎光临月亮船蛋糕店,要买点什么?”
蛋糕店燃着壁炉,小圆桌上点着复古的蜡烛灯。棕色木质柜台后老板头戴丝巾,身穿墨绿色长裙,腰间围着白色蕾丝边围裙,见来人露出甜美的微笑。
周思问搓搓耳朵,鼻尖红红的,“您好,我订了一个蛋糕,约了下午六点来取。
“是什么样子的?”
周思问眼睛亮亮的,语气欢快,“是白色的爱心蛋糕,还有19根蜡烛。”
老板找到存放蛋糕的位置,确认,“周先生对吧,是一个生日蛋糕。”
“对。”
“请您稍等,现在给您打包。”
柜台后老板正在包装蛋糕,周思问手指僵硬伸手到壁炉边取暖,烤烤手心烤烤手背。窗外雪花纷飞,俨然已经下大了。
“周先生,蛋糕包好了,祝您的亲人生日快乐。”因为要了19根蜡烛,他也不像小孩子,老板自然以为是他给家里的小辈过生日。
周思问眉眼弯弯,接过穿上了精致包装的巨大蛋糕盒,“谢谢老板,蛋糕很漂亮。”
“蜡烛单独装在这个袋子里,请您拿好。”周思问把蜡烛塞进书包,身后门被推开,一阵冷风冲进来,周思问低着头整理书包,老板视线越过他向新来的客人问好:“您好月亮船蛋糕点,您需要点什么?”
周思问抓着丝带结从柜台挪开,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份香草布丁,谢谢。”
周思问回过头,罗易的身影便落入他眼睛里,肩头还有星星点点的雪,“你怎么来了?”
蛋糕还放在柜台上,繁复的花式结招摇地向人们挥手。周思问背着手自然地挪过去,试图用身体遮住柜台上的的东西。
罗易看了看忙碌的老板,拉过他背在背后的手,把自己的手套给他戴上,“手怎么冻这么红,给我买的蛋糕吗?”
周思问不忍心自己的惊喜破灭,执着地提出建议,“要不你当没看见我,我们分开回家,行吗?”
“香草布丁打包好了,这边付款,谢谢。”
蛋糕店的门再次打开,周思问拎着香草布丁,看着罗易手里的蛋糕不甘心地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会来买月亮船的啊?”
罗易把蛋糕放好,发动车子,“一开始只发觉了你在看蛋糕店,没能猜到是哪一家。”
“然后呢?”周思问把手套摘下,书包扔到后座,“这家离我们家也不近吧,怎么会猜到呢?”
“看到一条很久很久以前的消息被接收了,所以特意赶过来。”
“大惊小怪,赶过来又做不了什么,就这么几个字而已。”
周思问看着他,抿着嘴不说话,罗易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罗易开口:“思问,毕业快乐。”
“一直想亲口对你说这句话,迟到太久了。”
说完罗易不免红了眼眶,他像是感慨像是幸福,失了神一样飘忽。
“哭什么。”周思问伸出手,罗易自然地把他搂住,顺着他的头发缓慢地摸,“毕业快乐,宝贝,我们没有任何遗憾了。”
有遗憾的,周思问想。
周思问无声地哭,然后推开他,打开后座坐上去拆了蛋糕盒子,又拿出蜡烛袋子,把蜡烛一根根插上,“有的,你还记得这个蛋糕吗?”
白色的,奶油的,爱心形状的,和19岁那年一样的生日蛋糕。
咔,打火机把蜡烛一支一支点燃,烛光映着周思问湿湿的眼睛,“生日快乐,小罗。”
罗易想,他的生日愿望已经实现了。无神论者罗易没有那一刻比现在更相信神的存在。
他吹灭蜡烛,看到周思问水亮的眼,十九岁向神明许下的愿望在此刻听到回音。
向着不同方向前进的人生轨迹兜了好大一个圈于这个冬日交汇。
他们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