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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

  •   林致溪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背着画板,沿着那条山路走了许久。

      那场瑰丽的日落拖住了他的进度,等从痴迷景色的状态里脱身时,林致溪才发觉已经临近七点。他错过了最后一班车,自己又找不到交通工具,这里信号还不好,所以他只能徒步走到最近的加油站点。

      好在路途没有特别远。

      只是秋深夜凉,掺着寒意的风剐得他面颊隐隐作痛,林致溪叹息一声,把羽绒服拉到顶,整张脸都快埋进领子里。

      大约走了半小时,暴雨突降,透明的珠子倾盆摔在天地间,风声呼啸,成排的树沙沙作响。

      林致溪呆了,他反应还算迅速,当即四处张望,树下是不敢躲的,就怕一道雷劈下。

      好在他运气不算极其糟糕,瞧见个不大的小亭子,能供他一遮风雨。

      林致溪跑过去,丧气地坐下。他跟个兔子似地窜得快,衣服只被打湿薄薄一层,但冷气还是顺着脊骨往他皮肉里爬。他用力搓手,试图取得一点暖意,他是早产儿,身体原本就和快散架的八二年自行车没差,现下这一顿折腾,面上的血色褪得是干干净净。

      但这委实不能怪他,虽然他看日落忘了时间是他的错,可这场大雨真是来得猝不及防。

      林致溪昨天才看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整日晴朗,哪想到会下这样大的雨,让他没个准备,伞都没带。

      他叹了又叹,手机没信号上不了网,他就抱着自己的画板发呆。他不觉得焦躁,心神很平稳,这几年他在秦家习惯做个安静的影子,不吵闹不好动,像株小小的盆栽,往角落一放,就在那里扎根,连发芽也是悄无声息的。

      这场雨疏疏映在他琥珀般的瞳孔里,是很空茫的景,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的灵魂身在何处。

      停雨大概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林致溪看看手表,时针已然经过八朝九那边走了。

      他知道自个得接着走了,这地方电话都打不出去,再不走他怕是要在山上过一整夜了。

      可刚下过雨,他穿得又不厚,要真待上一整夜,明天就得进医院。

      林致溪走出小亭子,祈祷等会别再落雨。

      沿途没遇上什么车,他纳闷得很,正思索这条路怎么会没人来往,走过岔路口就看到辆倾倒的车。林致溪霎时瞪大眼睛,心里没赶上骂自己乌鸦嘴,身形先动,急忙跑过去。

      出事故的车从版型看就不是个便宜货,但林致溪此刻没空关注这个,他放下画板蹲下身,从裂痕明显的玻璃窗往里面看,能看到个被血糊了半张脸的男人。

      林致溪急急屈起手指敲着玻璃,试图用这点声响惊醒里头好像在昏迷的人。

      男人还残留一点意识,眼睛却已经失了焦,蠕动的嘴唇看不清是在说什么。

      林致溪急得不行,脑子飞速思考,极快地给出了分析判断——他现在得飞快跑到站点或者有信号的地方找人求救,前提是先把这个人捞出来,因为这人此刻倒置的姿势会让血液流不顺畅,何况还受了伤,也不知道还能撑几分钟。

      林致溪说干就干,他跑到路边捡了块有棱角的石头,控制力道去砸裂迹满满的车窗,唯恐砸得狠了玻璃碎片溅出去让人伤上加伤。他费了会儿功夫碎了车窗,手着急忙慌地伸进去,手背划过尖锐的玻璃拉下道长长的血痕,他顾不上,卯足劲去够车里的开关,那块玻璃顺势割开他的羽绒服,得亏是秋天他怕冷穿得厚,不然这道疤落在身上,少不得血肉模糊。

      他尝试着按键,半分钟后听见滴的一声,林致溪匆匆收回手,开了车门,把神志不清的人拖着拽着抱出来。他身体素质平时能称得上拉胯,这一通操作逼得他额头布满汗珠子,林致溪看到这人嘴里念叨什么,他凑近听,恍惚辨认出是“救我”。

      抱是抱出来了,林致溪也累得够呛,跪坐在地,喘着粗气,浑身上下的形象竟然也没比出事的人好到哪里去。

      男人身上发烫,身体却止不住地抖,林致溪想到秋天都快过去了,搁这吹冷风能不抖吗,而且还下了雨,地上潮湿得很。

      他不假思索地把沾了血迹泥土袖口破破烂烂的羽绒服脱了下来,给伤员套上。

      他衣服喜欢买偏大的,所以穿在比他身量大一号的男人身上也不违和。

      骤然没了外套,就穿着长袖和毛衣直面寒风,林致溪也冻得发抖,地上潮气贴着他的膝盖,他自个都有些稳不住身体了。他低头想看看伤者的状态,于是凑近那双失焦的眼眸,半睁的眼睛里倒映出他清晰的身影,林致溪抚上他的脸颊,轻轻拍了拍,没得到什么回应,看来是状态不太行。

      不能再拖延了,这人需要尽快治疗。

      林致溪咬咬牙开始盘算,他离最近的站点还算不远,可以跑过去再找人折返,但这条公路旁边就是森林,把人独自放在这里他实在不放心,而且出了事也没人照应,可是带着他行程就会慢一点。

      林致溪飞快地在心里判断,最终还是选了后者,无论如何还是稳妥点得好。

      他把人扶起,钝麻的腿一个踉跄,好歹是没摔了,林致溪把羽绒服给人裹得严严实实,又费劲地把人弄到自己背上,脚步一个深一个浅地走着。画板被他丢在原地,林致溪被风吹得脑袋生疼,勉勉强强维系清醒,脚下步子全靠惯性走着,还得抽空应付背上的人含糊的呓语。

      左一句“别走”右一句“不要丢下我”,也不晓得是在和谁说。

      可这寂静的夜里只有林致溪能回答他。

      因而他只能无奈地分出心力应付他,就怕这人得不到回应伤心地睡过去。

      他说“我不走”,又说“我会永远陪着你”,全是哄人的话术,只是说到最后,也不免带上些真情实意。

      林致溪迷迷糊糊地想起他曾经也这样对林望舒说过。

      他从小就身子骨弱,大病小病不断,时常发烧,半梦半醒间他总要抓着妈妈的手,央求着她不要走。那个时候他是最脆弱最没用的,是最容易被抛弃的,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以为一场稍重的感冒就会夺去自己的生命,可是他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所以就只能装可怜求林望舒不要丢下他。

      现在他背着的人也在这么求着他。

      这个人是不是也有要留住的人呢,这些话又是对谁说的,但这偌大的天地,此时此刻除了自己还有谁呢回应这些话呢。

      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把他当作一根救命稻草——林致溪觉得这是不能辜负的重任,因此他尽全力地回着,让这个受伤的人觉得自己也是有人陪着的、应着的。

      恍惚间竟然真的有种茫茫天地两个人相依为命的错觉。

      梦里这条路林致溪走了很久很久,当初的场景都换了风貌,落了雪、落了霜,顷刻间就是长冬,而他和宋却舟都白了头。

      是的,他想起来了,想起他背上的是他现在的爱人,想起这是场久远的梦,想起他在现实里究竟失去了什么,乃至在梦里也要泪流满面。

      他居然渴望这条路长一些、再长一些,他可以一遍又一遍地回应宋却舟,许下像承诺般的话。他想短暂地逃避现实,但他又想起梦外还有不知情的宋却舟,这令他不能荒唐地沉浸在梦里了。

      生物钟让林致溪在七点醒来,枕头边是空的,他慌张地撑起身体,转而想起对方可能去厨房准备早饭了。

      近来宋却舟总是起得很早去厨房忙活。

      原来宋却舟会在起的时候顺带叫一叫他,因他被纵着养成了赖床的习惯,“再睡五分钟”这种话张口就来,宋却舟也惯他这毛病,自己起来时叫一次,吃饭时再叫一次就差不多了。

      但他这两天因着心虚好久没敢冲宋却舟撒娇了,几乎是宋却舟说什么他做什么,导致清早少了些小情侣间的缱绻温存。

      可这会儿林致溪满心满眼都是想见到宋却舟的念头,他跳下床,跌跌撞撞地套好拖鞋,跑到厨房,又在门口停下来,满腔的冲动消褪了,他变得犹豫、胆怯甚至懦弱。

      他从一个贪婪的人变成一个很好满足的人,从渴求亲密的拥抱到只要看到宋却舟的背影就心满意足了。

      宋却舟热好三明治一回头就看到林致溪呆愣愣地站在那看他,眉头一挑,看这人外衣没穿,心头又是一跳,手比脑子快一步,当即放下白瓷盘,抓着林致溪往卧室走,走一半察觉不对劲——他一个被坑了的债主,居然还关心起人会不会感冒了。

      可也只能将错就错了,宋却舟安慰自己。

      他把人带进屋,再拿起厚外套给林致溪穿好,看这人时不时偷偷瞧他,又没好气地点点他额头:“大早上的跟丢了魂儿一样。”

      林致溪被点得回神,“唔”了一声,看宋却舟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心里滋味难明,只晓得是理不清的一团乱麻。

      随后他恶胆徒生,凭着股鲁莽劲头扎进宋却舟怀里,颤巍巍地抱住他,做好了只要有觉察到一点的抗拒便即刻退开的打算。

      宋却舟被他搞得不明所以,不明白这人一大清早是发的什么疯,被拥住的瞬间错愕下还生了丝隐秘的欢喜。

      但这是他无法承认的。

      他只能说服自己对这个拥抱无动于衷,又说服自己不抽身离开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让林致溪觉察异样。

      随后他心安理得地揽住了怀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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