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期深情》林慕玥

68、chapter 68

　　林致溪的眼神倏地飘忽起来。

　　且不说这段关系已经名存实亡，就说即便他和宋却舟还在一起的时候，和唯一的亲人坦白出柜这件事，他所有的设想无一不是在严肃的场合进行严肃的谈话。

　　而非是在病房里被林望舒用戏谑的口吻提起。

　　要说不忐忑是假的，林望舒虽然宠他纵容他，但接受程度有没有到这么高林致溪是拿不准的。

　　他害怕林望舒仅仅因为他爱上了一个男人而对他失望，更怕林望舒因此对宋却舟印象不好。

　　不过看眼前的情况，显然林望舒没有怎么生气，这也有可能是他生病了林望舒心软的缘故。

　　林致溪一直都有想过跟林望舒讲起他和宋却舟的事时，要用什么样的姿态。他应当是勇敢的，怀揣着某种决心，为自己选定的爱承担起责任。

　　所以哪怕他现在和宋却舟实际上没有关系了，他也应该表明自己对于这份曾经拥有的爱的尊重。

　　于是他慢慢坚定了目光，对林望舒认真说道：“是的妈妈，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在一起很久了。”

　　他正犹豫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林望舒却笑了一下，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踌躇，“看得出来，他给你拿水时那熟练劲儿可不像是假的。”

　　说着林望舒凑近他，“但更让我惊奇的是小溪你，你竟然那么顺手就接过了。”

　　林致溪不好意思道：“是不是看着太厚脸皮了？”

　　“当然不是。”林望舒听完很认真地摇头，“不要那么想自己。我是诧异，你一直是个很讲礼貌的孩子，别人拿给你什么东西你都会下意识地说谢谢，跟谁都是这样，除了——”

　　她指指自己：“我。”

　　“所以你明白吗小溪，当我看到你能坦然接受他的好意时，我就知道你是信任他的，或者说，爱他。”说到这里，林望舒微微弯了眉眼，“所以小溪不要担心，我知道你在忧虑什么，你是怕我不接受吗？不会的，你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苦头，如果我现在还要阻止你追寻幸福，那我这个妈妈就做得太不称职了。”

　　林致溪听得眼眶湿热。

　　他想无论这人间怎么变换，总归是有一个人看重他的幸福的，尽管他的幸福早就注定是镜花水月了。

　　他笑着说：“妈妈，谢谢你。”

　　——谢谢你始终为我考虑。

　　他眉间温柔的愁绪被林望舒看得分明，林望舒轻轻揉了揉他的眉心，忽而叹气道：“其实我看得出来，你瞒了我什么事。”

　　林致溪闻言一时没掌控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受惊了似地瞪大眼睛。

　　随后回神匆匆地试图遮掩。

　　但他自知无效，只能悬着一颗心听林望舒的下文。

　　“你呀，想在我面前遮掩，还是太嫩了点。”林望舒弹了他一个不重的脑袋瓜，几乎是碰触的力度了，然而很快她又把手掌覆上去按揉了几下，“但我知道的，你要瞒我的事情，一定是经过你慎重考虑，如果你觉得妈妈还不能知道，那妈妈就不问——妈妈只希望你清楚，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要好好爱自己，好吗？”

　　林致溪先是怔愣，听着这些话，懵懂的神色渐渐坍塌。

　　喜悦和哀伤一股脑地包裹住他，他像是掉进温暖的湖泊里，窒息和沉溺都变成了一件温柔的事。

　　从知道自己只是个书里的配角后，他不可抑制地将自己的生命看得愈发得轻，被贬低被抛弃被牺牲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他没发更改，甚至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用以推动剧情。

　　可宋却舟花了五亿赎回他的命，在深夜里守着他探着他的鼻息生怕他没了呼吸；林望舒红着眼流着泪用那么轻柔甚至还带着恳求的语气，让他好好爱护自己。

　　他们都比他这个当事人要珍惜他的命，好像他的命是怎样贵重的珍宝。

　　林致溪忽地抱住林望舒，眼含泪光：“我答应你妈妈，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对自己的。”

　　其实他自己也把自己当作了筹码，在这场绑架发生之前，他一直把自己的死亡当做间接迫使宋却舟妥协的倚仗。

　　他盘算着自己能带来什么怎么发挥仅有的价值，冷淡到像是这条命不是属于他的。

　　但爱他的人告诉他，你要好好的，我们爱你。

　　林致溪心神动荡，心底里有什么被他掩盖的东西露出了一角。

　　早饭是宋却舟托人送来的粥，甜口和咸口各备了一份，都煮得很烂，入口即化，配了几碟小菜，豆浆也是现磨的。

　　宋却舟拿着两大个保温盒进来，因为林望舒也在，他叫助理多备了一人的份。

　　林望舒是长辈，面前是她的儿子和她儿子的对象，邀她留下来吃个饭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一人一副碗筷，吃的时候聊些家常话，宋却舟和林望舒还不熟，可两人间的气场倒意外得融洽。他们的话题总离不开林致溪，从幼时的童言童语聊到同居后的趣事，一个人说时另一个人总认真听，似是要借此探看自己不熟悉的那部分岁月。

　　林致溪听着听着，也痴迷了。

　　这是重生后的他做梦都不敢的光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围着他坐，讲述他有些自个都快忘却的光阴。

　　他在那些叙述里变得那么好那么善良，他被爱美化了，爱他的人用世界上最好的最可爱的字句夸他，让他都要不好意思起来。

　　说话时他们的手也没停着，喝着自己碗里的粥，又用勺子盛了一整勺的虾干——然后这两勺虾干整整齐齐地都落进了林致溪的碗里。

　　三个人都愣住了，随后宋却舟与林望舒相视一笑，林致溪眼睛湿润，面上调解氛围笑道：“我都要吃不下了。”

　　“多吃点，你太瘦了。”宋却舟道。

　　“就是，”林望舒也说，“以前还有点肉，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林致溪在两人的围攻下败下阵来，连说“好好好”。

　　这顿早餐他吃得很饱，饱了又想睡觉，他最近越来越容易犯困，为这事宋却舟还特意去问过医生，医生说这没关系多睡睡也是件好事，宋却舟便也随他去了。

　　但他还想和林望舒多相处一会，因此揉揉眼睛，忍下了哈欠。

　　林望舒却能看出他的状态，为了让他好好休息，也不打算多留，趁着宋却舟收拾东西出去，最后和林致溪聊了几句。

　　“那天，你是去见他的吧？”

　　林致溪犹豫一瞬，点点头。

　　“我那天也是这么问他的，问他是不是和你有约。当时你在急救室里头，他的眼里血丝很多，看着很疲惫，听了我这句话后，他明显愣了愣，然后咬着牙跟我说是的。”林望舒说。

　　林致溪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被套，“然后呢？”

　　“再然后我跟他说，那天你起得很早，有根头发翘着，你梳不下去，洗了个头，拿吹风机一点点吹顺，你还问我哪件衣服好看，会不会不精神，问了好几遍。我说你是很认真地在准备赴约，他听完，愣了很久，然后哭了。”

　　林致溪霎时惊骇：“妈妈你说什么，他，他哭了？”

　　“是的。”林望舒肯定道，“所以我当时就能看出来他很爱你。”

　　“所以小溪，原谅妈妈的迂腐，其实我不是一开始就接受了你和一个男生在一起，后来我是觉得要在世上找一个肯给出真心的人太难了，想着如果你也喜欢他，妈妈是没有任何理由阻拦你们的。”

　　林致溪还沉浸在宋却舟哭了的震撼里。

　　他没有见过宋却舟哭，顶多是看过他红着眼睛。

　　他从林望舒的话里似是隐隐窥见了宋却舟到底有多爱他，可越是知道，心里头就越是难过。

　　他的脑袋像是生锈了，要花一会儿功夫才理解林望舒这些话的意思，等他完全参悟，心脏也微微酸痛起来。

　　林致溪从未有哪个瞬间这么恨自己不是主角，如果他是，那他就应该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因为他是被爱包围的——他的妈妈、他的爱人给了他没有边际的爱意，假使他没有做错事、没有死，他会幸福到觉得自己是被这个世界热爱的。

　　但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也许只能短暂地得到这些，因此林致溪只能笑着哭着说：“妈妈，谢谢你。”

　　林望舒离开后，林致溪是有想着说问问宋却舟的，问那五亿有没有追回来，问他那滴在急救室外落的眼泪，问他从今以后怎么办，问他如果他死去的命运真的被改写了他们是不是还有可能天长地久。

　　要问的话太多了，可他是个怯懦的贪婪的人，宋却舟为他盖好被子，坐在他床边的沙发上看文件守着他，他就觉得这样的氛围温馨到他不忍打破。

　　他怕有些话一旦说出口，现状的平衡就不复存在了。

　　因而他想，让他再贪心一些，让他再被宋却舟照顾几天，就几天，他会问的，问清他们今后何去何从，只请宽限他几日。

　　林致溪用余光偷看垂着头浏览文件的宋却舟，怀着满心酸痛睡去了。

　　醒来是下午一点，他转了个身，想起来没起成，因此他眼没睁开，嘟囔了几句。

　　林致溪还不清醒，只感觉到有一双扶住了他的肩，用堪称温和的力度撑着他坐起，他昏昏沉沉的，潜意识知道这是他能绝对信任并且无比喜欢的人，于是他顺着本能用脸蹭了蹭对方的手臂。

　　那只手一顿，反而更贴近他了。

　　林致溪睡迷糊了，什么事都没经过脑子就做，等稍微清明了点，苦哈哈地觉察到自己把同居时的习惯带过来了，想着什么时候得把这个习惯戒了。

　　他这么想着，坐直上半身，眼神没敢和宋却舟对上，手倒是自然地接过了对方递来的水杯。

　　这个动作让林致溪在心里又叹一口气，而后他朝另一边一抬眼，对上了秦长裴那双格外阴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