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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chapter 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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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林致溪,你搞清楚了,现在主动权在我手里。”宋却舟话语尖锐,“那天你跟我说什么最后一面,说祝福我,说得情真意切的,你现在自己看来不觉得像笑话吗?只三天,你就敢来见我,是真生怕我忘了对你的恨啊。”
“林致溪,你别忘了你当初定下的誓言是见了面就任我处置的,如今倒跟我说你怕了,连这样的觉悟都没有,你是怎么敢来赴约的?”
“还是,”他话锋一转,“你想赌一把我对你余情未了?”
“你不会是听了我上次说的话,知道我重生后还对你有那么一点情意,所以想再来试试看?林致溪,谁把你惯得那么天真,让你觉得,我——一个懂得趋利避害的商人,会对一个背刺过我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留有幻想?”
林致溪反驳不了,这番话点出了他来时抱有的一些侥幸,他来求情确实怀着几分宋却舟会对他心软的心思,不然无论他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不会成功——他无疑是一个在计算情感的卑鄙的家伙,于是进退两难间,他心里不由又对自己产生了几分厌恶了。
他抿了抿唇,半分钟的沉默后,忽然像泄了气一样道:“如果我去坐牢了,宋先生能放过青颂吗?”
宋却舟眼角一跳,快要被他气笑了。
他双手抱臂,冷笑道:“你觉得坐几年能让我对你网开一面?”
林致溪小声说道:“宋先生定吧。”
宋却舟语调生冷:“我要你自己说。”
“二十年……可以吗?”林致溪略微迟疑。
宋却舟听了他的话忽地默然。
林致溪今年二十五岁,坐二十年的牢,出来时就是四十五岁,一生中最好的光阴也就这么毁掉了。
他面前的人脸上是那种还怕自己说的数不合他心意的忐忑,可其实偷拿一份商业文件,还没有真的造成损失,怎么可能会判长达二十年的刑。
林致溪明显是不太懂这方面的知识。
但张口就是三十年,宋却舟不确定他是真深思熟虑之后说的,还是仅仅夸张了,想以此试探他的态度。
他不回应,急的是林致溪,这人的手似是想下意识地拉住他,只是刚刚碰到他的手边,大概就想起彼此间不再是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了,便又迅速收了回去。
“对不起,是我说少了,您说多少都可以,求您答应吧。”
又是“您”。
宋却舟为这个代表着生分与疏离的字眼感到烦躁,他想不管不顾说些伤人的话,然而一对上林致溪那副如履薄冰的表情,夹枪带棒的话语就本能地止在了唇齿间。
他不动声色地掩饰住自己轻微的动摇,稍稍扬起下颚,冷淡道:“四十年,你去坐四十年的牢,我就考虑你的要求。”
四十年,这是要实实在在地毁掉他的一生。
换的条件却仅仅是“考虑”。
林致溪听到这个数字时心脏像是被扎了一下,绵长的痛蔓延过他的四肢百骸,眼前又有一座若隐若现的深渊。
这一次的深渊是宋却舟亲自为他搭筑的。
他咬了咬唇,囫囵吞咽下喉咙里徘徊的痛呼,按照自个原本的计划说道:“好,我答应,但是宋先生,可不可以在一个月之后?”
他说:“一个月之后我去坐牢,四十年,或者更久,都由宋先生来定,我只求您好好考虑一下,您看这样可以吗?”
“一个月?”宋却舟看他真敢应,火蹭蹭地往上涨,但听到说要一个月之后,他又有些疑惑,皱眉问道,“为什么是一个月?”
因为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就会被绑架,死在那间阴冷的地下仓库里,结束他被设定好的人生。
这是一场豪赌,赌他的死会让宋却舟放弃对青颂的压制,而今前面那些话说到底不过是缓兵之计,先稳住宋却舟和秦长裴再说。
而且那场绑架的根本原因是在秦长裴那,尽管宋却舟不会救他、日后想起来为他悲伤愧疚,也总好过宋却舟亲手送他入狱又因为某种“巧合”的原因死在牢里要好。
哪怕死在牢里也许会减少很多他的痛苦,他不用那样千疮百孔、遍体疮痍地死去。
但那样宋却舟也许会走不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林致溪在心里说。
他骗了宋却舟,他又说了谎话,现世里他只能道:“我想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处理一点事,拜托了。”
宋却舟打量着他,似在辨认他到底有没有耍花招。
他注视着那双眼睛,宋却舟以前觉得这双眼睛像被月色笼罩的溪水,柔和而澄澈,此刻却觉得那像一片起雾的海,有太多他看不清、猜不透的东西。
他们之间被无形的手建起了如悬崖般的沟壑,太深太深,一眼望不真切。
他分明应该痛斥对方的痴心妄想,应该用尽手段让林致溪为今天的到来后悔,他应该质问林致溪,问他你是真的打算去坐四十年的牢还是只是为了短暂地欺骗我,问他你是相信了我不再爱你所以认命了还是你觉得我还爱你因此来到我面前,问他这三天里你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恨我。
可某些问题的某些答案并不是得到了就会满足,甚至只要问出口了就会像还没有释然。
于是宋却舟把那些问句都吞下去了,最终说:“好,我一个月后给你答复。”
“谢谢,谢谢您。”林致溪由衷地感谢道,似是仅仅是宋却舟允许他晚一会功夫入狱对他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他瞳孔里闪烁的泪花令宋却舟紧随其后的不屑言语被堵塞在喉间了,宋却舟又一次打量起林致溪,就像几十分钟前他透过自上而下的摄像头看他。
不同的是,那时的影像没有现在清晰,足以使他将这人面庞上疲倦的黑眼圈都看得分明。
林致溪的的确确是瘦了,宋却舟想。
这件外套穿在林致溪身上显大了,露出的一小截手腕看着很瘦削。消瘦让林致溪看上去有那么一点脆弱,如同很容易就被撕碎的存在,仿佛他不该再说什么重话了,否则这个人就会即刻被摔碎。
可是——他故作漠然却无端焦躁地想——那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重问一遍,又在心里回答自己:那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因而他生硬道:“还有事吗?没有就赶紧走吧。”
“没有了。”林致溪低声说道,宋却舟这种赶人的姿态让他的眼神有些黯淡。
离别还是来临,这一面也要到尽头了,他还想贪婪地再看几眼,但已经不能了。
因为宋却舟抬首朝玄关处示意:“出去。”
这两个字落地的刹那,有些藏在林致溪脑海里的画面竟蓦地重叠了在一起了。
他在秦家的那两年,秦长裴也总这么和他说话。他把茶水送上去,秦长裴不论忙不忙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轻蔑或者忽视,可谓家常便饭。秦长裴的报复不在肉/体上,也不会动辄打骂他,多数时候这位秦家的少爷都只会用冰冷的表情对他说“出去”,而其他人就会根据秦长裴的看法转变对他的态度。
那段时光里他偶尔觉得悲伤与郁闷,却绝不会如此心痛。
大概是因为现在对他说出去的人是宋却舟。
林致溪咬了咬唇,胡乱地点过头,说了几句道别的场面话后他走向门口。可即使那样拼力地制止着内心的眷恋,他中途还是情不自禁地回过了头,对着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走的宋却舟轻声道:“我这就走,再见,宋先生。”
宋却舟心不受控制地一跳,片刻后回过神,嘲道:“你不会还要和我说什么从此不会见面了吧?”
他以为我上一回的那些话都只是装腔作势,而非出自本心,林致溪想。
宋却舟不知道他是怀揣着怎样浓烈的绝望给出誓言和祝福的,正如他不知道这句再见的真正含义也许真的就是再也不见。
他已经亲口道别了,可他爱着的人不相信。
林致溪便也只能轻轻摇头:“抱歉。”
他推开门,一半的身体隐入黑暗,楼道声控灯应声而亮,照亮他陷进夜色的半边躯壳。
一边是即将踏入的深渊,一边是再也无缘的港湾。
带上门前的瞬间,林致溪又轻轻再道一声:“再见。”
散在风里。
不知此后是否还会逢面,只请允许他再一次郑重地告别。
一扇门,隔开两个人。
屋里的宋却舟烦闷地来回走了几步,他坐在沙发上,觉得缺了点什么,半响回想起来,林致溪把那两只奇形怪状的玩偶带走了,而他没有及时地补充抱枕。
宋却舟手按住眉心,合上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两分钟后他睁开眼,打了个电话。
联系人是顾和景。
他一般不会在工作时间外给助理打电话,宋却舟一向觉得生活和工作得分开,和林致溪在一起后这种念头更盛,因而顾和景虽然是领了生活助理的工资,要做的事却不多。
除了前段时间为领先青颂一步而造成的频繁加班。
顾和景一看到电话备注就知道老板是有要紧事找他,但反正他有丰厚的加班费拿,所以也没多抵触这个突然打来的电话。不过奇怪的是他接通时应了几句,对面却沉默了十几秒,顾和景耐心地等待着,随后听到老板低低的声音传来:“我前些日子托你找人,有进展了吗?”
“已经联系上了,但对方好像在忙什么项目,还没正式见过面。”顾和景答道。
“好。”宋却舟揉揉太阳穴,“我希望尽快,如果对面提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好的。”
挂掉电话,宋却舟抬眼,望着门的方向,眉宇间是清醒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