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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chapter 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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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世界仿若在这一秒钟崩塌。
所有的伪装都被猛烈的悲伤撞击,露出如何血肉淋漓的内里。林致溪的表情也支离破碎了,他像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堵住自己的悲伤,又像个痛了就要哭喊的孩子,眼睛里很快蓄起泪水。
他想宋却舟真的知道了未来所发生的一切吗?
那宋却舟为什么不难过呢?
宋却舟明明是会为他难过的。
宋却舟明明之后无数个夜里都在后悔当时没有救下他的。
他盯着宋却舟,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求你了。
告诉我你曾为我的死亡伤过心吧,求你了。
宋却舟望着林致溪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心也钝钝地疼,忽然生出一种很荒唐的念想,他觉得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林致溪不该在他面前哭得这么伤心又无助,他也不该只是站着看着,然后任由故事发展、未来抵达。
他似乎总是会为林致溪的眼泪心软。
前世林致溪在他面前用忏悔的姿态说自己愿意坐牢,他就放弃了追究和问责;今生在医院里林致溪抱着他不知缘由地哭,他就放低了底线想给出原谅的机会。
他总是不长教训,一而再再而三地退步,可退到了底线处,怎么可能还要他舍弃仅有的骄傲?
是以他撇过头,冷硬说道:“哭什么?你哪来的立场哭?”
这样地轻蔑。
林致溪看着宋却舟,心里头涌上苦涩,他曾以为他的死亡会是一张底牌,宋却舟对他所有的恨都会在这张底牌前消融。
可是此刻他好像连这张仅有的底牌也失去了。
宋却舟那么嫌恶地看着他,林致溪只觉得先前缓解半分的痛苦卷土重来,他在如洪水般的痛楚里抓不住一块浮木,他觉得自己快要溺死了,他再顾不得那么多了,于是他下意识抓住了宋却舟的衣袖——只是衣袖,否则宋却舟一定能知道他的手有多么地冰凉——他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夺眶而出:“那你知道我会……不,我是说,你能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吗?”
宋却舟垂下眼睛看着林致溪抓住他衣袖的手,用的是指尖,他轻轻一挣就能挣开了,他也确实这样做了,在他咬咬牙狠下心后。
他不去看林致溪在一刹那失神的脸,只冷漠道:“你想从我口中套什么话?”
“没有套什么话。”林致溪瑟缩地把手收了回来,“只是想问一问。”
“你是还在抱有侥幸心理吗?”宋却舟冷哼,“我们早就没有可能了,上一世你的东西我都已经理好扔在储物间了,如果不是重生,你早该拿回你的东西和我永不再见了。”
林致溪听完眼中的神采稍稍被点亮了些。
意思是在宋却舟的记忆里,上一世他还没有去拿自己的物件——那么宋却舟重生的日期是在决裂后的第七天或是第八天——没有太大的差别,只要不是在见过他的尸体之后,只要不是在明了此后天上天下再不能相见之后。
林致溪忽感绝处逢生,他似笑似哭,泪水从眼角成串地滑落,很快他又想起宋却舟嫌恶他的眼泪,于是他又慌张地抹干净,最后拟出一个勉强的难看的笑容。
真好,宋却舟还不知道他的死亡;真好,他的死亡或许仍然是一张底牌。
他或许仍然可以卑鄙地拿这张底牌抵消宋却舟对他的怨恨。
林致溪说:“我也是差不多的时间。”
宋却舟皱眉:“现在纠结这些还有意思吗?”
林致溪黯然地摇摇头:“抱歉。”
大约两三秒,他又问:“那你,你是一开始就知道我也是重生的,对吗?”
宋却舟说:“是。”
林致溪的手不禁抓住了自己的衣服下摆:“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拆穿我呢?”
宋却舟冷笑:“那我还怎么借你的手击垮秦长裴?”
他抬抬下颚,快意地笑,似报复终成,如果不是眼底还有痛意的话:“可惜你没有现场看到秦长裴那张铁青的脸。”
他眼中有一种欢悦的恶劣,他说:“不过你很快就可以天天见到了。”
那些话刺得林致溪心口绞痛,他的手慢慢攥紧下摆的衣料,好像这样就能给他无限的勇气,让他能问出一句:“真的,只是这样吗?”
宋却舟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收住了笑,而后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珠子,淡漠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你有没有,有没有想过……”林致溪很紧张,话也说不对、说不出。
如果宋却舟知道他也是重生的,那宋却舟有没有想过等着他的坦白,等着他说出一切,以求得原谅的机会?宋却舟有没有想过,如果情节重演,也许这一回他不会背叛?宋却舟有没有这一次想过与他有别的结局,哪怕片刻?
——你没有揭穿我,仅仅只是因为要借刀杀人吗?还是,还是你也想过,和我会有别的路走?
宋却舟与他对视,他眼中的喜和怒都淡褪了,像一汪没有涟漪的冬月潭水,他身上那种平时绝不会在林致溪面前袒露的居高位者的气场显现出来,他用一种比看陌生人还要冷漠的眼神看着林致溪,他将自己的审视与揣测都摆到明面上,他想这些会刺伤林致溪吗?
他不知道,谁在意呢。
宋却舟这样想着,然而心里却轻轻疼起来。
他在那个病房里给出的决定是如果林致溪这一次选择他,他就坦诚所有,尝试着去原谅。
话是那么想,怎么想的他自己也清楚,他那么渴求林致溪忠贞的爱,如果得到了,他不会舍得放弃的。
这几乎已然是降低了底线的要求——只要这一次林致溪站在他这一边,他就能给自己延续这段爱的契机。
就只是这样而已。
可林致溪只是这样也做不到,这个人再三地抛弃他的信任,如今还要他亲口说出自己曾经的动摇。
林致溪怎么敢?
“想过什么?”宋却舟眉眼间讽刺满布,“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答案?”
“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想过重来一次和你有不一样的结局?”他轻笑一声,“林致溪,你不觉得你问这个话太可笑了吗?都到现在了你还要问我‘我有没有想过’——你做了这种事,给了我这样的答案,却还要来问我,我‘有没有想过’?!”
尾音被提得很高,宋却舟用两秒钟平复情绪,而后竟是笑道:“你说这些话其实是想知道我是不是还爱你,对吗?可为什么呢?啊,你不会还要告诉我,其实你也还爱我吧?”
林致溪听着他的诘问,只得无能为力地沉默。
他被命运紧锁在了原地,有许多话都不能说出口,他低下头,给的回答如此苍白:“即便我说是,你也不会信了,对吗?”
这回儿轮到宋却舟默然了,他打量了几番林致溪,好似在辨认这话的真假。
但他从林致溪的脸上只捕捉到了绝望的疲惫,这令他无端地不安,又衍生出愤恨的恼怒。
他想你在绝望什么呢?是你背叛了我啊。
过了会,宋却舟说道:“不,我相信。”
林致溪惊讶地抬头看他。
“我相信你还是爱我的。”宋却舟不以为然地说道,“但你还是不会选择我,两辈子了,我从来都不是你的第一选项,你永远有理由有借口背刺我,你甚至不愿和我说一说,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爱,那这样的爱有什么意义呢?”
他说:“林致溪,你的爱一文不值。”
宋却舟对他说,你的爱一文不值。
何必呢?
如果只是让他死去,何必要用这样决然的话语。
林致溪怔住了,眼眶还是红的,里面却没有泪水了。
他想这也是命运杀死他的一种方式吗?
可是能杀死他的方式千千万万,何必要让他的爱人亲自动手。
宋却舟看到林致溪哀伤的面庞,报复的快感浮上他的心头,夹杂着空落的寂寞。他不去理会心底叫嚣的微弱声音,那是他很久以后才能听清的,此刻他就只是俯身,靠近林致溪,不让那双湿润的眼睛有一分一毫逃避的可能:“现在你还要听我的回答吗?”
人如此近,心如此远,万水千山,竟也能存在于一尺之内。
“要听的。”林致溪的嗓音很低哑,话如同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那太像一个将死之人的呓语了,“要听的。”
“那好,我告诉你。”宋却舟眸光深深,他仿若剖开自己的肺腑,将自己最真实的情愫铺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说,“你不就是想问我不拆穿是不是因为还爱你吗,那么我承认,我有想过,我想过要尝试着原谅你,也想过或许还能和你走下去。”
宋却舟逼近他,凝视他眼底的悔恨与悲伤,每一句话都像一块碎玻璃:“听到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我从记忆复苏的那天就想着要报复你,想着让你吃尽苦头,我一直对自己的心说我恨你,直到连我自己都深信不疑这份恨。可那天我接到那个医院的电话,告诉我你昏倒在路边,我心里居然很慌,我买了最近的航班的票,上飞机时什么东西没带,只想快点见到你,什么恨什么报复那个时候的我根本没空去管。可到了医院,我推开门,看你安静睡在那里,我又开始恨你了,因为你让我不冷静了,但我一边恨你,一边又盼着你能快点醒来,我问医生你为什么还不醒,我睡在你的床边,你以为是病房里没有沙发床吗?我只是想着这样你醒来我说不定就能立刻感觉到了。林致溪,你说我是不是还爱你呢?”
你看,要杀死一个林致溪简直太容易了。
——原来这世上能杀死他的东西那么多,不止有恨的尖刀,还有爱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