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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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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遥又要离开,南下。
将至的假期里要过春节,肖遥的祖母说一定想和儿子一起过个年。肖父自然千万个答应,自己回不得,便安排肖遥陪两位老人赴上海团圆。肖遥说是父亲会错了意,但那边执意如此,便定在考试之后。
期末考试定在元旦之后的第一周,元旦很宽仁的给了三天法定假,但强烈鼓励同学们踊跃来校自习。
再说卢巧嫣。总算是安然了那件事。每日也无暇,恶补中间那段被彻底恍惚了的学问,临到考试,终究底子扎实的很,倒也追了齐。她知道,某个人,某件事,自己当然不会就此不伤情,不惦记,但终归要一日好过一日,直到尘埃落定——如果肖遥可以一直在她身边。
如果,如果,那个假期,肖遥不曾走,巧嫣日后每每会想起。那时的自己,或许包括后来,再后来,又哪会发生那么多的事。
“我觉得吧,临走前咱的乐队怎么都得合一次。”肖遥说。
众人愕然。随后纷纷表示无限赞成。
元月三日,周日,转天期末考试。史上最业余乐队的第一次合练。
也不知是用何等方式拐骗偷渡,那日键盘和鼓手竟真都把自己的家当搬来了肖遥的小屋。肖队长先用了半小时试图说明一些合奏的技法,然而学员们都很迷茫。
卢巧嫣大不合时宜,猛提了句咱们的乐队还没得名字,于是爆发大讨论。数小时被洒脱地征用,提名过百,致使到后来连自己之前的提议都记不起了;但无一定论。只有贺小峰的记得清楚,因他从始至终就说了两个名儿,踌躇满志。
“咱们......叫大海乐队吧!”然后在六只一字眼的睽睽下,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叫阳光乐队也行。”
当夕阳从窗帘缝里倔强的透射过来时,四个孩子才发现离返校只剩下一小时。肖遥索性说咱就想咋弹咋弹,想弹啥弹啥,岂不痛快。
巧嫣首先想到《光辉岁月》。
乐队里一直少一个贝斯手,又找不到。肖遥让巧嫣用她的电子琴模拟,简单教授后,即刻出师。
卢巧嫣记得清楚那天他们每个人的位置,随机的画了个圆,自己靠墙,旁边是韩菲的豪华电子琴,对面倚着门边贺小峰被鼓架包围,肖遥依旧在自己左手的窗边,靠着桌子,斜阳这一次扫在琴箱上。
肖遥说,这样。她先用吉他弹了主音,放声唱出旋律,让韩菲在自己觉得适合的时候加键盘,待合的顺了,卢巧嫣开始贝斯,最后贺小峰再自行加上鼓。当所有乐器终一并奏响,四个人居然瞬间同时停了下来,如手中竟生出大片花朵,震撼与惊喜到无法自已。愣着相视一秒,一时拼命鼓起掌,大笑出声来。卢巧嫣兴奋地笑着要留下泪,原来,真的,那些曾经只听过,只痴迷过的声响就可以这样流淌在自己手上。就算到老,她确信自己也不会忘记,那天他们制造的那一段一段和声,也许此后听来简拙无比,但那一刻,就是天籁。
就如当风扬散心中所有灵感与热情,还有另三人,知己同心的三人,与你把酒当歌,纵声相合。
若你也曾痴狂乐声,若你也曾心中起舞,想你定会懂得,那是何等幸福。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
肖遥说,既没定论,只因从这儿始,不如就用咱这小屋的名字,先叫它“梦工厂”吧。
周三下午考试方收工,肖遥即须启程,临走时把租屋的钥匙给巧嫣留了一枚。“没事就帮咱料理下,琴总没人弹可要伤心的。”巧嫣当时也未觉什么,只想肖遥一走,乐队再聚也就遥遥无期了。
因那年春节来得晚,足要待到二月中旬,学校觉得放假太早实在浪费,于是爽快地决定在期末考后补上两星期的课,先学学下学期的知识。这叫打好提前量。只是对学生来说无异于一块巨大鸡肋,倒是食之无力,弃之不许。
而待到肖遥走的第二天,卢巧嫣才知什么叫想念。
若说思念有形,巧嫣想那一定是粉末状的。飘散于生活的所有空间哪怕角落里,附着在任何曾经过物体上。
卢巧嫣开始有点坐立不安。她才意识到,其实每日,几乎,自己所有的的话都是与肖遥说起,而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两人同行。举目之所在,她想启齿,却无话可说,想迈步却不知要往哪走,无处不是粉末飘扬,终附落在自己身上,便化作成一种焦虑。想念就是一种焦虑。
于是她就处于这样一种失去平衡的生活里,上课时眼神总不自觉的定在那张空空的桌子上,若课上出了什么乐子,老师说错了话,她已成习惯条件反射地抬眼望过去,等那里的人一秒钟转过头,四目相对处必同时笑翻。午休铃响,周围同学那好筷子汤匙向食堂狂奔,只有卢巧嫣呆在座位上,肖遥的小餐具盒还放在自己这里,她还没有在下课前从后门潜渡过来拿。
其实巧嫣到真没意识到那天早上没人带来早饭,课间没人给自己打热水,她方知晓,想念一个人其实并非因他对你多好,给你多少感动,真正让你焦虑的,是他已经成了你一部分的生活。
而可怕的是,在这种无处落脚的焦躁里,卢巧嫣心底那刚刚医好的心劫又开始死灰复燃了。两天之内她竟遇到陈浩川三次,她觉得自己在不停的躲,藏,但最后一次她知道他一定看见自己了,并且目光停留了不短的时间。难道,难道他还在好奇这个女孩被拒绝后的反应么?卢巧嫣恨不得一刻自己双目失明,她把头埋的很深很深但还是看见他的深红色外套还围了条格子围巾,她甚至还控制不住的想一定是某个女孩送给他的,还想还想——她恨死自己了。
于是她曾跑去琴室,终于考完试,可以随意的弹,但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冰冷的双手刚放上琴键,只弹了一个小节,就再也按不下去。心里好像被挖出一个巨大,巨大的空洞,本来又要翻天覆地的心魔,又复加上心里悬空的思念,让她在这里不仅不能平静,再弹下每一个音都如履针毡。
肖遥为什么就不在自己身边。
肖遥走的第二天晚上,她曾给她发短信,想来想去,只问她“上海今天冷不冷?”
半分钟后回音归至,“傻瓜,还在火车上呢 > <”
巧嫣才意识到她正经历如此远行,自己又如何还能用那些毫无意义的繁复纠缠再耗费她心神?!
周六,她想都不想的翘掉自习,一路跑到肖遥的小屋。突然觉得无比安心无比温暖,她兴高采烈的把地面书桌床单电子琴全清扫一遍,整个人栽进橙色的被单里,又拿起床边的吉他胡乱弹拨一气,倏尔低下头,眼泪已湿了面颊。
雨收云断,凭栏悄悄,秋光向晚。月阙花残,燕字归时,妄自叹婵娟。烟水茫茫,故人何在,满目桃李纷乱。对闲窗畔,多少沧海桑田。
冰澌霜逝,落英天涯,无计光阴流转。昔时梅子,忍问青黄,几度似从前?笙歌故地,唯有梦中,笑语曾共君还。登楼处,芳草依旧,却看泪作人间。
思绪难缠,巧嫣便提笔写了首《永遇乐》,本想说思念,却写出了故人离散的意思,自己也暗自揣闷。
肖遥到了上海后便给巧嫣通了电话,她们当不再想小时候那样,不说话只会笑。没天没地的居然扯不完,浪费电话费无数。她绝不会再把心里的冗事絮絮的说与她,但能说上几句话竟也不失为大解脱。不能释怀,总有暖和。
此后几乎每过几日,肖遥总会无间断打来电话。在失去平衡的生活里挣扎的,又岂只是巧嫣一个。
但卢巧嫣心里明白,那段差点就治好了的心病,这次是真的逃不开了。
虽然此时已没考试压着头,形单影只的女孩却觉得光景更大不如前。每日心里也不知想的什么,躲在教室里,甚至连门都不想出。迈出去,不是撞见他,就是看那所有曾两个人走过的路,如今只得独行。更让她自己恐惧的是如今她都不知自己在难受什么,总之,就是想起什么都不对了,一切都不对了——
这是一个无比危险地状态。女人最怕的就是受了挫便心思繁乱,又急于求解。她们思维一盲乱就容易犯错。卢巧嫣就是这样陷入混沌的求救中,于是一错再错,再错,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