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千峰》多刺刺

1、第 1 章

　　沉寂了五年的玉珠忽然有了动静，挂在主人腰间忽闪忽闪地发着蓝光。

　　栗榷提着刚斩杀的蛇妖原型，余光瞥见光亮，恍惚了一瞬。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密林里的其他小妖抱团瑟瑟发抖地偷瞄眼前的少年，唯恐自己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栗榷将蛇妖收入储物戒，委托已完成，看也不看其他妖物一眼，踏着枯枝疾步离开。

　　从妖林御剑回千灵宗不过数息，纵使玉珠催促，栗榷还是先去了躺清枢院将手中委托上交。

　　派发任务的弟子笑容和善地接过木牌，他看了看木牌空间里的药蛇，将委托灵石递给栗榷，又像往常一样拿出新木牌，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

　　不想少年温和地笑起来，没接木牌，缓缓道：“多谢师兄，不过我今后暂且不会接新委托了。”日后他怕是有的忙了。

　　栗榷告辞后，白袍弟子依旧在愣神。

　　周满和作为一个修为不高的外门弟子，在清枢院这种专门发派难度不大的委托的地方工作，委托价连外门弟子都不屑一顾，偏偏栗榷这内门弟子日日光顾，自今已有三年罢。

　　院内大多数委托都是栗榷完成的，因为其他人看不起这些费力不讨好的委托，栗榷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帮清枢院完成宗门任务指标，如果指标达不到，清枢院就得关门走人了，毕竟千灵宗又不是只有一家委派院。

　　虽然他很想开口留下栗榷，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因为他并没有那个资格。

　　三年来栗榷不断地接他们的小任务，周满和当然不是觉得栗榷是为了这点灵石来的，内门弟子的月奉不知比这多多少。

　　少年温和有礼，却对所有人都有淡淡的疏离感，周满和不以为意，许是内门弟子自带的脾性。

　　有时栗榷拿着任务牌，眼中闪过几分迷惘，周满和看在眼里，以为他不喜欢，又拿出新的委托木牌，少年只是轻轻摇头，转身就走了。

　　栗榷今年不过十五岁，他又是千灵宗剑尊楚奚冘最小的弟子，天赋自是极好的，修为更不必说。

　　周满和好奇还找人打听过，据说早些年剑尊收他为徒后便开始闭关，于是栗榷挂着剑尊弟子的名头，实际上是掌门亲自教导的，那他身份就更不同了，说一句委托高攀了他都不为过。

　　莹润的珠子落在少年掌心，修长的手指张开又聚拢，反反复复地将它抛了又抛。
　　栗榷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心情，高兴喜悦？并没有。或者说是如释重负，他等了五年的答案在今日终于有了结果，可是他忽然又不急于知晓真相了。

　　师兄秦御给他发过玉简消息，彼时他还在妖林里，现在空闲下来才记起拿出来看。

　　在师兄的消息之前，还有掌门的传音，栗榷看完才发现他们在说同一件事。

　　掌门极少亲自派他处理过什么事情，这位名义上的师伯总是一副散漫做派，偶尔给他发的玉简消息都透着一股“逆子还不回来看看老母亲”的悲戚味道，久而久之栗榷便会忽略它们。

　　按理说掌门派他们去的地方属于西境边界，怎么说也轮不到他们东境的千灵宗出手来管，尤其是掌门亲自派的任务。

　　秦御早前让栗榷速归，再之后让栗榷自行过去，他带众弟子先行一步。

　　任务具体内容秦御没有细说，掌门也没有。

　　既然大部队已经走了，栗榷决定先去看看掌门“老母亲”。

　　玉珠里的玉灵自苏醒后在栗榷手中被抛得头晕，眼见栗榷不慌不忙，就它干着急，无奈自己没有实体只能无能狂怒。

　　栗榷以前是听过玉灵的声音的，脆生生宛如孩童，却又不辨男女。

　　他是与那人约定过会将玉灵归还回去，只是时间地点不明，他都等了五年又不急于这一时。便将玉珠连带它絮絮叨叨的话语一同丢进储物戒里。

　　真阳殿前守门的小弟子见到栗榷，愣了一会儿，忙站起身道：“栗榷师兄。”

　　少年露出和往常一般温和的笑：“掌门师伯在里面吗？”

　　“在、在的。”

　　彼时还不到正午，小童站得昏昏欲睡，自清早秦御走后这里又无人造访，索性坐下偷懒，早上听到掌门和秦御师兄的对话，栗榷师兄不应该和秦御师兄出发了吗？

　　掌门清闲，多数时候也无人来找他，现在自己偷闲被师兄抓包，顿觉羞愧，暗暗吐槽掌门让人守门的不合理要求。

　　栗榷不常来真阳殿，也是头回见他，见小童也才十一二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喜睡再正常不过。

　　少年伸手轻柔地拍拍他的头：“你先回去吧，我会和师伯解释的。”

　　这什么守门的破规定，竟还在用，早晚废了它！

　　左右都是守门的受害者，他记得幼时被掌门带来站过半日，第二天腿脚酸痛不已，后面便不再吵着要跟掌门在一块了，竟不知这东西还被沿用下来，守什么，空荡荡就一个掌门的真阳殿，难不成还怕柱子被盗了吗？

　　小童感激地看着栗榷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师兄果然人美心善，只是他也不敢真的走掉罢了。

　　孟诃慵懒地横躺在长椅上，银发垂落在地，以书覆面，手指在书背上一点一点地敲击着。

　　殿内空旷，少年脚步无声，孟诃若有所感，掀开书册一角，余光瞥见栗榷，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弟子栗榷见过掌门。”

　　孟诃一脸苦色，正襟危坐摆摆手：“你怎么没同秦御去啊？”还特地回来给他老人家一个惊吓。

　　栗榷笑笑，“许久未见师伯，此去多日，便想先道个别。”

　　好小子，在宗门里十天半个月不见一次影，现在想起他了。

　　“弟子有一事不明...”

　　栗榷进殿约莫一刻钟后才出来，小童立马起身，却见栗榷脚步匆匆目不斜视地走了。颇有几分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一头雾水地转身，便撞上了身后不知何时出来的孟诃。

　　青年模样的掌门捂着胸口，一脸呕血，低头瞧见自己的守门弟子，挥挥手道：“回去吧回去吧，往后都不必来了。”

　　小童受宠若惊地谢过掌门，对栗榷师兄的疑惑很快破诸脑后，步伐轻快地转身离开。

　　又听身后掌门幽幽道：“好好修炼，过几日我检查。”吓得他一个趔趄，飞也似地逃了。

　　孟诃表示自己很无辜，他不过就是一个月让人来陪他那么三五日，再说他又没不让他们偷懒，究竟是哪个碎嘴的在背后说他。

　　现在好了，被栗榷怪罪了一通。

　　从孟诃口中得知因果的栗榷十分不安，他取出玉珠，问玉灵：“你可知关氏被灭门的事情？为何不早说？”

　　好不容易得到解脱的玉灵沉默一瞬，爆发出一阵尖锐叫声：“我一直跟在你身边要怎么知道那边的事啊，我都说了快去快去，你还磨磨蹭蹭，我主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事实上它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大放厥词说一堆狠话然后独自生闷气。

　　栗榷自知理亏，轻握着玉珠不言语，只能加快御剑速度赶去师兄那边。

　　如今三界和平，若非两方有血海深仇牵连全族，一般不会发生大规模的灭门惨案。

　　关氏地处西境边界，一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小宗门，短短几日便于世间销声匿迹。直到宗门上空挥之不去的死亡之气被人们发现，已是半个月后。

　　玉灵惴惴不安，孟诃同栗榷的对话它在储物戒里听不到，栗榷转述的又多少有点缺斤少两的不完整，它自行脑补以后愈发不安，整个灵都变得沉默寡言了不少。

　　而这份不安在越接近关氏时变得越发强烈，玉灵现在只是一部分分身，它能感觉到主人现在正处在巨大的恐惧之中。

　　栗榷听完玉灵的话，缓缓说了句“至少还活着。”

　　“......”

　　玉灵知道这个少年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温柔无害，他总喜欢说些风凉话，直戳人痛处。

　　栗榷与大部队汇合已是四日后。

　　西境大宗万虚宗早已派人来处理过一遍，即便如此靠近这处依然能闻到淡淡的恶臭气味。修士五感又敏于常人，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痛苦的。

　　万虚宗与千灵宗弟子简单交接任务后，便马不停蹄地回去了，仅留下几个人来指导他们。

　　他们或多或少是带点怨气的，毕竟自己已经将前头最难的活干了，而接下任务的千灵宗姗姗来迟，只需要做点后续处理，然而他们又无可奈何，从东境赶来这儿四日已经算快的了。

　　纵使对掌门接手西境关氏灭门一案感到不理解，他们做弟子的还是得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秦御忙前忙后好不容易空闲下来，转头就见栗榷面色平静地朝自己走来。

　　十五岁的少年稚气未脱，墨发用银色发带高高束起，蓝白的千灵宗弟子袍下摆宽大，而他的面容又偏向女子那般好看，若非他们已经习惯了，不然定以为他是一位利落洒脱的女修士。

　　说来秦御许久未见过这个师弟了，上次见栗榷时少年好像还不到他肩膀的高度，现在站在他面前，已经高他眼睛的位置。

　　长得真快啊。

　　两人虽然都是楚奚冘的弟子，可实际相处时间并不多，秦御多数时间都和师尊在一处，他还真不了解这个师弟，偶尔用玉简联系一两回，也得不到什么回复。

　　如此面对面后，秦御倒先有些无所适从，伸手拍拍栗榷的肩膀，干巴巴地说：“师弟，长高了不少呢。”

　　栗榷胡乱点头，实际根本没听秦御说话，他的注意力在玉灵上，它说它感受到了主人的位置，不过现场灵气众多让它有些分不清方向。

　　“废物。”栗榷轻轻开口。他说这话时眼眸微垂，好似有些不耐烦。

　　“......”

　　玉灵愣了，它又无能狂怒地叫了一声。

　　秦御也愣了，他刚刚在同师弟讲后续的处理难点，闻言十分委屈：“师弟？”

　　栗榷的话真的有点伤害到他了。

　　少年后知后觉抬头，刚从玉灵这里得到具体位置的他表情缓和下来，栗榷扬起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也不解释，开口便向秦御告辞，转身朝后院走去。

　　秦御还有事，便没跟上去，只嘱咐了栗榷几句让他小心。虽然后院什么都没有，不过这也只是万虚宗的一面之词，小心些总不会出错。

　　早在他们来之前，万虚宗就已经将关氏前前后后各院都处理完毕，关氏不大，五日时间清理绰绰有余。

　　任务交接到千灵宗手里，就只剩稀薄到一挥即散的浊气和恶臭等着净化。

　　根据万虚宗所述情况，关氏一个小宗门，这里大都是尚未灵气入体的凡人，又在死后曝尸多日，天气炎热，尸身很快腐坏。秦御依然记得万虚宗弟子描述那个场面时的表情，纵使他们已经见过各种死亡场面，却还是忍不住唏嘘，他甚至不愿去想象那究竟是何等恐怖场面。

　　不过也有尚且完整的身躯被保留下来，那是关氏里少数已经有修为的人，留下是为了方便他们追查死因，其中就有关氏宗主夫妇的遗体。

　　栗榷走后秦御跟着前来通报的弟子去检查尸身。

　　尸身八具，整齐排列在大院中。

　　千灵宗弟子陆观阳在一旁说明情况，除开宗主关启文，其他人身上都留着黑洞洞的伤口，血迹已经干涸，伤口周围皮肤布满密密麻麻的黑线，细看甚至能发现它们还在蠕动。

　　秦御看向他说的那位关氏宗主，他身上既没伤口，也没黑线，也不知怎么死的。

　　万虚宗弟子说：“发现他时便这样了，他抱着夫人的尸身坐在地上，乍一看像活人，我们以为还有气，结果身体都硬了。”

　　这真是奇了怪了。

　　关启文修为已经停滞许久，那万虚宗弟子不知想到什么，猜测道：“莫不是关宗主为了突破修炼修到走火入魔屠了全宗，直到杀了自己爱人才幡然醒悟然后散去修为殉情了？”

　　确实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可是他又接着道：“果然废物都容易剑走偏锋。”

　　他语气中的轻蔑过于明显，周围的千灵宗弟子眼神怪异地看向他，都说万虚宗弟子自视甚高，就算关启文只是一个小宗门宗主，修为怎么说都不会太低，更遑论他还是前辈。这人不过仗着关宗主已故，才敢大放厥词。

　　他还在自说自话，秦御听不下去，站起身睨了他一眼，冷冷道：“慎言。”说罢转身走向另一侧，仿佛在他身边多待几秒都会被贱气传染一般。

　　万虚宗弟子一时语塞，其他人也都避嫌似的移开目光，他不屑地切了声，他说的是实话啊，再看秦御时顿时不爽了几分，装什么装啊。

　　他并不认识千灵宗弟子，自然也不知道秦御是谁。。

　　“秦师兄，他们报上来的人数少了一个。”陆观阳还在勤勤恳恳汇报。

　　秦御不是好脾气的人，刚刚那人算是踩到他猫尾巴上了，此刻有点不耐烦：“万虚宗的人没发现吗？”

　　“发现了，他们说没找到。”

　　关氏就这么大，活的没有死的也不见，那还能去哪？

　　秦御问：“谁啊？”

　　“关启文之女关氏少主，关宜乐。”

　　不见就不见了呗，要么被凶手抓走，要么刚好逃了，可说不好关氏还藏着什么密室呢？不过这已经不在他们的任务之内了，他又不是什么大善人，他不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