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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可怜小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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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放学顺着人流从学校走出来后已经是傍晚,天空昏黄,不出半小时暮色就会笼罩这个县城。
在这里上学的第一天,他的心情一塌糊涂,沈知已经懒得去想是因为什么,大概率是和厕所那件事逃不掉关系。
他不想那么快回家,便把摩托车骑到村口,打算趁着天还没彻底黑下来,在村子里逛一逛。
路上遇到了几个被大人揪着耳朵提回家吃饭的小孩。
这些小孩穿的衣服都很朴素,上面有成团的污渍,还有点不太合身。
他们大多数都是留守儿童,父母外出务工,孩子就跟着老人生活,吃穿用度上难免忽略了些。
沈知虽然没有穿一身名牌,但一身衣服整洁干净,还算体面,自然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一看就知道不是村里的原住民。
小孩们看见沈知的时候眼睛瞪得滴流圆,眼神中充斥着属于孩童的天真与好奇。
他们可能有点怕沈知,只是几个人站在远处好奇地看过来,有些怯生生的。
还是沈知抬手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你们是谁家的小孩儿?”
一听见沈知说话,几个小孩吓得转身就跑,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看的沈知直想笑。
心头萦绕的苦闷心情也好受了许多。
他慢悠悠地踱步,享受傍晚乡间难得的惬意,或许是在到处都是钢筋怪物的城市里生活久了,当节奏慢下来,就会发现身边很多曾经从未注意到的风景。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村庄的北边。
这边的房子没有张婶家附近那么密集,住的村民也很少。
房子结构和朝向都没什么太大差别。
但他看到不远处的一间房子比其他房子都要破旧很多。
沈知想走过去看看,却被一个推着自行车路过的大婶看出意图,将他拦下。
“你不是我们村的人吧?”大婶问。
沈知点点头,有点茫然。
“我看你刚才一直盯着那个房子看,你别看了,快回去吧。”
大婶的一番话让沈知隐隐有些好奇。
见大婶要骑车离开,沈知才没忍住问道:
“那住的什么人,为什么不能去看?”
“那家住的是个疯老太,脑子有点问题,她家里还有个孙子,在村子里经常跟人打架,估计也不太正常。我们村里人都很少跟这家人接触,你们这些外来的学生,躲得越远越好。”
大婶急着回家给孩子做饭,匆匆骑上车离开。
只剩下沈知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他遥遥望去,能看到那间破旧房子的屋顶。
上面的瓦片都烂了,有的在房檐上摇摇欲坠,要是一阵风吹过来,估计会掉落一堆。
沈知想转身回家,但纠结了许久,脚步似乎不受控制般往那个房子走去。
走进了他才发现屋子里面亮着灯,只不过太暗了,像是被蒙了灰,在远处看的时候像是没开灯似的。
沈知隔着土路,望着那个房子发呆。
突然,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岣嵝着腰的老太,她本身就不高,年龄大了腰弯的像个罗锅,沈知一开始并没有看见她。
老太眼神好,手里拿着刚装完垃圾的簸箕看向他,目光如炬。
沈知一时间觉得尴尬极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他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有多奇怪,莫名其妙站在别人家门口,盯着人家的屋子发呆,还被主人家当场抓包。
沈知后背冒出冷汗,当他和老太对视上,以为下一秒她就要凶悍地举着簸箕来抽他的时候,谁知她冲他招了招手。
他没敢走上前,像是下定决心般闭了闭眼,冲老太喊道:“奶奶,不好意思,我找错家门了,打扰您了。”
老太似乎耳背,没听清他的话,朝他走了过来。
沈知只好硬着头皮过去,当他走到老太身前准备再次道歉的时候,老太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吓的一惊,想把手抽出来,却没想到老太力气很大,一时没挣脱开。
那双手的手背上布满老年斑,全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手掌粗粝如同村口大树上的老树皮。
沈知怕继续拉扯会把老太拽倒,只好跟着她往屋子走去。
她拉着沈知说:“你是学生吧?”
沈知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穿着,虽然有点疑惑为什么一眼就被认出来,但还是答应道:“是,昨天刚到村里的。”
老太竟然冲他笑了笑,并没有像传言中那样神志不清。
“别怕,我这个老太婆老咯,眼睛瞎看不见,你帮我写封信行吗?”
老太把他拉到堂屋,转身佝偻着背去柜子前摸索,最后掏出一张信纸和笔墨。
像是对待珍重的宝物一样,小心翼翼地摆在了木头桌子上,又从角落里摸出一个粉色的陈旧台灯。
沈知不了解老太,却能感受到这封信对她而言很重要。
他抿了抿唇,走到桌前坐下,问道:“奶奶,要写什么?”
老太似乎有些犹豫,两只手交叠在一块儿,沉默了半晌。
“我……我没什么文化,你看着写就行。”
沈知要写信件的抬头,他拿着笔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问:“这是写给谁的?”
老太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写给我孩子的,晓丽难产死了以后我儿就自己去城里头打工了,每年都按时往家里打钱,但从来没回来过,一晃眼十几年都过去了。”
沈知试探地开口道:“那就写点问候,成吗?”
老太点点头说:“行,问问我儿过得好不好,工作稳不稳定,有时间不忙的时候来家里头看看我和孩子。”
她又犹豫了一会儿,有点为难地开口道:“再让他往家里打点钱,好几年都没打钱回来了,这个家都靠我孙子养着,他生下来就是我抱着,身上有残疾,是个可怜孩子。”
沈知闻言皱了皱眉:“叔叔就再没往家里打过钱了吗?”
老太点点头,长叹一口气:“是啊……”
这时,堂屋的木门被推开,吱呀一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沈知背对着大门,听见动静才转身看去。
看到来人后,身子僵住,大脑像浆糊一样全是空白。
竟然是周礼。
他打着赤膊,身上覆着薄汗,看起来像是刚干完活。穿着一个宽松的黑色短裤,裤子很大,松松垮垮挂在他腰间,又被随意的用条鞋带系上。
沈知反应过来后赶紧开口辩解:“我就是来帮奶奶写封信,没想打扰。”
周礼眼神黑沉沉望向他,看不出里面的情绪。
但只是盯了沈知几秒,便走到内屋里。
再出来的时候,耳朵上戴着那个熟悉的助听器,但仔细看去,上面多了许多瑕疵,应该是周礼刚修好的。
周老太见周礼回来,连忙佝偻着背去厨房做饭,说是厨房,其实就是院子里拿防雨布搭的一个棚。临走前老太还叮嘱了沈知,让他把信写了,晚上留在家吃饭。
堂屋只剩下沈知和周礼两个人。
一时间陷入尴尬的沉默。
沈知是不知道怎么说。
周礼是不知道会不会说。
他们都在观察着彼此,不动声色。
最后还是沈知打破沉默:“你奶奶让我帮忙写信,我不知道这是你家。”
他言下之意就是,早知道是你家我就不进来了。
沈知的语气算不上热切,毕竟他还清楚的记得今天周礼看他的眼神,心里始终有个疙瘩过不去。
周礼听完沈知的话,拿起笔就开始往信纸上写。
沈知见状连忙拦住他。
周礼看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搭在他的手上,下意识把自己的手往后缩了缩。
他躲避开与沈知的身体接触,眸子里疑惑地看向沈知,似乎用眼神在问,为什么拦着他。
沈知读懂了周礼的眼神,说道:“这张纸等会要用来给叔叔写信,用完了你家还有吗?”
周礼听完,眼中闪过一抹嘲弄。
他直接拽过那张纸,在上面用力写下一句话:不用写,他不会回的。
沈知惊讶地问为什么。
问出口后便后悔了。
这毕竟是周礼的家事,刨根问底并不礼貌。
他没想到周礼会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个意外的答案。
周礼接着写道:死了。
沈知突然就后悔问了那个问题,他下意识地开口,有些尴尬地道:“对不起。”
周礼低着头,没看见沈知的嘴唇,没有听清。
他侧了下脑袋,示意沈知再说一遍。
沈知的大脑飞速运转,突然抬起手,五指并拢掌心向下,贴于自己前额的一侧,然后伸出小指,向胸部点了几下。
周礼这次看明白了。
这个和他同龄的城里少年,在用这种生涩却又真诚的方式,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话语道歉。
周礼看了沈知许久。
沈知被他直勾勾不含任何掩饰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正打算躲避目光时,周礼却率先转移了视线。
他微微弯下腰,在信纸的空白处又写了一句话。
“我记得你,该道歉的是我。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