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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小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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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响声,空气中黏腻的汽油味与汗渍味道混杂在一起,又组合成怪异的闷臭。
空调的冷气丝毫无法抹去身上的潮湿,让沈知的心头始终烦躁难忍。
他抬眼看向窗外,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所谓的山野风光被模糊的雾气遮挡的彻底。
他长出一口气,眉间微微蹙起,似乎忍耐了许久。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发出震动,把他内心的烦躁推至顶峰。
“说。”
他接起电话,语气不耐。
电话那头的女声尖锐刺耳,传来难听的谩骂。
“沈知你翅膀硬了是吧,你后爸花那么大心思把你送进A市重高,结果你直接背着我们跑去山区。你现在有种,有本事你再也别回这个家!果然啊,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沈知抬手揉了揉眉心,压制住翻涌的情绪,张了张嘴,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面对这些,他大多数时候只能沉默,要是敢顶嘴,会被口水淹死。
承受这些指责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只是这次与往常都不一样。
“对不起。”沈知闭了闭眼,最后只能憋出这三个字。
电话那头似乎认为这句道歉是沈知的妥协:“赶紧滚回来!”
沈知终于耐心耗尽,咬牙挂断电话,不出几秒又喋喋不休地震动。
这次直接被他关机。
嗡嗡的声音消失在他的耳边,世界终于得到片刻清净。
胃里承受不住一路颠簸,开始翻涌。
大巴车堪堪在沈知承受的极限边缘停下。
这里的气候闷热又潮湿,即便太阳被云遮住,皮肤上的黏腻感也难以忍受。
偏僻山区交通闭塞,司机告诉他下车后要步行一段路才能到村里。
在路上辗转不停,奔波两天一夜,沈知终于到了他未来一年要住的地方——原始气息浓重、看起来尚未被开发过的村庄。
简而言之就是山疙瘩里,沈知怀疑这里甚至没有通网。
这个村里大多数都是小孩和老人,青壮年早早便去外面打工,只有过年才会回来,所以平日看起来有些冷清。
沈知被沈怀远暂时安顿在这里的姨婆家,虽然沈知早就不记得还有这号亲戚,但沈怀远已经安排好的事情,他懒得再去琢磨,大不了等学校那边办完手续再住进学校宿舍。
太阳落山,早就到了晚饭时间,沈知拎着行李路过别人家门口的时候能闻到飘来的饭香味,但他胃里鼓胀着,感受不到饥饿。
村里前几年刚修的路灯,被村民们维护的很好,照着村里的小路。山里蚊虫多,仔细看去灯下有许多飞虫围绕。
沈知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脑海里想的都是大巴车上那通电话。
母亲的谩骂声仿佛又开始在耳边萦绕。
沈怀远和宋娟在他上初中时离的婚,具体原因沈知也不清楚,他猜测是多年的矛盾累积起来才导致这个结果。
毕竟两人经常吵架,从不避着他。有时候把家里该摔的摔、该砸的砸,几乎像是战场。
两人离婚后,沈知一直跟着沈怀远生活,周末才会去宋娟那边,直到后来宋娟要谈恋爱,沈怀远就很少让他去了。
再后来,宋娟就给沈知找了个后爸,那个时候沈知的成绩下滑严重,离重点高中只差临门一脚,还是那个后爸找的关系,走后门让沈知进去借读。
所以宋娟直到沈知背着她退学去山区读书,才会这么生气。
沈知正想着,思绪却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
声音的源头来自于他身旁小路边的田地。
田地里的草有半人高,那边没有灯,沈知眯着眼看去,仿佛有一个黑影趴在草里,似乎与什么东西缠斗。
“谁在那儿?”沈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那边照去,缓缓走近。
杂草堆里蹲着一个少年。
少年裸着上半身,背后的脊骨高高凸起,似乎瘦的只剩下一层皮,半个身子藏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像一只瘦老鼠。
他背对着沈知,不知在做什么,听到声音后,身子微微僵住。
沈知的脑袋飞速运转,最终还是没走上前。
那人不动弹,沈知也没动。
良久都没听到回应。
沈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但他担心少年是不是崴了脚或者受了伤,在原地动不了,所以再次开口问道:
“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少年终于缓缓转身,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直直看向沈知。
沈知愣住,握着手机的手指不知道误触了什么按键,手电筒突然关上,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男孩的脸,便又隐入黑暗中。
少年没回答他,沈知耳边只有晚风拂过和聒噪蝉鸣。
但顺着风,沈知的鼻间敏锐嗅到了一丝血腥气。
他皱起眉想上前查看,谁知少年仿佛受到惊吓般往后退了大半步,眼神警惕地望向沈知这个不速之客。
沈知这才反应过来,可能自己是村里的生面孔,让少年不敢接近。
他停在原地,蹲下身从背包里翻找出随身药包,掏出里面的碘酒和棉签,放在离少年不远处的地上。
“我今天刚搬到这里,来上学的,没有恶意。你要是受伤了就拿去处理下伤口,用不到就扔掉吧。”
沈知识趣地起身离开。
余光间他瞥到那少年依旧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仿佛压根儿没有听到他的一番话。
明明回去的路不远,可沈知却觉得时间被昼夜拉长,那瘦得可怕的身影在沈知脑海里挥之不去,心底隐隐泛着酸意。
那人看起来比他年龄小三四岁,两人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只隔着几米距离,差距却如同隔着银河,透露着些许讽刺。
沈知想到了他在学校喂的那一群流浪猫。
所有人都觉得他冷淡疏离,没有人情味,平日里少言寡语,身边也没什么朋友,总是形单影只。
可他在私底下喂了十几只流浪猫,有的是跑丢的,沈知遇到它的时候,脖子上还戴着项圈。
有的是怀孕的野猫,肚子已经坠的很大,最后生了一窝猫咪,沈知也顺便养着了。
少年就像其中一只,沈知刚接近的时候,总是充满警惕,眼神一模一样。
即便沈知手里拿着火腿肠,饥肠辘辘的猫咪却还是远远看着他,仿佛他手里拿的是害它的武器。
沈知到最后也不知道少年有没有捡起他的好意,他总是想起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
还挺好看的。
*
刚入夏,昼夜温差大。
白天的时候空气中的水蒸气仿佛要沸腾,夜晚寒风又呼啸着往骨头里钻。
沈知穿着短袖,身上的被子有些薄了。
他瞪着眼睛望向天花板,没有丝毫睡意。
破旧的木板床硌得他后背酸疼,一翻身还颤颤巍巍的发出响声,吵的他太阳穴也跟着胀痛。
没有吃晚饭,到深更半夜胃部才觉得空荡,反着酸难受。
沈知长叹一口气,手轻轻搭在胃部揉,试图缓解不适。
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敲门声很轻,又带着规律。
门外传来拘谨的声音:“阿知,睡了吗?我来给你送床被子。”
沈知坐起身,声音有些沙哑:“还没。”
姨婆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床红棉被,上头还绣着两只鸳鸯。
被子看起来有些陈旧,应该是有些年头了,上面的红色已经被洗的很淡,绣线也很粗糙。
“你们这些孩子啊,身体都娇贵,头一回睡这种地方肯定不太习惯吧。”
姨婆把被子放到床边的凳子上,小心翼翼地对沈知说。
沈知冲她笑笑,摇了摇头说:“没有,挺好的。”
姨婆看得到沈知脸上的倦意,也没点破,只是叮嘱他把这床被子垫在身底下,又帮沈知续上了蚊香,转身离开。
沈知刚把被子铺好,便听到房间的窗户处传来异响。
仔细聆听,不像是风吹打玻璃的声音。
反而像是有什么东西往窗户上砸。
只有一声,沈知以为自己熬夜熬多了出现幻听。
可紧接着,一声又一声在窗户处响起。
啪嗒啪嗒。
沈知心头一紧,往窗户处走去。
玻璃窗上有个陈旧的裂痕,原本锋利的边缘早已被磨平,上面还有灰尘,接缝处被细心的用胶带贴着,防止风顺着窗户缝钻进来。
沈知犹豫了下,伸手拉开生了锈的插销。
窗户外面一个黑影闪过,只是一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他刚想喊出声,低头却瞥到了眼前的窗台边放着一个油纸包住的东西。
油纸里面鼓鼓囊囊,橙黄色的纸已经被油渗的透明,发出诱人的香味。
沈知伸手把油纸包拿进屋子,放在桌子上打开上面缠绕的棉线。
里面是一只烤熟的兔腿,看起来焦香肥美。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少年的眼睛。
弯着腰骨瘦嶙峋的身体,警惕的眼神,顺着风飘来的血腥味。
原来那时他在田里弓着腰抓野兔啊。
沈知看着眼前散发着香味的食物,有些出神。
远在他乡的空虚和陌生感突然间消失殆尽,心底仿佛被一个毛绒绒的爪子挠了一下,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