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恐青鸾信杳》若谙臻

123、番外——锁（上）

　　青帝似乎一日一日，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偶尔在朝堂上也能蓦然扯嘴一笑，长长的眼斜过殿门外。大臣们又是暴汗，互相以眼神示意，皇上不太对劲，大家千万小心，再小心。
　　顿了半晌，青帝才回过神悠然道，“怎的，没事可奏了？”
　　众臣皆愣住，然还未等他们有人站出来说话，青帝就拂袖起身，“无事就退朝罢。列工也要劳逸结合，回家多陪陪家里人才是。”

　　待到青帝飘然走远了，众臣又如同往日一般团团围住刘公公问这问那。已年近半百的徐大人一边擦汗，一边道，“老身惶恐，皇上从未像今日这般……和叙，如此阴晴不定，怕不是遭了什么打击罢？”
　　刘公公哈哈一笑，“徐大人您多想啦，皇上不过是心情好了。皇上心情不好你们也怨，心情好你们也怨，究竟是要皇上怎么样呢？”

　　小顺子近日晋了三级，已然同原先那位王公公平起平坐了。青帝似乎很看重他，叫唤他的次数比起原先多了不少。但小顺子却依旧本本分分，他天性乖巧不喜争宠，倒是合了青帝淡泊的脾性。

　　此刻青帝把玩着手上的玉器，是前些天西域进贡的红血晶扳指，兴冲冲地说道，“小顺子，将这扳指好生装起来，待会一并送到西宫去。”
　　小顺子“哎——”了一声，麻利儿的动作着。想了想，又试探道，“皇上，奴才听说修书修好了……要不，也选几本有趣的送到西宫去？”
　　青帝皱眉，“唔？”
　　小顺子这便答道，“娘娘前些天向奴才问起这事儿过。”
　　青帝这才了然，展颜笑道，“你去做便是。”

　　晚间回到寝院，同住的王公公几个正在房内嬉笑厮闹。见小顺子进来，纷纷侧目，意有所指，“柳公公，今日萧大人来找你来了。”
　　小顺子本姓姓柳，如今阶位高了，自然都尊称一声柳公公。但一提到萧鸣，他脸色便沉了下来。
　　想如今私闱里什么档子事没有，那位萧大人偏偏又是好男色的，没少来叨扰自己过，心里诚然不悦。虽已是个阉人，但男人和男人间，还能怎般狎昵？
　　看他本分的红了脸，公公几个嬉笑道，“你羞什么，一看就知道是个处子身，那事儿你见也没见过吧？”
　　小顺子憋红了脸抗议道，“谁说我没见过？”

　　说罢脸更是羞得通红，回想起那晚在西宫伺候，竟无意间撞见了青帝与西宫夫人亲密的情状。
　　刚开始与其说是羞到了，还不如说是吓到了。只见青帝遑遑然追上前去，捉住初音娘娘就是一顿猛亲，两个人扭做一团，听青帝还恶狠狠地讥笑道，“你吃皇后的醋了？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小顺子愣了愣，竟发现初音挣脱不开，只冷冷偏过脸，但眼角明明是湿了的。
　　又听见青帝压抑着声音，从喉腔里窜出一阵酸楚，“我知道我比不过你心里那个人，我不过是长得像他几分，是我太贪心了，锁了你三年。但我不悔，还觉得不够，我想锁你一辈子……”

　　“啪——”
　　躲在屏风后的小顺子骇了一跳，那可是九五之尊，却被这一巴掌扇得毫不留情。青帝眼睛里像是染了血，变得通红，但初音怔怔看着他，忽就扯过青帝的领口，吻住了他微张的嘴唇。
　　情欲一发不可收拾。小顺子愣愣看着床上的两个人纠缠，像两棵悠远的藤树，越缠越紧，几乎临近勃发的边缘。青帝全然没了平时一丝不苟的样子，脸上是旖旎红潮，迷离的眼神对着怀里的人沉醉，只想狠狠揉碎她，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永远分不开才是好的。
　　喘息声越来越大，小顺子一动也不敢动。只又听见青帝轻轻挑逗她道，“初音……叫我，叫我。”
　　初音艰涩地开了口，白皙的背垂散着瀑布一般的黑发，海棠春睡，一波又一波的缠绵从房里荡开了来。
　　“珺渊，珺渊……”
　　她忍不住惊喘，声音带了鼻音，听起来甜腻腻的，小顺子听了悄悄就红了脸。

　　思绪勉强从旖旎风光中拉了回来，然几个公公都兴奋起来了，“你见过？你见过谁的？不会是你自己和萧大人的吧？哈哈……”
　　小顺子白了他们一眼，冷笑道，“服侍主子这么多年，你还没见过主子的事儿么？那也能害羞的？”
　　王公公几个面面相觑，“主子？你是说……皇……”
　　还未说罢他们都禁了声，青帝威严哪容随意议论。但又沉着声嘘道，“近年来，极少见主子点了谁的牌子，真真可惜了主子那般的好品貌。我看哪皇后娶了也是白娶，皇上的心啊，都放在西宫了。若不是西宫那儿……啧啧，情这个字，着实奇怪，拿得起皆放不下，竟那般好么？”

　　小顺子沉吟半会，终是笑而不语。
　　谁又看得破呢？
　　自己不也强自压着一股萌动，只要看着那个人，以他乐为己乐，就已足够。情爱之事，若奢求了就是执念，患得患失，终无好果。

　　夜里青帝又留宿西宫。
　　其实除了阴森的树丛，那斑驳得有特色的红墙，杨柳依依，以及不算多的人气儿，西宫也算是座颇有仙风道骨的皇家别院。小顺子坐在门外石桌上，若是主子晚上起夜，也是要伺候的。刘公公年岁不小了，自己年轻累一点也无妨。
　　好似迷糊睡了一觉，直起身子时听见殿门打开了，小顺子倏而站起身往后看。
　　是初音。
　　他怔住，躬身道，“娘娘。”
　　见她拖着脚上的锁链，一步一步走到石桌前坐下，悠然看着玉兔初升，蓦地道，“坐下，陪我看会月亮吧。”

　　小顺子诚惶诚恐的毛病还是改不了。正襟危坐地坐着，不似初音那般体态逍遥，侧面看去，那风骚体格真若位谪仙。
　　她喃喃望着月亮，蓦地又开口，“你知道，广寒宫里的桂树开得真很香么？”
　　小顺子愣愣，竟不知这句话有什么用意，只问出一句，“娘娘喜欢桂花？”
　　“恩，很是喜欢。以前那个人带我去月宫上看过，还在不周山给我种了一棵，那香气，我到现在都还忘不了。”
　　小顺子诚然吓了一跳。
　　他不知初音是不是在开玩笑，可这认真的神色实在判不出真假。难道她真是神仙，却又不太像，神仙怎么会落魄到被锁在西宫三年之久呢？
　　于是思前想后，只专注于话里的一小部分，“……娘娘喜欢那个人？”

　　初音笑了，笑得那般好看，“何止是喜欢……”
　　小顺子不知为何就觉得为青帝不平，竟差点愤愤然就跳起来，一股脑儿地质问道，“你……你既然喜欢那个人，为何不去找他？为何要留在这里，折磨自己，折磨皇上呢？”

　　一时间直直静了半晌。
　　初音偏过头看着他，突然又灿然一笑，“我已经找到他了啊……”

　　轮到自己再愣在原地。
　　她继续说道，“但是他把我忘了，我却不能让他想起来，很是伤脑筋呢。他却以为他不是那个人，所以做了很多伤害我、伤害他自己的事，如今这样子，我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小顺子好像全然不明白，却又好像全然听懂了，开口时竟带了淡淡的哽咽，“……但你很恨他，不是么？”
　　“对啊，真很恨呢，但是又舍不得。”

　　“啊……”小顺子顿住了，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缠绕得越来越紧的藤条，忙低下头良久无语。
　　初音看破，捂着嘴嗤嗤笑，“小公公，你喜欢我的珺渊，对不对？”
　　被猜中心事的小顺子煞的红了脸。
　　怎么能不喜欢？自从在大婚之日见到那人，就全然被他不凡气度折服了。除罢满满的倾慕，每每青帝对自己好个一两分，就不觉默默激动好几天。
　　那一碗递过来的甜汤，现在想想，接过来时手都是抖的。
　　说到这里初音盯着自己半晌，眨眨眼，“你这样可真像我男儿身的时候，啧……这样也好，将来给他留个念想。”

　　小顺子一惊，明白过来，忙抬眼问，“娘娘，您要走？可是，您这个样子，怎么走？”
　　“呵……”
　　她站起身狡黠地莞尔，“你信不信这世界上有神仙？”
　　突然问得他一时之间忘了该如何回答。
　　“我真就要走了，阿枣已经死了，我对这个人世已没有了牵挂。陶公那句说得好，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那皇上呢？”
　　小顺子不甘地追问道，“……娘娘不牵挂皇上吗？”

　　可初音眼里闪过一丝惶然，仍是松松一笑，并没有回答。偏了头走得远了。那脚上的银锁链还拖得“刺啦刺啦”响，月影下拉得老长。小顺子揉揉眼，竟就觉得眼圈酸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