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恐青鸾信杳》若谙臻

112、(二十八)司渊，快看，下雨了

　　我蓦地冷笑，“何必，我拱手相让如何？”
　　珺渊听罢，便将长狭的眼色凉凉地斜过来，薄唇轻启。

　　“初音。”

　　没有责骂，没有愤恨，就单单唤了我这两个字，语速不紧不慢，却带了些警戒的成分。我便像做错事的孩童一般，心里直打退堂鼓。
　　咚咚咚咚。

　　我勉强咽了一口吐沫，直视他的眼，心虚得了不得。难道说真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纵是他转世，或我全都忘却，心里那份莫名的尊敬惧怕还是改不了。
　　于是偏过头，面露不甘之色，“若你真是为了谢七的财力才对我好……”
　　珺渊淡笑一声，方才拧起的眉又疏散开来，宛若流云那般肆无忌惮，“原是为了这个，我还以为你是因为醒来没见到我，才发的脾气。”

　　什……什么？
　　可他不理我的怒目而视，依旧慢条斯理，“放心，本王还没穷到贪你那些劳什子，更何况本王在意的是初音，不是谢七。”
　　我闷哼一声没有说话，心里却喜忧参半。
　　珺渊看了我周身一眼，又淡淡嗔道，“就算病好了，也是多少注意些，怎的又穿这么少？”
　　说罢便拿了一旁的薄斗篷，不由分说要给我披上。

　　就在这时，前行的马车忽然骤停。而我没坐稳，险些又滚进渊王怀里。慌忙直起身子时，又见他眼中闪过一次狡黠，我不禁叹气，这人真果然是桃花潭水，深不可测。
　　叶泊在车外说道：“到庆王府了，三爷。”
　　我奇怪地问他，“为何带我来这里？”
　　珺渊对着帘外“唔”了一声，又附耳过来，“还不快变回谢七的样子，我可不愿别人见你这副尊容。”
　　我自顾自看了看自己，又杏眼园瞪，“尊容？在你眼中本仙上竟是其貌不扬，丑陋无比么？”
　　他不置可否，扯着那意味深长的笑便掀开帘子。

　　其实自那件事后，我便有意无意地躲着珺庆了。
　　倒不是怕流言蜚语，而是面对一份难以承受的感情，我委实很有压力。更何况我待他以师徒之礼，若是太过亲近，珺渊不知又会怎么想。
　　可今日珺渊却一反常理，直接将我带到庆王府上。我估摸着应该也没什么好事，便只能战战兢兢，随其身后，终是三缄其口，免得又惹得他不高兴。

　　如今就连温顺本分的管家何老见了我，也是眼神躲闪，似是平添了些不屑。我暗自摇头，谢七做到如此田地，究竟是福是祸？

　　倒也没多少寒暄，我直接就被迎往庆王后院去。再到那紫藤花架的前头，渊王便停下了，与我抿嘴笑笑，“去吧。”
　　我愣愣看着他，“你不去？”
　　他又是一笑，“他是要见你，不是见我。”
　　见我迟疑了一会，依旧是站在原地不肯走。珺渊才牵了我的手，娓娓道来，“这次皇上罚他在家思过，四弟想是生我的气，不愿见我的。既然他想见你，你病好了我便带你来看看他。快去罢，我在这等着你。”

　　我这才怔怔点头，抬脚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那玉蓝色人影一眼，转身进了院门。

　　此刻秋日傍晚，长空阴霾笼罩，黑云压境。满院珺庆最喜欢的紫藤花早就全数谢尽，只剩下枯藤老树，萧萧索索横在架子上，秋风一扫便刷拉拉响了一片。
　　推开房门便见他一动不动坐在窗前，我恍地以为他是否就这般坐着睡着了，便走过去，试探道：“珺庆？”
　　他如梦初醒一般缓缓转头看我，蓦地睁大眼，激动得起身就抓住我，“谢……谢七！”

　　我却着实被吓了一跳。
　　那双他引以为傲的凤眼已是布满血丝，双颊消瘦，好似大病了一场。我摸上他的脸，惊道：“你怎的这么憔悴？”
　　他却不理我，音色哽咽，“你有没有怎么样？三哥有没有欺负你？对不起，我没能把你救出来……”

　　我听得一头雾水，问他，“你说什么？”脑中却忽地闪过听他曾大闹渊王府一事，诧异失笑，“我并未被渊王怎么样，的确是病了，不过是在家里养着。”
　　他讷讷，“他们都说你在渊王府，三哥也没有否认……”说到这，珺庆明显身形一震，“原来……我竟又被他骗了。”

　　短短几句话，便让我一时间领会出珺渊的用意。因实在太过诧异，以至于嘴唇微张着。干涩的声音还未发出来，便在喉腔内凝结，渐渐都听不见了。
　　于是待他再抬眼看我时，却又明显震了一震。我仍旧迷惑不解，可他用右手拉起我披着的斗篷，脸上就惶然失笑。
　　我被那笑弄得一愣。
　　那熟悉的笑靥里竟写满了不安，苦涩，恍然大悟。
　　“他的斗篷……谢七你是来穿给我看的么？”
　　“他们说得都不是真的，你没有跟了他，对么？”

　　我喃喃低头看了一眼方才珺渊为我披上的斗篷，再望向珺庆恳求的眼，一时乱了分寸。但诚然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何苦留他念想，他年又是和白隙一般的悔恨。
　　终是不忍地点了点头。

　　他遑遑然大退了好几步。
　　我急忙去扶他，珺庆却打开了我的手。

　　“为何是他，不是我？”

　　记忆深处好似也有一个人曾这么问过我，我遥遥寻觅着脑海里仅剩的片段，那张脸变作了白隙的温润端良。

　　“初音，为何是他，为何不是我？”

　　我借由心中迷茫困惑了多日的疑问，却在此刻猛地訇然而开，思绪一马平川。强自镇静，直视他躲闪的质问，竟发现自己从未这般的心平气和过。
　　“因为一直以来，只有他，只是他一个。”
　　尔后我又扯着笑，“你我情谊，只至师徒……你放心，我自会像以前一样待你。只是珺庆，你放过我吧。”

　　平吐一口气把话说完，先不去管他听不听得懂，便转身快步绕过了紫藤花架。
　　情爱一事，本来就是自私的。我对一个人容得下的一切，并不代表还能空得出地方挪给另一个人。
　　这果然是秋雨绵绵的日子，雨洗秋浓人淡。我才走出院门不久，天空便凄凄沥沥下起雨来。我忙将斗篷帽子系紧，不经意抬头时，却瞥见了悠长花架后，还立着个玉蓝色人影。

　　我一怔，这一回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那人好似不知道下雨了一般，只顾在刚才的原地执着的站着。长身玉立，在逐渐细密的雨滴后，我似是瞧见了他不够自信的失落。
　　珺渊竟还在原地等我。
　　我不喜，还能如何？

　　我真若喜不自胜，连忙在雨中脚步一深一浅，使出全力那样向他跑去。在他反应过来前便一把拉他站到屋檐下，喘着粗气对他呵呵笑。

　　我猜我定是笑若桃花。
　　他眼中先是惊，后是喜。那惊喜的氤氲便宛若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我与他之间慢慢地荡开了来。我看到在那漆黑深邃的瞳孔中，落下的影子都是我。
　　情不自禁伸手去接那沁凉的雨水，偏头对他高兴地说道。
　　“珺渊，快看，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