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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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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龙开始时,这一片已是人挤人,唐预和白忆之只能站到最外围,这都是限流后的场面了。唐预刻意不去看台中央的人,但架不住白忆之在他耳旁一直吹风。
“你看过他那部《不速之客》吗?真的演得特别特别好,我那闺蜜从来看不上娱乐圈这些男的,在电影院看了之后都成为他的影迷了,一会也带你见见我闺蜜。”
看过的。唐预心里默默回答,还看了很多遍。
白忆之聊起周至野如数家珍,停不下来,唐预只好提醒她:“开始讲话了,我们小点声。”
这场沙龙时间不长,周至野确实说了些自己对于电影审美方面的个人见解,没有侃侃而谈的张扬,也没有捉襟见肘的小气,他提及什么都是淡淡的,不过不妨碍他自带一种控场力,让原本闻讯而来的人们也慢慢摒弃了躁动。
唐预过程中偷偷看过他两眼,也都在对方的视线扫过来之前迅速撇开避免被注意到。
“现在可以走了吧。”沙龙结束后,这边也开始散场,唐预瞧见周至野在不远处,边走边跟荆重学说着什么。
白忆之还有点恋恋不舍,无奈今天的场合是签名合影一概不准,转而开始调戏唐预,“走呗,毕竟是第一个被我亲吐的男人,当然听你的。”
白忆之音调故意挑高,笑得很欢乐,引得旁人都投来奇怪的目光,唐预也不能捂着她的嘴不让说,直接不管她自己出去了。
“喂你不会这样就生气了吧。”白忆之忙追上前来,“我逗你玩的嘛,拜托当时更丢脸的明明是我好不好。”
“你别开这样的玩笑。”唐预感觉自己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
“好了我不说了就是嘛。”白忆之看印象中好脾气的唐预都不高兴了,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了,唐预是自己恋爱史上浓墨重彩又极其特殊的一笔,哪怕过去了这几年她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他们做不了恋人,但她真心希望可以跟他再当朋友。她不想惹他讨厌。
“那你后来有没有跟对方和好啊。”她小声好奇地问。
唐预眼眸暗了一瞬,依旧是摇摇头。
“可惜。”白忆之鼓励他,“不过没关系,像你这么好的人,肯定会幸福的。”
“我吗?”唐预自己都觉得好笑,“当初骗了你你还觉得好啊。”
“你不是也不情愿有苦衷嘛。”白忆之说,“我不是那么是非不分的人。虽然你当时真的反应太大了,我只不过是亲了一下你。”
“是我不对。”唐预没啥好辨驳的。
“所以你一会请我和我朋友吃个饭吧。”白忆之眨了下眼,一副得逞的神色,“正好你等我一下,我先去找找她,晚点再碰头呀。”
唐预随她去了,感觉这一出还挺荒诞搞笑的,倒让他心头扫去了点沉重。
荆重学这才看到人群里的唐预,问道:“你女朋友吗?”
“不是不是。”唐预否认得都快手脚并用了。
“你刚也看到周至野了吧,”荆重学道,“他今天跟我说我才知道你俩原来是高中同学,早知道我拉着你俩一块聊聊了。”
“他已经结束回去了吧。”唐预问。
“不知道,他助理应该带他走了。小周人不错,前两天主动联系说想过来看看,特意征求了我们意见还怕我们不方便。”荆重学一再肯定,“这年轻人挺有想法,要是后面有机会的话,完全可以再深入交流交流。”
唐预点点头,没发表更多见地。荆重学今天要会的人多,跟唐预聊了不久也离开了,走之前让他尽情逛逛。
唐预终于有了会能自己呆着的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多,他打算再去隔壁“五点亚麻色”的展区看看。
这里整体光线较暗,墙上的壁龛其实是互动装置,人眼贴近的时候,原本五彩的绘画都会变为亚麻色,画面上的轮廓元素会模糊变成流沙质地的东西流泻下来。当你站远看它时,则是正常的壁画感状貌。
如此周而复始,聚散循环。
唐预看得入迷,不知不觉来到回廊尽头,一个个模仿取景框凿成的空洞层层叠叠,他站在最里头让他看上去像是无数相框里叠加的人。
变故突如其来。他被人冷不防抓住胳膊扯进暗房。
暗红色的微弱光源打在来人脸上,配合上周至野此刻冷厉阴郁的眼神更显出一种窒息的可怖感,把唐预吓得不轻,自己的胳膊也被他抓得很用力挣脱不开。
这暗房不是外人进驻的地方,是装置自动控制器所在处。
周至野像极了他曾演过的那部《不速之客》里的角色,什么话也不说,光是在这逼仄空气也不流通的环境下,就要把人逼疯。
“你干什么啊,被人看到了怎么办。”唐预只敢用气声说话,唯恐被外头看展的人听了去。
周至野极力压制着浑身快要冲出来的暴怒和焦躁,咬牙切齿地,“唐预你真是好样的。”
“这话什么意思。”他被周至野抓得生疼。
“得多亲热多恩爱,才能让前任说出那种话。”周至野冷笑,和刚才沙龙上的人完全判若两人,“亲你亲到吐?你们天天黏在一起?和我们曾经一样同居?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只谈了两个月的女朋友?”
“你们今天约在这里是打算再续前缘旧情复燃吗?”
“你就这么,就这么……”
周至野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为什么他所有的自持守礼从容冷静,只要一到唐预面前就像个晦气无比的笑话。他今天来也只是想见见他,是不是每见他一面自己就得变成一个小丑,哪怕是现在也只能把唐预强行偷来这独处这几分钟,只为追问一个令他难堪到极致自尊全无的问题。
“周至野,你先冷静一下。”唐预的手刚碰到周至野,就被他甩开了。
“不是这样的,你别……”
有人进来了。
周至野迅速护着唐预的头往旁边设备后边躲了。是工作人员例行过来看一眼设备运行的情况。
唐预在他胸膛处细细喘息,周至野抱得他很紧。
好在对方逗留不久,差不多半分钟的时间便离去。
“周至野。”唐预在他怀里微仰起头,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
下一秒周至野就推开了他,走出了暗房。
唐预在原地呆了片刻,再跑出去找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人了。白忆之找了他一会,终于看到他刚招了个手,唐预就风一般地跑过一眼都没看向她。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周至野,在那么昏暗的地方,周至野无比疯狂的神情也深深地刻进了他脑海里。他现在给周至野发消息打电话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他确信。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想,他或许应该去周至野家,在那里等他,无论多晚他应该都会回来的。
打定主意后,唐预飞快地打了辆车前往目的地。
他下车的时分,太阳已经落山,在冷酷的夜色里他起初等得焦急等得不安,渐渐的他想明白了反而平静下来,因为不管怎样他都会等到他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他不怕等待。
但二月天仍是冰天雪地的冻,这么站在外头刮风挨冻不好受。唐预把外套的帽子戴上,感觉冷得不行了就原地蹦两下,然后再蹲着把头埋低一会。
周至野很晚才回来。到后来唐预已经忘了看时间,所以不知道是具体几点。但他看见有一台黑色的车迅速从自己面前驶过,他刷地起身,等到了。
唐预追着过去还没到大门口就被保安拦下了。
唐预没办法只得解释说是周至野的朋友,你们可以问他一声告诉他我的名字,我没有骗你们。
这很难让人信服。保安打量着他,浑身上下看起来都不像一个大明星的朋友,反而可能是狂热的粉丝。
唐预只得再硬着头皮跟周至野发消息打电话,这下真的消息不回,电话也是关机状态。
大门口离周至野的别墅都有一段距离,他在房间里,就算自己叫得再大声他也是听不见的。而且他不想叫唤得大家都知道,给周至野徒增麻烦和闲言。
唐预忽然又想不通了把自己丢进了死胡同里钻,他觉得没关系,今晚不行我还可以等到明天早上,他早上还会从这里出来的,到时候我应该可以拦住他。
他这么想着,似乎还轻松了些,便慢慢地沿着破道的石壁走。这大起大落的情绪折腾和同这低温僵持,唐预后知后觉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他靠着石壁蹲下想先缓缓。
这里地势空旷,唐预抬头看了一眼,能看到不少星星。
他吸了吸鼻子,忽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
唐预不用再等,是周至野自己出来的。
唐预扶着石壁缓缓站起,蹲久了腿还麻着,还能笑着说:“我打不通你电话,进不去你家。”
周至野下意识想去扶他一把,硬生生忍住了,“手机没电了。”
开车经过的时候隐约看到有个像他的人影,周至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出来看了一眼,居然真的是唐预。
“你干嘛一直在这里等,你要等我干什么啊。”周至野声音忽然大了几分,不知道是在气对方还是气自己,他也不知道唐预等了多久,只觉得他冷得浑身都要结冰了似地发抖。
周至野终归还是带着唐预先回了家,保安见唐预和周至野真认识,顿觉尴尬。周至野盯了他们几眼,“以后有人找我先跟我说一声。”
“好的周先生。”
进门后,周至野二话不说去衣帽间找了件十分厚实的毛绒外套让唐预换上,他原本身上那件外套都透着一股寒气。他沉默地对着这间精细的大门按了几下,抓着唐预的手指在唐预的震惊中录入指纹,无声地昭告“以后再来,都不会被挡在门外”。
唐预抽回自己的手,并未因为这一插曲忘记自己原本要解释的事情。
“你今天问的那件事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唐预字字清晰,要说的话已经在心里想过千千万万遍,“我们没有亲热,也没有同居,更没有天天黏在一起。”
“那句话是字面上的意思。”唐预把往事再次揭开,“她试图亲了一下我,然后我因为心里接受不了,当着她的面生理性地出现了恶心的反应。”
“我吐了,然后分手了。”唐预的目光始终在周至野身上,“就这么简单。”
周至野明显还在理解他刚说的话,唐预不等他反应接着说:“上次和你妈妈一起离开的时候,她也跟我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周至野顿时警觉起来。
“她说,你那年毕业以后就离开家了。”
唐预问:“你为什么进演艺圈做了演员,可以告诉我吗?”
“没什么原因,想做就做了。”周至野不想继续这类话题。
“是因为我吗?”
唐预自己也觉得说出这种话实在很不要脸,他试图从周至野的脸上寻找答案。
“你……”
唐预点点头,他已经找到了答案,“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你把话说清楚唐预。”周至野忽然就被惹怒了,只觉自己正被唐预耍着玩。
“周至野。”唐预又叫了他的名字。这一声叫得他有些恍惚,他记不清唐预这样叫过他多少次,甜蜜的,温柔的,任性的,羞恼的。
但惟独不会是此刻这样冰冰凉凉的。
周至野一脸僵硬地望着他。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七年前是,七年后也是。”唐预钉在原地,仿佛在接受无形的审判,他理应受到惩罚。“你会有更好的,更好的……”
更好的什么呢,唐预说了一遍又一遍,都说不出口那个字眼。
而周至野彻底失控了。
他两三步上前,直接揪住了唐预的衣领,狠狠地逼问他:“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就是为了说这些?!”
“唐预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你非要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往我的心脏捅刀子是不是,是不是?!”
“我妈妈,”唐预哽了一下,甘愿承受着周至野的发泄。“我妈妈因为我自杀过。”
空气仿佛静止了,连带着周至野的痛极怒极的翻涌不息的情绪也一并静止了,他希望自己是听错了什么,也不愿意心中那个可怕的想法被证实。
“我没办法为了我自己的幸福弃她的幸福于不顾。”唐预摇着头说,“我真的没办法。”
“她从我三岁的时候就一个人抚养我长大,从来没有给自己买过一件稍微贵点的衣服,从来没有主动说过喜欢吃什么。因为我的病,就因为我的病,她把自己所有的生活习惯都变得和我一样。”唐预捶着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仿佛也在叩问自己。
“小时候我学钢琴,钢琴课真的很贵,我妈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表现过一次难处,每天每天都骑车送我去老师家,没有一天间断过。”
“初三的时候最后半学期学校要求寄宿,她怕我吃食堂的吃外面的东西不好,一日三餐现做了来每天都送饭送到校门口。我早上七点多的自习,她六点半就在门口等我。十二点下的课,她在外头暴晒顶着大太阳给我递饭盒水果。高中时候每次晚自习到家,她一次都没有比我早休息过,就怕我万一在外头碰上什么事,硬是要看着我平安回来才能睡得着。”
“她对我没有任何要求,音乐是我自己感兴趣的,她就省吃俭用拼了命地支持。我身体不好,她就一直坚持带我去复查去看医生,但她自己腿脚不好都不愿意去看一直忍着,只因为怕我看出来备考会分心。”
“虽然在我几乎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没了爸爸,但是我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缺少了一半的爱,因为我妈给了我远远超过这一半的爱。”
“这样的她只是放心不下我,只是希望我能像其他人一样结婚有自己的小孩,老了之后也有人照料,不会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以后我就变得孤零零的。”
“她不懂什么性向平权不懂什么天性自由,她只是一个一心一意眼里只有我的母亲,我没有办法在她悲痛欲绝震惊无措的时候,还一味自私地宣扬自己的爱,把她对我的爱踩在脚下。”
“或许我曾经真的试图这么做过,然后给我的报应就是我妈被送去了抢救室,差点没救回来。”
周至野好像已经预感到自己会失去什么,他慌乱地抓住他的手,不忍心再看他伤害自己,“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真话有用吗,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题。”唐预认命,“但我没得选,从一开始就没得选。”
“我们永远都不会再有可能了,周至野。”
周至野紧握着他的手绝望地垂下了,这句话真真切切地将他摧毁了。
“从头到尾都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也只有这一声对不起了。”唐预怔怔地说,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笑容。
让周至野悬在眼角的泪终于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