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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幽夜梦未央 ...

  •   灰蒙蒙的夜色,积雪映着凄白的光色。
      街道空旷无人,只偶尔听到更夫的梆子声。
      这个时候,该是宵禁了。

      苏殷与白愁飞并肩而行,两人的步子很慢,很悠闲,时光在这一刻显得缓慢而静谧。
      如絮的雪花静静飘在街道上。
      雪落无声。
      雪中两人的交谈也很随意。

      “现在是十一月底了。”苏殷轻声道:“要在年前赶回去么?”
      白愁飞侧过脸瞧她,语声轻和,“随你。眼下北方没什么事,我们在不在也没关系。开封府这里,算是做客罢!”
      苏殷“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白愁飞忍不住问道:“阿离,你究竟是想走还是想留?”
      苏殷懒懒道:“都可以。”
      白愁飞笑道:“你这话等于没有说——难不成是等我拿主意?”
      苏殷嫣然笑道:“谁让你才是我们的主角呢!”
      白愁飞似乎确实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开封府很有趣。”

      开封府是北宋的都城。
      某种程度上说,都城就是一个国家的缩影,地域被压缩,时间被压缩,人才当然也是如此。
      如果你经受住了这种挤压,那么,你多半会熬出头。
      这里的竞争分外激烈,也分外动人。
      如果你是一个胸有大志的人,也懂得方法,有门路,有运气,那么,你也许会在很短时间,爬到一个平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但是这种上升的空间,对于苏殷白愁飞这种人来说,太有限了。
      因为京城的最上方,压制着所有人的,是皇帝。
      皇帝的威压当然是覆盖着整个国家,但是在京城表现得尤为明显。
      所以,如果你是一个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人,那么,你最好不要把京城当做你最后的依仗。

      苏殷忽然轻轻拢起衣袖,双手笼在袖内。这是她经常做的一个动作。
      但是白愁飞立刻冷下了脸色,“又有人跟踪?阴魂不散!”
      他在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出手。左手“小雪”,右手“初晴”,正是白愁飞自创的“二十四节气惊神指”。
      白愁飞的武器就是他的一双手。
      从七岁开始,白愁飞就学会了杀人,干净利落地杀人,优雅凌厉地杀人。

      苏殷依旧笼着袖子,吐出毫不负责任的语句,“也许人家只是路过。”
      这种天气,这种时候,有谁会没事路过?
      苏殷这么说,更像是为了避免冲突,而给自己和对方找的一个台阶。
      但是黑暗中潜伏的人是否愿意接受这个台阶?心高气傲的白愁飞是否愿意接受这个台阶?

      白愁飞指尖劲气到处,黑暗中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随即,归于平静。
      黑暗中窥视的六个人已经无影无踪。
      白愁飞冷笑,“或者是吧!”出手的同时,他还在回答着苏殷的话,并没有丝毫的停顿之处。
      白愁飞出手当然不会落空。
      地上残留着一小截剑尖,几瓣残花,几枚破碎的黑白棋子,一块白色的布片。

      以白愁飞指下难留活口的作风,他其实应该追上去将这窥视的六人一一格杀。
      他已经知道了这些人是谁,又是谁派来的,但是这些并不在白愁飞的考虑范围内。当一个人的身份影响大到了一定地步的时候,就该是别人考虑他,而不是他考虑别人。
      白愁飞恰巧就是这种人之一。

      但是他立在原地没有动。
      因为这里还隐藏着两位高手,这两个人,武功比先前遁走的六个加起来还要高。
      所以白愁飞也只好放弃追击的想法。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冬夜的那一轮朗月凄白。
      屋脊上站着一个人,一个灰衣人,高瘦的灰衣人,身上背着一个包裹。

      天下第七!
      ——武林中最神秘莫测的高手之一,也是京城里、权相蔡京手上武功最高的杀手之一。
      白愁飞又冷笑了一声,“是蔡京派你来的?”他甚至已经懒得称呼“蔡太师”这种官场上的客套。
      天下第七居然摇了摇头。
      白愁飞一看到这个人,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感,而现在这种厌恶感越发加重了。
      因为“天下第七”正盯着苏殷,用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目光盯着月光下的苏殷,就像沼泽里的鳄鱼。

      白愁飞觉得自己受了冒犯,一种让人极不能容忍的冒犯。他的脸色开始发白。
      他在愤怒或者兴奋的时候,脸色都会发白。他越怒,脸色越白;酒喝得越多,脸色越;人杀得越多,脸色也越是白。
      白愁飞的肤色素来白皙,干净,俊雅,出尘。
      但是此刻他的脸白的像纸,像泛着冷光的玉,像带着煞气的刀锋。

      天下第七无疑是可怕的高手,白愁飞决不敢说自己能必胜此人。
      但是胜不胜,和打不打,其实是两回事。所以白愁飞几乎在杀意一浮起的同时已经出手!
      千个太阳!天下第七手中的剑势刹那炸裂开来!

      银白锦袍裹着雪青色,从亮得令人睁不开目的白光中飘飞而出,宛若一只从火焰中飞出的凤凰。
      白愁飞左手揽着苏殷的腰身,身躯笔直,立在对面的屋檐上。
      他的面色更白,额角处有着一丝鲜艳的红痕。
      天下第七的肩头却多了两个血洞,鲜血汩汩流出。风一吹,几片灰色的布片从他身上落下。

      苏殷的面色依旧平静,只是浅浅地皱了皱眉,抚了抚衣袂。
      她的头发有几丝乱了,但是那只是夜风吹拂所致。
      “你为什么不出手?难道你真像传言所说的不会武功?”天下第七的目光依然黏在苏殷身上,似乎是兴奋,又似乎是失望。“你到底是谁?”

      苏殷奇道:“我不会武功?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与此同时,白愁飞冷笑,“你还不够格!”
      这时候,忽然有人出声了。
      那个一开始就在的人终于出声,这声音清朗而带着淡淡的尊贵。“白将军,文先生,可否给在下一个打圆场的面子?夜深风寒,实在不宜大动干戈。”
      这个人相貌十分俊朗,浓眉星目,面如冠玉,随便的衣着,神态间自具一种贵气。
      白愁飞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原来是‘神通侯’方小侯爷当面。”他身上凝起的煞气和杀气,忽然冰消雪融,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他的眼里也不再有“天下第七”,就好像那刚才出手气势无伦的阴冷高手,只不过是路边的草芥鸡犬。

      方小侯爷就是方应看,方歌吟之子。
      昔年,方歌吟历炼有成,武功比“三正四奇”还要高出许多,几成为武林第一高手。
      当时蔡京任相,得到皇帝赵佶宠信,打击元祐旧党,力主出兵西夏,又为谄媚上意,征“花石纲”,弄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时摩尼教馀孽方腊起兵于睦州,与朝中旧党暗通,派出三名杀手,谋刺徽宗,但均为方歌吟和诸葛先生所阻。
      徽宗感其救命之恩,要册封方歌吟为王侯,方歌吟无心恋栈权名,与桑小娥飘然而去,行吟于山水之间,临行前直言告诫徽宗,若一任奢靡下去,国事如江河之泻,追挽莫及。
      反而方歌吟之义子方应看仍留在京城,武艺文才均十分出色,蔡京早有意招揽,故向徽宗进言,将此一切封赐,都落到方应看身上。当然,徽宗也有意借方应看之力,保护京畿,尤其是对付剩下的那一名杀手。
      所以眼下的方应看,实在是开封府内相府中的第一红人。
      白愁飞在白天的相府花园里,已经见过方应看。

      “天下第七”不再说话,只对着方应看拱了拱手,意思是接受。
      方应看的目光落在白愁飞身上,这个初来京城的新贵,他怠慢不得。方应看是个有野心的人,为着这野心,他做了许多细致的功课,白愁飞当然正在其列。
      所以即使白愁飞被封为“燕王”,但是他称呼的却是“白将军”,听上去似乎有些怠慢了。
      但白愁飞本就是自疆场扬名,纵横燕云,数破金兵,在两国之间,硬生生挤出他自己的天下。这样得一个人,最得意的时候,当然是在战场上的时候。
      所以白愁飞更喜欢旁人称他“将军”。

      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无踪,“天下第七”一言不发,转身投入了黑暗之中。
      白愁飞笑道:“这就是太师给某家的招呼?”
      白愁飞从来都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人,虽然“六合青龙”“天下第七”都伤在了他手上,而他自己,完全没什么实际的损失。
      这一方面固然是对方并不敢真正公然和他这位京城新贵作对,另一方面也是白愁飞确实是天下高手之一。
      但是白愁飞依然觉得自己吃亏了。虽然他面上的冷色已经敛去,换了笑容,但是他的气还没有消。
      “天下第七”也许自有他前来的原因,但是白愁飞必须且一定会将这事算在蔡京的头上。绝对不可能就此罢休。
      关于这件事的说法,是一定要的。

      方应看的目光极快地在白愁飞依然揽着身边男装丽人的手臂上扫了一下。
      月光之下,苏殷的面孔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辉。
      方应看在心中笑了笑,相爷爱女的亲事也许真的成不了,原因么……自然不仅仅是那小女孩儿的任性使气。
      他拱了拱手,“白将军,苏姑娘,能否赏脸去在下家中稍坐奉茶?”

      “神通侯”的府邸自然是极尽华贵堂皇的。
      方应看本就是翩翩如玉的浊世佳公子。如果他想邀请一个人,那么必然会让客人感受到世间所有的欢畅与乐趣。
      这是他的待客之礼,尤其是他看重的人。
      比如白愁飞。

      苏殷不知道白愁飞现在是不是已经在侯府玉楼金堂的莺声燕舞里恢复了心情。
      她此刻正徜徉在满铺月色的街道上,并没有同着白愁飞一处。当时,面对方应看的邀约,苏殷只是淡淡地说:“我想一个人走走。”
      方应看脸上露出惊讶神情,他还想挽留,但是旁边白愁飞已经答应了下来了。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方应看绝对想不出高傲凌厉如许的白愁飞,也会有用这一种语气,这一种态度说话的一刻。
      雪青色的背影翩然而去,方应看忽然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许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月色如雪,衣袂承月,男装倜傥的女子独自徜徉在黑夜无人的街道。
      这是她入京的第二天。

      苏殷并非和白愁飞走的同一条路线,白愁飞先到京城,她后至。
      那是因为她去看望了那个人。一日一夜,疾行八百里,因为那人的生日就在这时候,这寒冷的冬天。
      她并不需要随时向白愁飞一一汇报自己的行踪,虽然大多数时候,她会提一提自己去做了些什么,会见了什么人,因为大多数时候她是为了他们的事业。这些年,她极少为自己做什么。
      但是她从未和白愁飞提到这个人,自从十年前分别之后,她便不再向任何人提到他。
      只是每年她都会带着好酒去探望这个人。

      这种似存非存,似断非断的情分已经维持了十年,使得她每每想到这个人,心中就浮起一种类似凄楚的情绪。但是也因此,她不自觉便在那人面前,保持着最初时那顽皮肆意的态度——笑语谑音之后,紧随的便是继续的天各一方。
      每一次见面,都如回光返照。
      苏殷一直拒绝承认自己具有这种女子软弱伤感的心思。她认为自己应该是和退缩,犹疑,被动一类的形容词完全无关的。
      只是,只是——

      苏殷有些苦涩地想着,也许她自己也不完全明白自己的想法,也许为着某种心底并不明晰的坚持,也许是某些未知的诅咒落在了他们身上……令她无论如何,也不知为何……
      是以——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那唯一的,会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叫她“苏苏”的人。

      ——

      苏殷所立的地方,是一方精致楼阁的滴水檐前。
      红色的楼阁,灯光从窗子里透出温柔的浅红,流苏低垂,美人倩影绰约,淡淡的丝竹,低低的言笑。
      苏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这里来,自我反省一下,大约刚才确实是走神走得太厉害了。苏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如此的失魂落魄。

      这里是留香园,不远处是采风楼,左边是烟水云舟阁,隔着一条街是诣香坊……当然还有更多类似的处所。小甜水巷、半夜街、瓦子巷、蓝、红二线的地带,是京城中烟花场所的集中地。就连当今天子赵佶,亦常以九五之尊,微服游幸于此。

      苏殷还穿着男装,但是旁人多看一眼便能认出她是女子。
      周围已经有不少目光扫过她,苏殷拂了拂衣袖,决定离开。这个时候,她没有在这里乱逛的心情。
      但是一个甜美的声音叫住了她,“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苏殷没有回头,而是加快了脚步。
      身后传来细细的喘气声,那叫住她的小姑娘一路小跑追赶,“等……等等……”
      苏殷脚下如行云流水,看似动作舒缓,和那小姑娘的距离却越拉越远,连那几乎要带着了哭音的娇唤声,也渐渐小了。
      苏殷不怕麻烦,但是现在没有应付任何人的心情。
      那叫住她的小丫鬟,是会武功的。

      会武功的青楼女子并不少见,青楼本就是江湖□□瓜分的地盘之一。苏殷想了想,根据手下收集的那些情报,这里,应该是金风细雨楼的势力地。
      迷天盟还鼎盛的时候,这些烟花场所的收入,他们至少要抽成一半,还不算各种“礼节”“捐献”。而后,苏幕遮发兵,在迷天盟手中争夺回一部分的控制权,苏家父子对这种声色场所的兴趣很有限,也清高得不愿意以此牟利。到后来,蔡京支持的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也有过一场争夺。
      当然,谁都知道,烟花场所对于这些大佬们的意义,绝对不仅仅在于寻欢作乐,或者抽成花红。
      虽然多年不入京师,并不代表苏殷对京师的情况一无所知。相反,对京师中风吹草动的监控,从而判断这动向带来的影响,是苏殷经常且必须要做的事。
      否则她与白愁飞这几年来也不会如此顺利。

      转过一道弯,苏殷倏然停下了脚步。
      她面前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含笑点头,仿佛很熟悉地向她打了个招呼,“苏姑娘。”
      这人年轻英朗,额上有一颗黑痣,举止斯文儒雅,得体有礼,身形瘦长,比常人都高出老大一截。
      他拱了拱手,“在下是金风细雨楼的总管杨无邪。”

      苏殷也拱了拱手,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穿着的是男装。“杨总管是专程来寻我?”
      杨无邪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本来月夜偶然邂逅佳人,更加符合我的设想。只是在下确实是专门来找姑娘你的。”
      苏殷随着他的话语皱了眉头,她不是开不起玩笑的女子,比起某些更过火的玩笑,这不过是一句淡淡的调侃,算不得什么。但是显然她此刻的心情不在其列。

      杨无邪话刚出口便有些后悔。他绝对不是一个轻佻无礼的人,相反,他性格沉稳谦逊,连对待青楼女子都有种格外的尊重。
      但是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忽然说出这种话来。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中邪了。

      好在苏殷的脾气也没那么大,不至于要因一句无心之言向人问罪,所以她只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个简单的蹙眉动作,在她做来也那么地清丽好看,不像嗔怒,倒像薄薄的为难,令人怜惜不忍逼迫。
      至少对面的杨无邪差点便觉得自己是在为难她,几乎便要改口。

      “现在已经很晚了。”对面风采翩然的男装佳丽声音柔和动听,并没有刻意掩饰女子声气。
      杨无邪一怔,随即立刻说道:“不会耽误姑娘太多时间。”
      苏殷轻轻叹了口气,“那走吧!”
      杨无邪又是一怔,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好说话。但是那仿若无奈妥协般的一声轻叹,却让他莫名生出了一阵愧疚感,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

      苏殷已经绕过了他,向前走去。
      也许苏殷自己也没有发觉,今夜的她身边萦绕着一种淡淡的薄愁,如烟如梦,离离依依,似真似幻,欲语还休。或者,在这种不经意的时分,带着几分恍惚散乱,拥有古老传承的神秘女子,在自己也没有发觉的时候,精神修为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境界。
      苏殷并没有刻意去影响控制谁,但是越是不经意,这种“场”与“势”的影响就越是强大。
      连杨无邪这等心志坚定的高手,也不知不觉受了她的影响。

      雪夜无声。

      苏殷原本以为要见她的人是苏梦枕,但是居然真的只是杨无邪自己找她。
      这里不是金风细雨楼的任何一楼,苏殷打量着屋子里的装饰,猜想这里也许是杨无邪自己的私邸。因为这里的摆设,虽然没什么特出之处,却让人格外地觉得“这屋子是杨无邪的”。

      苏殷的态度有些随波逐流的暧昧,她甚至都懒得想一想对方的意图。有人请她,她就来了。
      她的目光就落在杨无邪的一双手上。
      杨无邪一双手正在灵巧地摆弄着茶具,动作斯文秀气,热气伴随着茶香在屋子里萦绕。
      苏殷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饶有趣味地看着。

      “苏姑娘,请用。”杨无邪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苏殷细白的手指拢在青瓷的茶杯上,用这杯子暖着手,目光低垂,却没有小小啜饮一口的意思——尽管这茶是难得的好茶,烹茶之人更是茶道的高手。
      所缺的,唯有饮茶的心情而已。
      所以苏殷宁可不饮。
      杨无邪的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失望之色。
      或者连他自己也不曾发觉,在遇到这书生打扮的佳丽后,他的情绪被牵动的次数,已经太多了。
      杨无邪是个年轻人,但是却老成得像个老人。这是苏梦枕的原话。金风细雨楼的总管杨无邪,确实有着一般年轻人难以企及的稳重和睿智,耐心和细心。

      茶炉中的火焰跳动了几下。
      主人没有寒暄客套,客人也没有敷衍闲谈。
      苏殷仿佛对沉沉浮浮的嫩青茶叶很感兴趣,目光一直低垂着,偶尔还仿佛想到什么一般,唇角露出笑意。
      ——旁若无人。
      而杨无邪似乎也忘记了他辛苦请来这客人的原意。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注意力毫不在他身上的女子。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窗子正对东方,因此那一抹微白的晨光格外清晰。

      苏殷迎着这晨光,盈盈站立起来。
      昨天晚上她身上的那种迷离怅惘如梦的气质,已经消失无踪,依旧是沉静深邃,神秘飘逸,如乘风归来的女仙。
      “杨总管,苏殷告辞了。”
      这清朗柔缓的声音岂非正是敲醒昨夜迷梦的晨钟?
      杨无邪随之站起,抱拳道:“苏姑娘,好走不送。”

      苏殷雪青色的衣袂一角消失在门外时,杨无邪的面色忽然变白了,是一种失血的苍白,或者还含着一些对未知的恐惧。
      他似乎明白了自己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怎样一种境地。

      杨无邪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要赶去“绿楼”见苏梦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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