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红烛之约 ...
-
“一个庶女，父亲却偏偏更宠爱你，你凭什么？”
刺耳的话语穿透了时间帷幕，回响于耳畔，扯痛每一根神经。
熟悉却模糊的面孔仿佛被覆上了一层膜，话语涌到唇边，却如哽在喉，出不了声。
隐约间，只觉衣襟被一股力量粗暴地撕扯，朦胧中，面前的女子面容扭曲，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喋喋不休。
“你有天生的好皮囊，却仍在诗书女红上与我争，甚至连父亲的爱都要抢走，满京城都道你贤良淑德、才情出众，日后必将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嫁入勋爵人家，尽享一世荣华富贵，可我呢？我身为嫡长女，本应尊贵无双，可人人皆赞你庶女之姿，却将我抛诸九霄云外，独守空闺，无人问津……你为什么不能去死啊？为什么你不能消失在这世上！为什么！！”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如在昨日。
她的手腕被古铜色的锁链紧紧束缚，动弹不得，背后一股力量猛然袭来，顿感失重。
“从今往后，你休想再夺走我分毫之物。”
冰冷的湖水灌入鼻腔，被禁锢的手臂无法挣扎，只能任由窒息感悄然逼近，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蓦然出现在昏暗深蓝的视线中，他身着一袭黑衣，如同夜色中的幽灵，越游越近。最终，他伸出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腰肢，将她往湖面的方向拖去。
他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深邃若渊的眼睛，轻轻一侧首，便与她目光相接。
就在那水流涌动，悄然掠去他的面纱之时，她却眼前一暗，身子倾倒，沉沉昏了过去。
.
“呃！”
叶芠倏然自梦魇中惊觉，胸口仿佛还残留着刺骨寒意，脖颈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她蹙黛眉，正欲沉思之际，后知后觉一股温热的触感，寻觅望去，一张沉睡的少年面容映入眼中。
只见委之舟正坐于床沿，紧紧握着她的手，身躯微倾，依偎在她身侧，面庞轻贴于她手背之上，悠长而炽热的呼吸喷洒在肌肤上，酥酥麻麻的，犹如细雨润花。
叶芠唇角不自觉上扬，缓缓侧过身，伸出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戳点他的额头，接着，顺着那挺拔的眉骨滑过，经过如峰的鼻梁，缓缓落在那微红的唇瓣之上。
“还挺帅的嘛。”她忍不住说。
睫毛轻颤，滞后而至的痒意似乎在低语，试图将委之舟自沉梦中唤醒。
叶芠的手指突兀一顿，急忙缩回原处。
紧接着，他便渐渐醒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揉着睡眼。
“伤口还疼吗？”他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叶芠被他的模样搞愣住了，一时语塞。
这人的眼睛怎么红红的？还有点肿？
“不、不疼了，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儿？”她指了指他的眼睛，声含疑惑。
委之舟并未放松握住她的手，而是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低头沉默，未发一言。
叶芠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柔声道：“有事儿就说，我之前不是跟你讲过嘛。”
啪嗒。
啪嗒。
几滴水珠滑落在她的手背，湿润，灼热，带着体温。
是眼泪。
“对不起……”委之舟眉宇轻蹙，皱成了八字眉，抬眸，用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叶芠，“我曾说，让你不要弄伤自己，可现在你却因为我受了伤，都是我的错。”
叶芠心想：他怎么看上去这么委屈呢……怪可爱的。
她又一次母爱泛滥，轻抚他的发顶，笑道：“你不用自责的，叶绫本就是癫狂性子，谁都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什么离奇的事，我们都拿她没办法。”
窗外的阳光洒进屋内，如同细碎的黄金，为两人覆上了一层光圈，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时间在这一刻都变得柔软起来。
委之舟静默无声，将头枕在她的膝盖上，呢喃道：“叶芠。”
“嗯。”叶芠以指为梳，滑过他柔顺的发丝，凝视着窗外繁华似锦的街道，眼中蒙着淡淡的忧伤，“我们今晚回宰相府吧。”
.
夜色渐浓，宰相府内灯火通明。
“哟，两位一起来了啊，正合我意。妹妹，爹爹正好想见见你呢。”
叶绫倚着门框，挑衅着说道。
离家出走的庶女毫无征兆地回府，在街坊邻居之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少平民百姓聚在宰相府大门前看热闹。
叶芠发髻高高挽起，发丝间不染尘埃，格外清爽利落，细致的妆容让她的面容看上去有了几分血色。
身后，委之舟静默而立，他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长袍上绣着细腻的暗纹，月光洒落在他身上，衬得他宛如一尊雕像。
宋蝶衣扮成小厮模样，穿着一袭简朴的衣裳，头戴一顶小帽，低垂着头，紧跟在两人身后。
叶芠盈盈一拜，语带温婉：“妹妹心中也很是挂念父亲和姐姐呢。”
人群中，一布衣百姓嗤笑而出：“哼，此等做派，不过是虚有其表，怕不是银两花光了，要回宰相府继续偷吧？”
“就是就是，这大小姐心性也太好了，居然能容忍此等宵小近身。”
众人附和之声四起。
委之舟看向他们，面露凶光，手却忽然被人轻轻按住。
叶芠轻轻摇头，语气平和：“不用在意。”
.
三人跟随叶绫的侍女沿着回廊一路行至正厅，方一跨入门槛，眼前之景却让叶芠一时失神。
“张国公家，李国公家，定安侯府……”
她目光在周遭环视，轻声念叨。
委之舟在她身旁，扫视一圈，沉声说道：“事情不简单。”
宋蝶衣头一回见到此等大场面，啧啧称奇，“这议亲排场也太大了点吧。”
宴席上，琼浆玉液与珍馐美馔琳琅满目，香气四溢。叶宰相身着华服，端坐于宴席中央，两侧侍女手捧精致茶盏，静候差遣，四周的宾客们或谈笑风生，或举杯共饮。
叶宰相看着叶芠和蔼地笑着，招呼她道：“芠儿，怎么傻站着不入座？离家多日，莫非不认识父亲了？”
叶芠连忙敛衽行礼，道：“父亲，父亲万安！”
叶宰相微微颔首，目光移向委之舟，“这位公子气度不凡，风采奕奕，难道就是绫儿倾心仰慕的那位男子？”
“正是。”
叶绫自后门处挽着大娘子一同走来，已然不似前几日那般疯癫，此时的她，身着艳丽衣裳，仪态万千，款款步入大堂，风姿绰约。
叶芠回过头望向门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大娘子张氏展颜一笑，婉声道：“这位是哪家的小公子啊？容貌俊朗，与我家绫儿倒是颇为般配。”
委之舟蓦然开口，神色淡然如水，“晚辈自幼孤苦无依，幸得老人收养，视如己出，抚养成人。然数年前恩人仙逝，晚辈便孤身一人浪迹天涯，以武会友，以技为生，漂泊于世间。”
这话一出，击中了叶芠的心，她眸中满是不可置信，怔怔地望向说话之人。
原来他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子弟，他受伤那日说的，竟都是真的。
孑然一身，漂泊尘寰，聊聊可数的温情与眷顾，对他来说却贵如金玉良珍。
大娘子闻言眉梢微蹙，微露不悦之色，显然是对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颇有不满，而这一闪而过的嫌恶却未能逃过叶芠敏锐的目光。
“我宰相府素来宽厚待人，对孤儿亦无偏见，但这位公子，请你谅解，我们也希望绫儿能过获得幸福美满。”
委之舟诚恳道：“我现在就可以走。”
叶绫：“……”
宋蝶衣：“好样的大侠，我挺你！”
叶芠忙保持着口型不变低声提醒道：“你别这么决绝，要是在豪门贵胄之前失了颜面，那场面可是很难看的。”
“什、什么意思？”大娘子脸色已然有些难看了。
“我猜这位兄台的意思是，不欲扰了大娘子与宰相大人的清净，自知是微末之身，难配宰相府的千金贵女，若非盛情相邀，断不敢唐突造访。”
熟悉的声音传入宋蝶衣的耳朵，她心中一惊，循声望去，只见那人身着青衫，笑容可掬，龇着一排大白牙。
果然是赵子铎。
她险些忘了这人是京城首富了，这样的宴席怎么能少的了他？难怪他没有乔装成小厮跟进来，原是光明正大地来品佳肴、观繁华了。
叶绫见赵子铎给她解围，甚是宽慰，嫣然一笑，“是啊是啊，他一向心直口快，但心地纯善，待我也是颇为周到，关怀备至。”
宋蝶衣：“啊？受虐狂？关怀备至……确定不是对叶掌柜？”
叶宰相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芠儿，你与他同行至此，难道素日相识？”
“我……”
“妹妹与他共同经营了一家酒楼呢。”叶绫抢着回答。
叶芠嘴角抽搐着，宛若察觉到了四周官宦人家之中的讥诮低语。
商贾之辈地位卑下，世家女子若下海从商，定会招来无数非议与嘲笑，成为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叶宰相没想到叶绫会这么直白地回答，登时脸色青白交替，勉强挤出一句：“好，好，我知道了。”
大娘子依旧踌躇不决，见氛围生硬，索性招了招手说：“先别站着了，入座吧，边用膳边说。”
叶芠欠身行礼，回道：“好。”
正当她欲动身之际，却有人将她猛地一拉，挽回原地。
她未曾料想，下一秒发生的事情，将改变她一生的轨迹。
只见委之舟目若朗星，牵起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缓缓举至心口。
“我已心有所属，不便再续红烛之约。”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红烛之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