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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零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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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零章【伊甸】
我,做了一个梦。
奇怪的梦境。事情和事情间没有逻辑的联系,但是与之相反的是纤毫毕现极具真实感的画面。
我,做着这样的梦。
城市的废墟。混乱的,战争。
巨大的虫族游走在城市的残垣断壁之中。他们虽然被叫做“虫”,但是和地上爬行的甲壳节肢类小动物一点都不像,纤细的足肢支撑起庞大的身体,无比宽阔厚重的两翼几乎遮蔽了天空,黑红色的几丁质外壳泛着金属质光泽,仿佛是所有人类噩梦中最恐怖印象的集合体。他们半悬浮着,小的相当于战舰,大的相当一座移动要塞;相比之下人类的城市是多么的渺小脆弱,在他们身躯之下仿佛沙雕的城堡,轻轻一碰就全数崩塌。
他们只是缓缓地浮游着飘行。沉默着,山峦般寂静地沉默着。然后他们经过的地方只留下崩塌的土墙,燃烧的烈火,还有人类撕碎的遗骸和疯狂的惨叫。
燃烧的晚霞。仿佛滴下血来的,凄艳的天空。在滚滚刺鼻的浓烟里,狰狞的落日散发出黑色的光芒。
在与着绝望的落日相反的方向,东方,清冷的靛黑夜空中浅浅浮现出暗淡的星子。AI的飞行器发动机所发出的蓝色光芒在温柔寒冷星光的衬托下更加鲜明而耀眼。
那些飞行器呈现完美的流线型,带着无与伦比的机械的美貌——纯粹简单的几何型设计,和谐的、毫无一丝多余的线条以及隐藏在极其简单外表下其具威胁的杀伤性。天使一般华美优雅,妖精一般轻盈夺目,死神一般残酷无情。
在这些飞行器描绘的、如乐谱般流畅的飞行轨迹之下,同样是一片地狱般的火海。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在不久以前是我的家。
可是现在却完全丧失了本来的面貌。
空气中漂浮着刺鼻的燃烧的怪味,混合着人类肌体燃烧的味道。凄厉的风声如哀号,不远处、更远处,崩塌的声音,撕裂的声音,毁灭的声音。
寒冷的恐惧和燃烧的恐惧一起袭击过来,如填补空洞的风,一瞬间透过心的空隙占据了全部的理智。
不对。
这是梦,根本没有什么恐惧。
如果有恐惧,那也是自己制造出来的幻想。
幻像之上的幻像。
我……自己仿佛,抱着什么东西。
那是很珍贵很珍贵的东西。
不过已经不再重要了。
我抱着的,是死去的自己。
这真是奇怪,如果我已经死了,那么现在抱着“我”的,在做这个梦的人又是谁呢?
不知道。不过那死去的躯体身上,确实长着自己无比熟悉的脸。
然而已经被黑色的血沾染,绽开的伤口从后脑一直划过耳际,深深到达眼窝。一片因爆炸而飞散的金属片带着疯狂的速度一瞬间夺去了这具躯体中生命的存在。
华丽的,仿佛有着某种意义的长袍。上面全是凝固的血迹和脑浆。
真奇怪。
我死了。
不行。因为还没有找到答案。
于是,我向着燃烧的天空做出呼喊。
呼呼的风声里,我的声音被吞没,连梦中的我自己都无法听清,究竟是什么样的声音从我的喉咙中迸出。
然而天空听见了,并且给出了回答。
明亮的闪电划开了暗沉的天际,仿佛形成保护网般笼罩着我的周遭。
但是这不是我要的回答。
这离我要的回答还相当遥远。
悲伤么?
也不是特别悲伤。
失望么?
也没有多么失望。
恐惧么?
也不是十分恐惧。
只是,我十分想要找到答案。
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只能,只能,紧紧地抓住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已经丧失温度,丧失生命,丧失思考,丧失存在的,我的遗体。
好想哭。
那么,我究竟是谁呢?
“什么嘛,完全听不懂。这个教授到底在讲什么嘛。”
“呃,反正是开放课,随便听听就行了。”亚顿回望着身旁的女孩。
穿着洁白的学园制服,领口刚刚才系好的蝴蝶结缎带又歪了,一头不怎么茂密的棕色长发放任自由地垂散着。稍稍有些长的刘海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过分明亮的眼睛。而这双眼睛此时正流露出强烈的不满和浓重的倦意。
“唔,听不下去了,我要睡了。”
“……你睡一上午了。”
“那我趴一会好了。这都怪亚顿你,硬要拉我来听什么魔导学基础讲座,这种东西根本就跟我们无关好不。”少女揉揉刘海下的眼睛。
“真可惜,我原本以为你会感兴趣。别揉眼睛啊,会弄伤的。”亚顿叹了口气:其实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把你从宿舍拖出来罢了,不然你铁定睡掉一整天。
“魔导学基础啊,确实还真是无聊呢。”轻轻这样感叹着,歪头间瞥见身边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少女雪白的后颈,“真是的,这样睡你也真不怕着凉。”
有点想帮少女把散乱的棕色长发拢好,才伸出手又觉得不合适,亚顿于是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亚顿也是,你是历史专业的吧?明明是非魔法班的,偏偏要来听介绍魔导学ABC的讲座,听了又怎么样,只能当故事听听,反正我们既不能学也不能用。”
“不能这么说哦,‘魔法’在历史上也占有很大领域的。”
“真是的,无用功。亚顿你好像无比的闲。”
“嗯嗯,再闲也没有苏你闲,把时间全奉献给睡眠的人。”亚顿一边微笑着一边低下头抹汗。没办法啊,虽然看上去很闲,我心头可是一直压着块无比巨大的石头。毕业论文这种东西,去死好了。
“‘语言学的溯源以及语言-魔法体系的发展历程’——我果然选了个大冷门做题目。”他自嘲地笑笑,同时信手在面前的记事本上涂起那串拗口令般的论文题目。
苏哼了一声,把脸深深埋在双臂里,不再说话。
亚顿耸耸肩,把注意力转移到讲座的内容上去。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能够使用魔法的人和不能够使用魔法的人。亚顿和苏,都属于不能使用魔法的人。与其说魔法是一种超越常理的能力,不如说是超越一般的权限。
“能力或者说神迹,本身就在那里。施用魔法者并不是引发奇迹,而是通过指令让‘神留下的科技’产生作用。所以当今所谓的魔法学,其实是语言学。因为‘神灵’如何从本源上引发‘奇迹’,那是神的超级技术的范畴,我们目前无法解释和理解;但对于语言学的研究我们一直都在进行着。语言学是神留给人的密码,是与神对话的途径,也是解开超级技术、神迹、以及神本身的关键。”
自打从被赶出人类世界的AI处确认了神将自己的一切遗传片段给与了人,人类突然就理直气壮起来了,事事都以神的正牌子孙自居。其实自己都还没搞清楚神的技术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亚顿的世界,现行的科学是在叫做“魔法”的存在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这样说很奇怪,不过“魔法”这种说法本身就很奇怪。事实是这样的,所说的魔法,其实是超越人类科学技术所能解释的现象。最高级的技术,表面上看起来就同魔法无异。
举个例子吧,让远古人类看到电视机,怎么样?或许会觉得那个能显示各种图形发出声音的小盒子是链接异世界的入口吧。或许会认为盒子里面真的有人在唱歌,或许认为盒子里住着色彩和声音的精灵。当然,因为他们无法理解显像管、光、电这类事物,只能把这些现象奉为神迹。于是乎,电视对于亚顿来说是技术,可是对于远古猿人来说,那就是魔法。
而现实世界是,技术一开始就存在了。最初的人类就可以使用“电视”——凭借呼风唤雨的“神迹-超级技术”,可以改造世界,也可以毁坏世界。在亚顿所研究的历史上,那被称作“神话的时代”。与之相应,整个人类科学的发展,全部在于探寻这些超级技术背后的原理,就像打开电视机的背盒,去发现里面各种电子元件,去发现它们运行的各种规律,然后,最终理解并且掌握全部的这种魔法般的技术。
“咳咳,当然,这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毕竟是神留下的技术。”讲台上的老教授摊了摊手。
废话。亚顿丢开笔,开始打量起教室里的众生像。不出所料,本来就稀稀拉拉的教室里,起码有三分之二的人如同身边这个叫苏珊-遥的女孩子一样在睡觉,还有三分之一的人不是密谈的情侣就是专注于讲座内容无关学科的学习狂。
大概,不是过分无聊的人,也不会来到这里听几个小时的废话吧。
真是的,先不论苏这个宇宙无敌觉皇,连自己都觉得有点犯困了。
当今世道,魔法-技术被当做类似国家特权的存在被使用。
当然,作为历史研究专业的亚顿对这个再清楚不过了。“神话的时代”,是人人都能够使用技术-魔法的时代,那真是个混乱无比的时代。补天、填海,肆意的雷电、洪水和火灾。而且“神话的时代”的人们基本都离理智这个词很遥远,所以世界被蹂躏得相当凄惨。几乎数度毁灭世界的人类意识到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于是果断停止了无意义的技术-魔法的滥用,并且用技术-魔法本身,将这种难以控制的事物封存了起来。这在历史上被称为“寂静的时代”。
“寂静的时代”又被称为“神死的时代”,后者是当时对技术-魔法绝望、认为那是神对人类开下的巨大玩笑的灾难幸存者所命名的;同时,当时被当做“神的代言”为人所侍奉的机器智能也被人类废弃,赶出了人类历史,所以有“神死了”这一说法。这个时代,技术-魔法被封锁起来,国家、社会的最高领袖掌握着解开封印的语言钥匙,代代相继。
当然,事实证明,给小孩子玩火是十分危险的。直到现在亚顿也依然钦佩与那些冷静果断地封存了危险的技术-魔法的祖先。
啊啊,当然,因为如果没有他们,我们早就被自己整灭亡了。
然后,现在、近代,被称为“苏醒的时代”。因为经过漫长的岁月,现在的人类相信,依靠高度发达的道德水准和规则指导,人类已经能够理性地运用神留下的技术。
但是,讽刺的是,人类已经弄丢了重启这一切的钥匙。因为历经多年,人类的语言系统已经完全面目全非。虽然语言是一脉相承的东西,但是不能小看了时光的力量。漫长的时光能够让树木成为石头,能够令星辰化作幻影。
技术-魔法,被“语言”这一魔咒,束缚在时间长河的对岸,再也回不来了。
于是,其实现在的魔导学,根本都不是研究技术-魔法本身的学科,只是在解密着“寂静的时代”所遗留的只言片语罢了。
“总觉得像在锁着的金库门外一毫米一毫米地扫起灰尘,然后洗淘里面的金粉末。”亚顿无力地按了按太阳穴。
因为作为历史系的学生,亚顿-亚特兰蒂斯,十分熟悉这类涉及考古方面的丑闻。XXXX著名研究机构,历时10年,终于把疑似古XXXX国的有关神-技术-魔法的文献中的古文字完全解密,结果发现那是一篇描绘古代贵族狩猎场景的叙事诗。
整个一悲剧。而且作为业内人士,亚顿明白即使是丑闻也进行了必要的遮掩,其实该事件中还涉嫌谎报成果骗取研究经费等等黑幕。毕竟只要翻译个开头就知道文不对题了,那帮子掉钱眼里的学术痞子居然跳着字翻译,以至于对上级对外部披露的都是些似是而非语义不明的句子。要知道整整10年啊,整整10年国家和社会都在给这个“造福人类”的重大科研项目买单。
正是因为这样和那样的原因,原本人人能够使用的技术-魔法莫名其妙成了国家的特权。不同的国家依靠其把持的不同语言体系和历史文献,在魔导学的研究上有着不同程度的发展。然而即使有所小成,也不可能将技术-魔法开诚布公:一来不同语系的研究成果根本就不能共用;二来涉及国家机密及利益。所以,从近代以来,技术-魔法朝着,也只能朝着一个方向发展。
——军事武力。
神留给人的技术,被人类滥用、封存、遗失之后,现在仅仅用来残杀生命。
亚顿突然觉得,如果自己是神的话,一定会哭泣的。
“啊?下课了?”棕色长发的少女突然支起身子,朦胧地环顾了一圈周围地环境,发现诺大的教室只剩下自己和身边的少年。
“早下课了。”亚顿心不在焉地说道。
“睡得好辛苦,全身都疼……真是的,既然早就下课了,为什么不叫醒我?”苏一边表情痛苦地转动脖子,一边用那双隐藏在刘海下面的美丽眼睛瞪着亚顿。
“那个……我,在想一些事情。”
苏站起来盯着亚顿依然直视前方的蓝色眼睛看了一会,然后冷淡地移开视线。
“既然这样那我走了。”
“嗯,我还坐一会。”
少女起身离开的时候不经意扬起的发梢刮过少年的脸畔,发尾有些微的卷曲和柔软。
空空荡荡的教室看起来真的很冷清,窗外远处层层叠叠的教学设施如芯片一般复杂难解又井然有序。亚顿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被窗外的风吹得呼呼啦啦直响的笔记本,蓝色的眼睛依然没有焦点。
“……因为看你睡的很熟,就想让你多睡一会。”
教室里的寂静吸收了少年低声的自语,仿佛那声音从来不曾存在。
这里是位于东大陆亚细亚联邦首都龙华的世界级综合大学——龙华首都大学,其实龙华这座历史古城本身就是是座学园都市,自古以来汇集了亚细亚各式各样的学者典籍,其综合学术实力在整个人类联合世界中也算是三甲。另外两座世界顶级大学都位于西半球大陆,一座是有“沙漠智慧之泉”之称的斯芬克斯大学,一座是有“太阳神殿”之称的玛雅大学。
亚顿-亚特兰蒂斯是首都大学非魔法专业历史系二年级的学生。其实非魔法专业说穿了就是非军事专业,属于低调学习、安定就业的典型。
“因为亚顿是个宅男。”苏这样说过。
“虽然,那个,不至于吧。我个人认为我还是比较开朗的。”当年年方15,乐观向上,自认为是一个心理健康阳光少年的亚顿感到很受打击。
“整天闷在发霉的书架里的人是谁?”
“我可不想被整天闷在被窝里的人说教。”
“因为我也是宅女嘛。”
那个时侯,还没有把眼睛掩藏起来的苏开心地大笑,随后扬手将卷成筒状的书本朝他头上招呼过来。
是啊,从什么时候起,苏对自己就只剩下干巴巴毫无笑意的冷笑了呢?亚顿想不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再也看不见隐藏在刘海下的熟悉少女的表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原本扎成两股的头发在少女背后披散成黑色的影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除了唱歌和弹琴的时候,少女都仿佛没睡醒般漫不经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少女……
好像,已经去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亚顿这样想着,边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路上擦肩而过很多人,一样的年轻不一样的朝气,阳光透过头顶的隔板照射进走廊。他忽然觉得这样的走廊带上了神圣的色彩,年轻大学生的身影如古书上完美的神祇,而这条走廊正通往神那神秘的世界似的。
“亚顿——!”有人这样喊着,从背后给了他右腰狠狠一击。
“唔,痛。”他捂着伤处弯下腰来。
“真是的,为什么不躲开啊,亚顿。”袭击者开朗地说一边大大咧咧地拍着亚顿的肩膀。
“李,只有你小子才会一边搞突袭一边怪罪受害者吧,我刚刚在想一些事情。”
“真是的,你老是这样魂不附体,才会搞的苏苏小妹妹不开心吧。”
被叫李的少年是亚顿的室友,虽然有着很纯正的东方名字,却是个身材高大,有着红色冲天发和西方人面孔的男人。
“说多少次了,苏不是我女朋友。”
“没说是你女朋友啊,苏苏可是我家的准媳妇。”
“……我觉得你那种叫法好恶心。还有,妄想也要有个限度,还没被她的激烈言辞打击够么?”
“起码没被拒绝啊。”
“不,我觉得那比拒绝还过火,根本上就是人身攻击。”
“我倒觉得她阴着脸说‘你要死要活跟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的时候,有种很冷峻的魅力。”
“你绝对是个行动上的施虐狂精神上的受虐狂。”
“哎呀,你这么挑拨我和苏苏的关系,是嫉妒了?焦虑了?不安了?”
“够了哟,李,玩笑什么的,开到刚刚好的程度就行。”亚顿一边笑着一边加快脚步甩开李。
“啊哈哈哈,我怎么觉得笑着说出这话的你,有种威胁的意味在里面呢?”李假笑着跟上。
“啊哈哈哈,我完全没有威胁你哦,‘你要死要活跟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继续加快脚步。
“你引用了苏苏的话,是否在暗示我什么?”继续跟上。
“字面上的意思,就是你快滚吧。”受够了,绝对要甩掉着混蛋。
“‘你说什么,风声太大我听不清楚——’啊,说完才发现这句话也是苏苏说过的哦。”李用压倒性的身高说明,顶着西方名字东方体格亚顿,在竞走项目上完全不是东方名字西方体格的自己的对手。
“滚,不要跟上来!”
“Gundam,夏亚,三倍速——”
“啊,我受够你这混蛋了——!!”
无视“当心地滑,禁止跑步”的警示语和周遭人惊诧的目光,二人终于开始在走廊上开始你追我赶的狂奔。
校园的日子,象牙塔的日子,干净的、纯澈的日子。
这种叫做青春的东西,愚蠢又珍贵的存在。
李虽然是室友,不过并不是同一个专业,非魔法/军事班水利水电专业方面,比亚顿高一届。第一次见到和亚顿一起在食堂吃饭的苏,就声称心理防线沦陷了紧跟其后穷追猛打。作为非魔法/军事班音乐系公认的才女,苏确实在校内小有名声,不过在音乐系这种美女论斤甩卖的地方,苏这种低调的女孩身边一直也没出现狂热追随者。
而且更有个关键,舆论公认亚顿和苏是既定情侣。
“作为当事人你有什么看法?”当时李拿着喝空的饮料瓶子对着亚顿的嘴边,呈八卦小报记者状围观。
“你丫傻X。”当时正忙着寻找丢失的学科资料而稍显焦躁的亚顿如是回答。
事后李表示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并且用行动证明他并没有浪费这一美好回答。
再后来,一次聚会的时候,喝HIGH了的兄弟们开始交流内心想法。
“你怎么就看上她了呢?”亚顿用一种探讨学术上“白痴为什么爱上了笨蛋”的语气提问。
那个时侯李用了时下装哔流行句式说道,“傻亚顿,你是不会明白的。”
亚顿是不明白,因为李除了一直在被尖刻的毒舌刺激以外,并没有跟苏有直接或者正常的交流。
“因为那个女孩子,给人一种感觉,你会觉得全世界对她来说都是种伤害。有时候你会恨不得灭了世界来保护她。”
据说李喝醉了就会很文艺,亚顿总算见识了。在亚顿再次开口之际,李反问。
“其实弄不明白的是我。你跟那个女孩是一起来这所学校的吧,一定很早之前就认识,你怎么就没,上她?”
亚顿犹豫了一下。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李舌头打结而严重省略了个最重要字——不过最后他还是觉得与其追究还是无视的好。
他和苏,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过从亚顿13岁、苏12岁的时候他们就认识并且一直是同学。到跟李喝酒的时候,已经整整6年了。
如果整整6年都没发生什么,那么也就永远不会发生什么了;这是亚顿的理解。
所以只是两个同样孤独恐惧的人类,互相陪伴在一起罢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拯救苏的绝望。
“一样悲惨的人,帮不了对方。”
图书馆位于迷宫一样的主文化楼的北部,穿过洁白的、房顶透明的走廊,穿过半露天的空中庭院,再走个几十分钟就到了。亚顿利用庭院复杂的构造跟李拉开距离,并且以植物和人群的掩映制造出自己准备前往另一个信息中心的假象,最终成功摆脱了李。
“呼,终于——”迈着因突然狂奔而酸痛的双腿,亚顿艰难地走进图书馆。
“今天要查的书有……嗯……呃……”他一边翻看着随身的记事本,一边在书本组成的城墙间穿行。这个时间图书馆人很少,从前台往前走一点再转个弯就会淹没在书架的海洋里。这里确实很容易迷路,尤其是对于亚顿这种看上去常年没带魂儿的,仿佛有点天然呆的人。所以他察觉到有一个图书管理员很轻地、很轻地跟在自己身后。
唔,虽然是很轻,但是被跟着总有些不自在。刻意不想被他发现,虽然也许是职业体贴,不过反而让人格外地在意起来了。
“啊,我果然被李那个死家伙弄出心里阴影来了。”
在心里哀叹的同时,亚顿抚摸着一本书的书脊将书抽了出来。
图书馆对亚顿基本属于日常的地方。虽然可能在学校的任何一个地方迷路,不过从生活区到图书馆的路,以及图书馆历史系有关资料的地方,亚顿还真摸的熟门熟路。
他不想被图书管理员跟着还有一个重要理由。因为每个学生每次借阅的书有限,他每次都是选择最重要的借出去,而很多冷门却重要、或者突然很感兴趣的书就只能在图书馆看。然而在有限的时间把书全看完并把需要的内容全记下来,很不现实;把书放在原处,下次再来的时候被人借走就糟糕了。所以和很多人一样,亚顿也进行“藏书”的活动——把书从分类架上取下来,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比如把书横放在两列相对排列的书墙之间等等。如此巨大的图书馆,偶尔一两本未登记出借又找不到的书不会引起注意,找书的人也只会认为是图书管理员还没整理归位。比如现在,他正想把上次藏的书取出来。
但这也是不道德的,妨碍了他人的借阅,是极其自私自利的行为。这一点亚顿非常清楚。
所以更不能被身后跟着的图书管理员发现。
找个理由打法他/她走?比如不好意思我想一个人呆着。这样会不会显得很心虚?
敌暗我明,总而言之先把他/她引出来再说。
这样打定主意,亚顿举起那本书,用很明显开朗礼貌的好少年声音,向着他觉得图书管理员所在方向的书架问到:
“不好意思,请你能帮我看一下这本书么?我想找这个作者这本著作的第三版,但是这本书好像没有标明版本。”
当然书架并没有回答。他本来不高的声音在空旷的书的城墙间层层叠叠回响。一瞬间亚顿才发现这里是这么的安静,他几乎被自己的声音惊醒。不出声的时候不觉得,一出声才觉得这里完全没有人的气息。这里果然是图书馆的腹地,很深的地方。
没有人的气息么?
咦?确实,气流仿佛被自己突兀的开口扰动,一时间亚顿觉得这里除了自己是没有别人的。
错觉么?根本就没人跟着,是自己被李搞得神经过敏了。
不对,绝对有,这一点不会错。
潜意识中浮起一丝疑问,带着一点惊悚气息的疑问。
他突然很想处于本能地质问一句“你是谁”、不或者“你是什么”更好。
因为亚顿只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却并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
当然,这里是图书馆。虽然看上去周围都是书的城墙,不过其实最多10米开外就是鲜活的喧嚣校园。虽然当今世道是不怎么好,不过这里绝对不可能产生什么危险因素。
只是,那家伙……
真的是人吗?
“嗯,您说的这本书啊。”
凭空响起声音居然从背后传来,这让背对所在书架,瞪着对面书架的亚顿大吃一惊。不过他很快平静下来,因为透过书架上下层之间的空隙,他看见了对面的人。隔着镜片的,纯正的黑色眼睛。
“啊?不好意思吓到您了?其实我是怕您迷路跟着您,但是又怕打扰到您所以隔着几个书架,听到您的声音就过来了。”声音的主人一边平静地说话一边踏着步子绕过这个书架走来。
“呃,哈哈哈,也没有啦。”一边摸着头打着哈哈,亚顿一边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瞬间居然摆出了临战的架势。果然,很丢脸。啊啊,还是说原本就不应该做亏心事呢。
绕过书架,声音的主人出现在亚顿视线里。跟亚顿差不多的东方人瘦削体型,不过比他略微高一点,腰身很细,肩膀也较宽,使得他看起来更高更瘦,不过却头发的却是和东方人面孔迥异的银白色。纯正黑色眼睛,带着棱正的半框眼镜。可能是光线和镜片的作用,眼睛看上去相当之寒冷。
和苏眼睛里那种懒散的冷漠不同,真真正正的冷。令人想起……
狙击的枪口?
不,倒是像无机的、漆黑的夜空。
“这本书应该是……其实,不瞒你说,这本书并非第几版,而是纯正的盗版。”在认真研究了亚顿手里的书之后,图书管理员带着极为冷淡的口吻下了结论。
“……真像咱学校的作风。”虽然知道答案,亚顿还是感到一阵脱力。
“这本书第一部分第三章节之前是引自该著作官方标准版本,即按照时间顺序第6版的内容;第一部分第四章节到第九章节是第3版的内容;其中第56面到87面之间的内容是第4版修订版的内容;剩下的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基本上是最新版本即第7版的内容。值得提到的是在124面到156面间有重页,并且书末加上了所有版本都没有的作者师傅所写的评语。——总之,是很有特色的盗版。”
“……”亚顿惊讶地看着毫无表情用平板语调叙述精确内容的图书管理员。
“如果您要找该书的第3版本,即统称的世纪末整理集合版,应该去这个书架往前三个书架,第三层从左往右数第20本到25本之间。”
叹为观止,彻底服了。
即使再怎么自诩为图书馆的常客,到底还是客人,永远没法达到图书管理员主人般那种如数家珍的地步。——亚顿只剩下这种感叹了。
惊讶膜拜之余,亚顿一眼扫过这名图书管理员的胸前的姓名牌。
“那个,总之,十分感谢,凌一同学……不对,凌一学长。不过,对专业冷门书了解得这么透彻,莫非你也是历史专业的?”
“不,并非如此。我是非军事班数学专业大学四年级学生。”
难怪,数学专业的,很注重缜密性。
“不过……为什么连历史系冷门书里的内容都知道?这……图书管理员有必须把所有书的内容都记下来的原则么?不,应该说这是不可能的。”亚顿用很小的声音嘀咕。“而且居然连书的相对位置也能说出来,误差居然不超过5,图书馆某一书架上的书,相对位置可是一直在变化的。这怎么可能……?”
“那么,亚顿同学,请问你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啊,什么?不,不,没有了,我就借这本吧。按照你所说的,这一本能顶好几本了,啊哈哈哈。”猛然回过神来的亚顿啊哈哈地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那么,需要我送你出去么?毕竟……”
“不用不用,我知道怎么走,谢谢凌一学长。”亚顿一边极力掩饰自己诧异目光一边避开图书管理员的视线往外走。走到两个书架之间又有意无意地回了一下头。
“左转。”
“啊?什么?啊,学长,我知道怎么走。不过还是谢谢。真的很谢谢。啊!”
忙着转身陷入混乱,结果一头撞上了旁边书架的棱角。
呜呜,这是惩罚,我再也不藏书了!——亚顿在心中呐喊。
“这是怎么回事?”
尽管亚顿尽力用额发挡着,不过额头上的伤依然还是被苏所发现。
“呜呜,猪撞树上,我撞猪上了。”
“傻瓜。”
“你好歹表示出一点关怀啊。虽然撞的不重,不过也破皮流血了。”
“原来你是要找我求安慰?坦白的说无意义的行为。”
“……虽然习惯了,不过你直接说出来我还是有些受打击。”
“还好,别是跟人打架弄出来的就好。我听说你是一边挣扎一边被个很高的学长扯出图书馆的。”
“因为,很丢脸啊,撞到书架。所以学长要扶我我只能一边道谢一边躲。”
苏斜着眼睛看他,一脸“这人怎么光张个子不长脑子”的表情。
“你是听谁说的?”
“毫无疑问只有某个变态啰。”
“果然,李那小子,为了见‘醒着的’你一面全天候追踪我的行程。”亚顿咬了咬牙,但是想到不应该用别人的脑残来折磨自己,所以又看开了。
“所以现在舆论媒体、八卦集合一致公认,变态李在追你。四年级的李和三年级的亚顿,是一对好基友。”
“……不应该用别人的脑残折磨自己,不应该用别人的脑残折磨自己……”对,干嘛跟群众过不去。
“顺便一说,这谣言最初是我放出去的。”
“你!……”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反正,校内八卦也没人真的关心。茶余饭后说一说,说完就忘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哪有那么多空关心别人的隐私。
人类归根结底是自我中心主义的动物。
因为之前的囧态以至于亚顿隔了一天没去图书馆。这是很破天荒的事情,换了人就好像隔了一天没去上厕所一样。当然,隔一整天不去上厕所那种难受之情是不能用言语表达的,所以亚顿终于忍受不住痛苦跑去图书馆了。
令人长舒一口气的是,凌一学长看起来并不在那里。毕竟是轮班制,没有那么巧的事情。
别人看书是为了获取,亚顿看书更像是宣泄。紧紧地抓住字里行间的内容,仿佛就暂时与现实世界脱离里干系。可以完全停止思考,完全停止对世界时局的恐惧,在现实的夹缝里创造属于自己的安全地带。
“苏,她也是这么做的吧。”无论是睡觉还是演奏,她都竭尽全力拒绝交流。
战争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因为世界,并不只是人类的世界。
不过,也一样吧,只有的人类的世界也是一样。
不行,不要再去想了。
从书山里抬起头的时候,窗外已经暗下来了。图书馆里不知何时又回归到空旷的寂静。亚顿站起来,走道两座书墙之间。站在这里,就像站在书的峡谷里似的,一层一层的书岩斑驳着沧桑。看上去只是岩石而已,但翻开其中,是无数字句构建的庞大帝国,任何一粒小的沙砾,其历经的过程写成文字,也许用这整个图书馆都装不下。这里是书的陵墓,人类的记忆,是时间轴里已经坍缩湮灭的可能性。
想起在一本源于神文明的古老历史典籍。神的历史编撰官对帝国的王说:
“逝者如斯,陛下。”
书岩的峡谷里,无数历史的幽灵在飞扑升腾。
走出图书馆,半开放式的大楼里回旋起清凉的风。他抬头开着透明穹顶上的天空,璀璨的群星洒下渺茫的光点。这里的天空没有月亮。当然,“月”是神的世界才有的事物。神最初的星球出于各种各样偶然的原因,形成了一颗巨大的卫星,传说那颗卫星被叫做“月”。“月”伴随了了整个神文明的幼年时代,是神历史上难以忽视的重要存在。但是这也是极其偶然的,在这颗星球上并没有这样的偶然。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遥远寒冷的星空。
走过星光装点的走廊,亚顿来到了半放式的空中庭院。这里本身就很大,还有各种各样迷宫般的遮断,植物的掩映和泉水的阻隔,使得这里更像个小型的自然公园。夜晚,星光下,庭院里亮着刻意调暗的迷蒙光芒,恍惚间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奇怪。
那种感觉又来了,被什么人跟着的感觉。
并非是亚顿本身过于神经质,毕竟有一个当兵的哥哥,从小到大关于环境和变更自我状况判断这方面的练习做的不少。唉,还真是奇怪,这两天尽是被人跟着。
不过这种状况下,是谁跟着也不用细想了,绝对是李那个小子。因为不出意外亚顿确实打算穿过综合楼去往生活区,顺便打个电话把苏叫醒,拖着她去吃晚饭,不然那丫头铁定打算空着肚子继续睡下去。
据说有些悲剧男在被拒绝后会化身会跟踪狂。然而跟踪苏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那家伙除了在琴房弹琴和在宿舍睡觉之外完全没有别的生活内容,更重要的是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处于昏睡状态。即使跟踪,也很难看到醒着的本人。所以,李的目标转向了作为苏的生活监督员的亚顿,毕竟只要亚顿去找苏,那么苏铁定会被叫醒并且带出宿舍,那样才有跟踪的意义和价值。
去你妹的,跟踪能有什么意义和价值。
但是对于跟踪狂来说,跟踪这件事情本身,就足够带来扭曲的快乐和满足了。
“但是对象为什么要是我啊啊——”他突然很想找本辞海一头撞死,或者用那玩意拍死李也行。现在,在美好夜晚下看似空无一人的庭院里,看书看得很累的自己还要被个男的跟着,亚顿不是一般的火大。火大的结论是绝对要好好耍一耍那个孙子。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泛起嘿嘿的阴森笑意。
不着痕迹地加快脚步,确认身后若隐若现的物体跟上;然后慢慢的他装作漫不经心,拐进错误的岔路。庭院里的植物不算茂密,但是格局非常巧妙,明明一步之遥的地方却要绕很大的弯子,同样看上去要绕好几道植物的地方其实很容易就能找到捷径过去。带着错误的路,进行一番行动扰乱之后,亚顿到达了目的地。从来时的方向看这里很明显是个死巷子,很好,只要藏起来,就能造成一种目标拐进死巷然后凭空消失的诡异感。其实在视觉死角上还有另外的出口,不过不在特定的角度很难看到。在推断跟踪者已经确认自己进入死胡同后,他很适时地隐藏起来。
对方只是个刚入门的无聊跟踪痴汉,在跟了一段时间莫名其妙的路程之后失去对象的踪影,必然会现身出来采取行动、判断所处方位等等。毕竟是李这种没大脑的,也就脚程快点,根本不会观察周围状况,哼哼,以为是在玩未成年的捉迷藏么。
很近了,隔着植物他已经听见了对方的脚步声。脚步声因迟疑而停止,然后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哈哈,很刺激吧?
这个时候,只要——
“呀————!!”
抓住对方手腕的时候他听见了完全意料之外的声音。虽然是准备好好享受的惨叫不错,但是那惨叫,怎么说呢,很明显,居然是个是又高又细的女声。
同时手里握住的手腕,完全不是李的筋肉扎实的毛手,细得仿佛一用力就会断掉。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手腕透着的丝丝凉意。
凉意?不是那种东西。
总觉得手腕不是活着的,而有什么另外的活物藏在那其下。
“啊,抱歉。”他反射性地甩开了对方的手,对方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反作用力摔倒在地。
“不,不,对不起,那个,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没事吧?”亚顿因为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发展而陷入慌乱状态。
“唔,好痛!”仔细一看,坐在地上的分明是个纤细的女生,仿佛还在发抖。
“实在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以为是我朋友,就开了个玩笑。那个……我先扶你起来吧。”
“不,不,”仿佛吓坏了的女孩拼命向后躲闪开亚顿伸过去的手,“我自己能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谁在那干嘛?”
“我好像听到有女人的尖叫?什么?难道是……?”
“喂,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惨了。
惨了,亚顿心想。明明看上去完全没人的庭院,一听见声音居然冒出来这么多鸟人,还真是神出鬼没卧虎藏龙。果然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情侣幽会绝佳场所呀,他有点明白为什么会可以把灯光调暗的缘故了。不过现在,在情侣聚会的夜晚庭院里,自己把个女生吓到尖叫跌倒,怎么看怎么像个纠缠人家不成便起歹心的危险人物。
我知错了,不过至少请给我个自我辩解的机会。害人之心不可有,其实我比窦娥还冤。不过,为什么会阴差阳错吓唬到这个女生?
也就是说,从出图书馆起一路跟在自己身后的,就是这个女生?
亚顿难以掩饰惊讶再次望向跌坐在地面的少女,后者突然一跃而起,向着亚顿身后的幢幢人影大声喊道:
“没事,没事啦!是我踩到果皮滑倒了,不用担心——”元气满满的声音。
“什么嘛,别随便乱叫吓人啊。还以为有人遇到什么事了。”
“就是啊,这不是没事吗?嚎什么嚎。”
真是的,那叫什么遗憾的语气,难道巴不得有少女出事么?他冷冷鄙视说话的人。
“真是对不起,打扰到大家了。”少女略微一躬身算是给气氛被破坏的情侣们道了歉,随后飞快地转身拉起亚顿的袖口逃离现场。
“啊,慢,等一下——”
“真是——对不起了,亚顿同学,跟你添了麻烦。”双手合十少女恳切地朝亚顿道歉。
“呃,那个,该道歉的是我才对吧。不仅吓到了你,还害你跌倒。”
“其实被亚顿同学发现了吧,我从出图书馆起就一直跟在你身后。”
虽然也想问为什么,不过被少女自己点破,他还是有点惊讶。
“那个,其实,是这样的。我……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少女一边说,一边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几乎是抱着很大的觉悟艰难地说下去。
等等,等等,给我等一下。这样下去岂不是GALGame(养成类游戏)的常见表白模式?今天是怎样一个奇特的日子?
“一直……”
“那个,等一等,同学……”
“一直,很容易迷路啦!”少女大声喊了出来,然后又自嘲地补充,“也就是经常说的路痴吧。”
“哈?”
“这里的庭院我从入学起就觉得昏头转向的,这么久了还是没法习惯,尤其是今天晚上一不小心在图书馆留晚了,一出来周围又没有什么人,就有点慌。谁知道这时候正好看到亚顿你出来,于是就跟着你走了。”
“哦,是这么回事啊。”当然,除了这种不置可否的回答他也说不出别的了。
“所以我绝对不是什么跟踪狂之类的人物哦,虽然好像引起亚顿你的误会了,但是我真的只是偶然跟在你身后想找回生活区的路。”
“我说,你怎么就肯定我是要回生活区呢?”
“咦?这么晚了,图书馆都闭馆了,亚顿同学你还能去哪?”
“虽然你这么说也不错……不过这么晚一个女孩子随便跟在不认识的男性身后走,怎么说也不安全吧。”
“是啊,所以我才跟在亚顿你身后走。虽然也想上前打个招呼的,但是亚顿你越走越快,我要跟上都是个问题。”
“对哦,刚刚就有点在意,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啊?啊?有点太过分了吧。我们好歹是同班同学,你不会完全没印象吧?”
这时刚好走出开放式庭院,进入生活区的通道走廊,周围骤然明亮起来。亚顿惊讶之余回身端详着身旁的女孩。
很矮,很瘦小,皮肤白得像纸,一头米黄色柔软的卷发松松垮垮地在耳后扎成两束,发丝垂在胸前,穿着和苏类似的学园制服。除此之外不得不引人注意的是那双灰色的眼睛,颜色异常的浅,暗淡没有光泽。而且,即使是在这样由黑暗环境突然过渡到强光地带的时候,瞳孔依然没有一丝收缩。
“嘿嘿,这下想起来了吧?”
不过那标志性的明亮笑容还是令亚顿找回了些许印象。或者说正是这种仿佛画在毫无生气的脸上的,生机盎然的笑容,让人不由的因为毛骨悚然而印象深刻。
“你是,那个……Linda?琳达,琳达什么来着?我一时想不起来你的姓氏了。”
“一般熟人都叫小蛉就好了,名字什么的,哈哈,不用太在意。”女孩露出“你还记得我实在是太好了”的快乐神情。
说着她突然朝前跳了一步,然后转身向亚顿愉快地挥手。
“好了,我也到达目的地所在了,非常感谢向导亚顿先生。”
“啊,不客气。路上小心。”
“嘿嘿嘿,那么再见。别再不小心把同班同学忘记了哟。”说着少女飞快地转身,十分有欢乐地朝前跑去,直到消失在人群之中。
历史专业的同班同学,真的差点都不记得了,一方面历史系都是一些埋首故纸堆的宅人、不喜欢与人交际,另一方面亚顿为了协调课程换了很多可选课,以至于很少和同班同学坐在一个教室上同一门课程。与其说记下了Linda这几个字母,不如说有一半是猜的。因为历史专业这种大家基本都是死气沉沉的地方,说到开朗的元气少女,也只听说过Linda或者叫小蛉,这一个罢了。但是就在刚才,亚顿才发现一个奇怪的事实。那个少女的精神和身体仿佛是不相关似的,明明过于苍白的皮肤、瘦弱的骨架和死水一样的眼睛都让人觉得她应该是个孱弱幽静、有些病态感的人,可她却意外地有着历史专业罕见的开朗性格,行动方式也风风火火直来直往,甚至有点精神过头了。
怪异?也说不上。只是有种微妙的不协调感罢了。有点像ACG界经典的三无冷面角色突然又吵又跳爆发出傲娇属性的违和感——大概就是那样的感觉……吧?
“真是,即使是泡图书馆的宅人如我,这几天,也不断遇到奇怪的人和事啊。”
我们,每天遇见成千上万的人却不在意对方的脸孔。今天打过照面的人明天就再也不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因为本身就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不是么?反过来说,我们珍视的人、讨厌的人、觉得奇怪的人,之前也一直存在在我们周围,在被我们定义出来之前一定一直存在。
就像神历史上的“月”一样,“月”的出现总是伴随着夜晚,仿佛夜晚才是“月”出现的必须条件。“白天能够出现‘月’么?”很多时候这被认为是荒诞的问题。但其实在“神”的描述中,月也是会在白天出现的,年幼时代的神的视野里也一定应找过白天的“月”,在耀目的白日光芒下一痕暗淡的影子。但是从来很少有谁把这事物从“映在视野的存在”升华为“映在脑海中的存在”,所以久而久之,白天的“月”就成了极为稀奇、极为匪夷所思的事物。
不过“月”本身一直在那里。
就像我们身边的人一样,在被我们莫名其妙地意识到之前一直在等待着我们发现。在此之前和之后,都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并没有什么东西会因此而改变。
感慨万千的亚顿回头,越过幽黑庭院的影子眺望其上的天空。
真的很美,星河灿烂地铺撒万千钻石的碎片。
亚顿仰望的这片星空。
人类仰望的这片星空。
AI也在仰望这片星空。
虫族也仰望这片星空。
这片,神也曾经仰望的,古老的星空。
在闪耀了数千亿年的、毫无怜悯之意的冰冷星光之下,晦暗的毁坏和鲜艳的死亡在这片大地上绽开。局势越来越严峻,到了甚至毁灭之战一触即发的地步。毁灭之战中,没有希望也没有退路,只剩下最终的死亡和败北来临前犹如抽搐般的挣扎。
大家都在做着对自己的道路来说无比正确的事情,但总是有人会因此受伤,会因此付出代价,会因此万劫不复。
甚至,对于自身来说也是一样。
这对于人类——AI——虫族也都是一样的。
所谓的仇恨是偏离方向的错觉,并不是你死了我就能活下去。但是大家被困在生存死局里,所谓的死局,以全员参与者的死亡才能作为终局。
这是故事开始前最后的平静,这是世界露狰狞面貌前最后的惠泽,这是少年开启命运前最后的选择,这是。
这是最后的地球。
这是最后的地球上,最后的伊甸。
——————————第零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