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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棠花 ...

  •   ——公元751年

      叶英、玄正等几大门派掌门被抓至烛龙殿,各门派前来营救各自掌门,天策府杨承恩、杨宁携府内弟子前来协助。

      暮辞抱着重剑,跟在同门其余弟子身后,四处张望十分警惕。待终于离开那阴森森的烛龙殿,她才缓缓松了口气。

      “师妹师妹,你看那边那个天策弟子,好看不?”师姐叶盈霜忽然拍了拍她,指了指一旁。

      暮辞还未从阴冷环境中缓过神,被这么一怕先是吓一激灵,随后撇撇嘴,向她所示意的地方瞧去。

      那天策女将身着黑色战甲,长发高高束起,手中红缨枪映射着刺眼阳光,她在一众银红战甲的天策军中格外显眼。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赤裸,对方皱起眉向她回望过来,那一眼带着将士的肃杀之气。
      暮辞连忙收回视线。

      众门派在大殿外汇合,李承恩派了一部分天策军护送各门派回去。
      好巧不巧的,那位女将军被派到藏剑山庄的队伍中。

      暮辞通过刚刚的命令得知,女将军名叫胤秋,是她那一支队伍的将领。

      师姐在一旁小声嘀咕夸赞对方,年纪轻轻已能带领将士们上阵杀敌,而暮辞低着头,踢弄着地上的碎石,不作回应。

      脑海里只有她望来时的那一眼。

      南诏距离位于江南的藏剑山庄路途遥远,由于马匹在战斗中有损耗,数量不足,商量过后决定马匹驮着伤员先一步送去城区治疗,而伤势不重和没什么事的徒步回去。

      一路上众人便走走停停。

      叶盈霜本就是偏豪爽的女子,很快便与天策军打成一片,暮辞默默缩在角落抱着剑,靠树休憩。

      意识昏昏沉沉间,似乎有人将什么盖到了自己身上,本能驱使她提剑迎战。

      利刃撞击发出“锵”的一声,给周边休憩的人都吓了一跳,以为有敌袭,纷纷拿起武器摆好姿态。

      清醒后,众人茫然地望着位于中心的两人。

      “……”暮辞收了剑,冷眼望着眼前这位挑着眉,似笑非笑的女人。

      “警惕性不错。”胤秋摆摆手示意众人没有什么事,继续休息,而后对她笑笑。

      暮辞抿了抿唇,快步远离她,坐到叶盈霜身边抱怨:“吓死我了。”

      叶盈霜忍笑忍得苦,双肩抖动,空出一只手拍了拍她肩膀:“师妹好胆识,敢对着胤将军出手。”

      “我那是下意识反应,如果真是歹人,等我看清哪儿还有出剑的机会。”暮辞嗔怪地撇了她一眼,随后气鼓鼓的扭开头不再看她。

      却不想一扭头又见话题的另一位主角站在旁边,怀中抱着长枪,倚靠着树干。

      见两人都看过来,她才开口:“这位姑娘说得对,也是我唐突了,贸然做决定想给姑娘盖件衣服。”

      她的语气无辜,倒是让暮辞本只是闹着玩的气真的冒了起来:“倒是有自知之明,若非你也是女子,我都要以为你是什么登徒子了。”

      暮辞平日里话少,但呛人的功夫可不弱。

      胤秋显然也没想到这看似温婉的江南女子脾气这般烈,愣了愣,随后直起身子走到她跟前,蹲下身,语气很是诚恳:“是我冒犯了,我带了上好的汾酒,到山庄后可否邀姑娘共饮以表歉意?”

      胤秋常年杀敌,身上早已沾染了血腥,又带着几分独有的冷冽,哪怕刻意放柔了语气,但她这么一靠近,暮辞还是下意识向后缩了几分。

      “我不喜酒,但……你都这般诚恳向我道歉,我也可…以茶代酒。”她强撑着挺直背脊不甘示弱,余光向一旁瞥去,叶盈霜不知何时已经退去另一棵树下,与一位天策军将士聊的火热。

      师妹有难师姐跑路,好得很呢叶盈霜。
      暮辞在心中暗骂。

      “好,那便说定了。”胤秋重新起身,再次回到先前站着的树旁放风站岗。

      暮辞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胤将军似乎,是有意接近她。

      在众人近乎筋疲力尽时,终于回到了山庄。

      暮辞第一件事便是想去梳洗一番,路上条件实在艰苦,她精心养护的长发都有了分叉。

      只是刚抬起的脚在想到胤秋时,又鬼使神差收了回来。

      她扭头望向站在队伍末端的胤秋,走上前:“你……要随我去梳洗一番吗?你们还得在山庄休整一段时间,我旁边正好有间……空房……?”暮辞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对自己说的话产生了些许不可置信。

      她在干嘛?邀请胤秋沐浴?住自己旁边???

      ……完了,她不会在烛龙殿内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吧?

      乌蒙贵是不是对她下了什么蛊毒啊??

      “好的,那便麻烦姑娘带路了。”

      没想到胤秋一点也不客气,暮辞眼前一黑,开始思考自己装晕逃过一劫的可能性有多少。

      但最终傲骨战胜了后悔,她硬着头皮领着胤秋去沐浴梳洗。

      就当是感谢她一路上对自己的照顾,毕竟如果不是胤秋为她放风,她连偶尔在溪里沐浴一番都是难事。

      烧好水,暮辞试了试水温,又去自己房里拿出一套沐浴的用品放在胤秋面前。

      却不想对方愣了愣,有些迷茫:“不是沐浴吗?你这般,这么多东西……像是要把我下锅炖了。”

      “啊?”暮辞也露出茫然神色,只一瞬她便反应过来。

      胤秋常年在军营生活,身边也是男性居多,日常的沐浴必然不如她们这般精致,甚至,保不准沐浴都是奢侈。

      这么想着暮辞心中升起些许愧疚,如若不是千千万万像胤秋这样的将士默默守护着大唐,又怎能有她们这般安稳的生活。

      而她路途上却少有好脸色给胤秋。

      “你…我帮你……”暮辞红着脸,指了指浴桶,又在桶里撒上花瓣,有些语无伦次:“你先进去,我不看,花瓣能遮住……”

      胤秋挑了挑眉:“看了也没事,你我都是女子,这有什么?只是……我身上都是伤疤,定是不如你们那般细腻,怕是会吓到姑娘。”

      “无妨…不会……哎呀你快点,伺候完你我也要去梳洗的……”暮辞低着头跺跺脚,胤秋似乎低笑了声,拉长了声音:“好——那便,麻烦姑娘了。”

      身后传来战甲褪去时碰撞的声音,暮辞强忍住想回头的冲动,过了许久没有动静,她才回过头。

      胤秋的肤色因为常年风吹日晒,是偏小麦色的,背部有好几处疤痕,肩膀也有几处新伤。

      暮辞一时间找不到词汇形容她。

      她像冬日傲然挺立的松柏,也像不染一丝淤泥的清荷,似乎很矛盾,暮辞也在思考这两种描述如何能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还不违和。

      “是不是很丑。”胤秋在水中坐下,微微侧头,垂着眸。

      “不,为什么会丑。”暮辞这一次说的很坚定,目光也不曾因见着别人的身体而躲闪:“那是你一次次拼杀换来的,它不是丑陋的。”

      “但是……让人心疼。”暮辞抿了抿唇,说出从进门便埋藏在心底的话。

      她们被山庄保护的太好了,睡醒洗漱练练剑,与小猞猁玩闹一番便又是一日,虽算不上锦衣玉食,却也过的安稳。

      然这份安稳,是他人用血肉之躯换来的。

      那些在沙场上奋力杀敌的将士,大多都与她差不多年纪,也有比她还年幼的。

      而胤秋与她年岁接近便已是一军之将,这里头的艰辛苦难,不言而喻。

      何况她还是位女子。

      “疼吗?”当她隔着水,轻轻触碰那一道道伤痕,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水面泛着涟漪,花瓣悠悠然飘动着。

      “疼,但是习惯了。”胤秋环抱着膝盖坐在浴桶中,疤痕处新长出来的细嫩皮肉被人触碰,她下意识颤了颤,似是为了掩饰,她扭头对暮辞笑着:“我是曹将军门下弟子,不能丢她的脸。”

      被打湿垂下的长发遮盖住烧红的耳朵。
      不过即便看到,也可以说是被热水蒸红的。

      暮辞闻言点点头,没再多说。

      她其实还想问胤秋,不害怕吗?那些刀枪挥来的时候,砍在身上的时候……

      可转念一想,怎么会不害怕呢?若是生在太平世,若是有的选择……

      帮胤秋梳洗的差不多,她便去找了套衣服给胤秋更换,两人身形差不多,她的衣物胤秋也是能穿的。

      “我先回房沐浴,等我好了便来找你。你若是饿了可以去后面那个小院左手边那间找盈霜师姐,她会带你去找吃的。”暮辞交代完便先一步退出屋子。

      关上门后她拍了拍双颊,望着渐暗的天叹了口气。

      待她沐浴结束,天色也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走出屋子,便见胤秋在小院中练枪。

      江南藏剑山庄一贯以君子如风、温润如玉著称,因此服饰大多为浅色调,版型儒雅。

      她的衣物穿在胤秋身上短了一截,更是有些累赘,不如战甲那样方便。

      但也丝毫不影响胤秋出枪,一招一式都带着杀气。

      暮辞忽然有些手痒,回房拿了轻重双剑。

      “锵—”兵器相撞,暮辞只觉自己的虎口有些发麻。

      “叶姑娘?!有没伤着?”胤秋立刻收了枪想上前查看,而暮辞听闻称呼却冷了脸色。

      她将重剑横在两人之间,冷声道:“我并不随叶家姓,我没有姓氏。”

      重剑在她手中如羽毛一般轻便,转瞬便提剑闪身至胤秋身后:“胤将军在战场上也这般轻敌吗?”

      胤秋闻言也敛了心思,再次出枪应战。
      两人打的有来有回,即便胤秋收敛了几分,但暮辞还是挂了彩。

      暮辞轻轻擦去脸上的血痕,撇了胤秋一眼:“切磋怎么还往脸上打的?”

      “抱歉,没注意好力道。”胤秋将长枪丢置一边,拿出一方手绢,细细为她擦拭着:“疼吗?”

      暮辞轻轻摇了摇头,确实算不上疼,只是被溅起的碎石剐蹭了一下罢了。

      即便藏剑弟子以君子如风著称,但好歹也都是习武之人,日常受些伤都是常事。

      “我去取些吃食回来,你要一起吗?”暮辞收了剑背在背上。

      胤秋点点头:“走吧。”

      两人一路上还遇到了不少天策军将士,众人第一次见胤秋穿战甲以外的衣服,都很是惊讶。

      胤秋只是冷冷瞥了他们一眼,众人便纷纷收回目光低下头。

      “他们这么怕你?”暮辞有些惊讶。

      胤秋淡然拍了拍衣摆:“这个营都是被我打出来的,新来的总是不服我,因为我是个女子,年纪也不大。”

      “他们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曹将军,但他们不敢招惹曹将军,有些胆大的就想拿我泄火。”胤秋目光扫过周边一群鹌鹑,冷笑:“可惜连我都打不过。”

      暮辞也看了看周围缩着头的人,再看看自从出了院子便一路冷脸的女将军,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

      她从后厨打包了些肉食拎在手里,走出门时胤秋便很自觉伸手想接过食盒。

      暮辞摇摇头拒绝:“你是客。”

      两人散步在山庄内缓缓往回走,银杏树的落叶铺满一地,踩着嘎吱嘎吱作响,偶尔能瞧见藏剑弟子追着猞猁跑的画面。

      岁月静好。

      回到院中,两人搬着小桌子,就着晚风。

      胤秋打开酒壶,倒了一杯:“真的不喝?”

      暮辞凑上前闻了闻。

      很烈。

      故她摇摇头:“以茶代酒,敬你。”

      私底下胤秋不需要端着架子,便放松靠着椅背。

      晚风轻拂过,酒香与茶香交叠,似乎也昭示着两个本毫无交集的人,在今后轨迹重叠。

      天策军在藏剑山庄住了半月有余,盘算着众人都休养差不多了,该回府了。

      半月的相处里,暮辞与胤秋几乎形影不离,甚至最后几日,胤秋厚着脸皮蹭到了暮辞屋里。

      叶盈霜偶尔来串门便嘲笑两人,当初刚见面跟仇人似的,如今要分别了却这般不舍。

      暮辞笑而不语,只是暗自攥紧了手,修剪圆润的指甲陷进掌心,隐隐约约的刺痛让她维持理智。

      “这叫不打不相识。”胤秋坐在树杈上,说话时正对着暮辞笑。

      叶盈霜在旁啧啧两声,直呼没眼看便赶忙离开。

      暮辞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出神,直到她消失在地平线,才收回目光,向上望着胤秋,神色复杂。

      “何时走?”

      “明日。”胤秋跳下树,拍了拍手和衣角,调笑道:“舍不得我?”

      暮辞难得的没有呛她,只是沉默。

      两人静静站着,直到一片银杏叶被风裹挟着落到暮辞的发上。

      “我们……”暮辞张开嘴,她第一次这般害怕,顿了顿,还是将话语咽了回去:“算了,没事,我先回屋了。”

      说完她也不给胤秋反应的时间,快步跑向屋子,落了门栓。

      胤秋在原地怔愣许久,唇角紧绷到泛白,眸中神色不明。片刻后缓缓走至她门前,靠着墙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门打开,暮辞收拾好了行囊,丢在地上:“我跟你一起走。”

      “啊?”胤秋还在愣神,待她反应过来,急忙起身,也不顾发麻的双腿,死死摁住暮辞的肩膀,难得声音大了些:“不行,很危险!”

      “很危险所以那些话你不敢同我说,只敢在我的门前呆坐一下午?”暮辞恶狠狠地看着她,撇开她的手:“既然如此,一开始就别招惹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揪揪吗?故意接近故意示弱,故意让我产生愧疚!然后半个月后你拍拍屁股说走就走!”眼角沁出泪花,暮辞一巴掌拍开胤秋再次伸来的手。

      “你若不让我跟着,我便去江湖游历。反正我不是藏剑本家弟子,早到了能出山庄的年纪,是死是活都不会有人在意!”

      她是被捡来的,被亲生父母丢在虎跑山庄的溪水边自生自灭,是几只偷跑出来的小猞猁发现她,费劲将她拖到四庄主叶蒙面前。

      她一直都知道,所以在她长大后便向师父请示,去掉她的叶姓。

      她明白自己的本性偏激蛮横,不仅成不了大气,还可能给藏剑山庄增添麻烦。虽然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带来的麻烦或许在几位庄主掌门眼中甚至不值一提。

      但藏剑山庄收留她,给她一口饭吃,给她地方住,给她本家弟子同等的待遇学习一样的招式,她已经很感激了。

      她不想增添一丁点麻烦,便一直压抑着本性。

      做人不能奢求太多,不能太贪心,她一直这样告诫自己。

      遇见胤秋,是她人生第一次,想为自己去争取。

      ——公元757年末

      “姑娘,那后来的故事是怎样的?”长安茶馆内许多人围着一位说书人。

      说书人束着高马尾,戴着面具,手边是一壶汾酒,酒香四溢。

      她哑着嗓子低笑,喝了口酒,语气透露出怀念:“后来啊——”

      后来的那些年,像是偷来的时光。

      胤秋妥协了,带着暮辞回到天策府,让暮辞意外的是,似乎无人在意她俩的关系。

      当她因为好奇,向胤秋提起时,胤秋眼中闪烁着无奈:“阿暮,在军营,在战场上。没人有精力和心情在意旁的事,大家在意的只有生死。”

      刀剑无眼,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许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又或许下一秒就会突遇敌袭,与那黄沙戈壁融为一体。

      暮辞抿起唇,沉默着为她处理新的伤口。

      偶有闲暇时,两人便骑着马去长安去洛阳,看遍满城繁花。又或是买串糖葫芦,去往热闹的集市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运气好碰上季节,便同乘一匹马,去下了雪的昆仑饮酒品茶。

      “这便也算是共白头了。”胤秋笑眯眯地为她拂去肩头落雪,而她闻言,则坏心眼地将树上积雪摇下。

      霜雪落满头,也算是白首。

      直到——

      ——公元756年

      “急报——”

      胤秋拆开信件,眸色微沉,她回头看了一眼暮辞:“阿暮,你送白於去七秀坊,然后,回藏剑山庄。”

      白於是胤秋在战场上救下的小姑娘,两人都将她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发生什么了?”暮辞皱起眉,胤秋已经很久没有用这般严肃的语气同她说话了,名为不安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来。

      去年年末安史之乱爆发,胤秋镇守的这一处城池一直还算安全,但如今这一封急报……

      只有一个可能性,李承恩与杨宁出事,天策府出事!

      她猛然抬头对上胤秋的目光,对方明白她已经猜测到情况,也不再隐瞒:“天策府失守,我需要赶回去支援曹将军。”

      “白於的天赋很适合修秀坊的冰心诀,你将她送去,然后回藏剑山庄,江南一带暂且安全。”

      “我跟你一起。”暮辞有些着急,伸手想抓住衣袖,却被躲开。

      “暮辞。”她第一次唤了全名,神色严肃而坚定:“等我回来。”

      暮辞张了张嘴,最终垂下头:“你说话算话。”

      “我何时失约过?”她笑,对着暮辞举起酒壶,先是自己喝了一口:“今日还以茶代酒吗?”

      暮辞接过酒壶,猛猛灌了一大口,辛辣直冲鼻腔,她被呛得弯下腰,咳出眼泪,等缓过神再直起身时,胤秋已经骑着马远去。

      “今日以酒饯行,待你凯旋。”

      而今,那最后的笑容也失了色彩,变得模糊。

      ——公元758年

      已不知是第几次重复这个故事,她一次又一次的诉说,听书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壶中汾酒空了又添。

      好似只有这样,才能一遍遍提醒自己不沉沦于失去的悲痛,不忘记那些年偷来的相处时光。

      也只有这样,才会一直有人记得她们的故事,记得曾有位女将军,有无数天策军同袍,为家国而牺牲……

      只是暮辞忘了,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沉沦,沉沦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

      梦里的她没有见到胤秋的尸首,她期盼着有一日那个熟悉的身影会出现在长安街头冲她微笑招手。

      如若这一切是梦,那么酒醒后……

      天色微暗,听书的人陆续离开,偌大的茶馆又只余她一人。

      热闹散去后的孤寂才是最叫人难捱的,暮辞拿起酒壶,苦笑着呢喃:“倘若当年拈花把酒不过一场美梦,那,酒醒后,可否能赏我个好梦如旧呢……”

      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落在桌前,她拿酒壶的动作顿了顿,眸色转沉。随后放下酒壶,伸手取下信鸽脚上的信件。

      藏剑山庄,被逆贼谢采攻破,陷入战乱……

      她将信件拍在桌上,猛然站起身,颤着手,背好双剑与红缨枪,直奔马厩。

      路过一处郊外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她忽然停下。

      这是她曾经和胤秋最喜欢的一处郊外,她解下腰间酒壶,在地上倒了一圈,最后将酒壶放于树旁。

      风声在耳边呼啸,马匹飞奔过泥泞土地,留下足印,很快便会被新的足迹与野草掩盖。暮辞回头望了望,加快了速度。

      “阿秋,你走了这么些年,我都没去瞧过你,你可生气?”

      “算了,你哪儿有资格生气呢,分明是你失约在先。”

      “白於长大了,不过她不愿呆在秀坊,后来去了唐家堡。”

      “真不愧是你救回来,我教出来的小姑娘,性子如我一般,一身反骨。倒是这身反骨如今救了她,藏剑、秀坊、少林均被逆贼攻破,民间瘟疫蔓延,万花谷…开谷救人,药王仙逝。”

      “这乱世,无人能够苟活,也无人愿意苟活。”

      马蹄踏入混着大片鲜血的泥土,本秀丽辉煌的江南一大世家,如今只剩断壁残垣,满目疮痍,遍地都是残肢断臂与同门的尸骸,血流成河。

      惨叫谩骂不绝于耳。

      暮辞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容,却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她瞧见远处叶盈霜以重剑撑地,身躯缓缓滑落,似是有所察觉,两人遥遥相望。

      “师妹,珍重。”她拼劲全力挥出最后一式风来吴山。

      飞身下马,在血海中拖着重剑,一路杀进山庄内,跪在大殿前:“藏剑山庄四庄主叶蒙门下弟子暮辞,归来支援!”

      叶蒙与顾诗梵战死,直至最后一刻都不曾妥协,他们的孩儿叶麟也受尽折磨。

      暮辞在路途上也已听闻了个大概。

      她无法想象,自己的师父师娘,那样温和那样美好的两人,却死的那般凄惨。

      凭什么?凭什么总在夺走她生命中重要的人呢?

      敌人腥臭的污血浸透明黄衣袍。

      重剑的剑刃在挥砍中逐渐卷曲,轻剑早已被斩断。

      暮辞抽出一直背着的,从不舍得用的长枪。

      “你总想我活着。”

      “我已经多活了七年了,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早该死在那一年的银杏树下。”

      “那一年洛阳的海棠花很美,你走后我又去了几次。”

      “偶尔碰上雨季,深夜我便站在窗前听着淅沥雨声,欣赏漫天花瓣,可惜,这般美景里,没有你。”

      长枪终于还是架不住攻势,也被一刀斩断,巨大的力道让暮辞退了半步。

      她环顾四周,瞧见包围过来的逆贼那恶心的目光,露出释然的笑意。

      “你又怎知,我不愿随你而去。”

      火光蔓延。

      这是暮辞早就想好的,最能保护自己在最后不受侵犯侮辱,又能顺便解决一些垃圾的做法。

      “真是好痛啊,小将军。”

      火光中,暮辞似乎瞧见那熟悉的身影走来,俯下身,用手掌温柔掩盖住她的双眼:“别怕。”

      再睁眼时,火光消失,只余漫天纷飞的海棠花,混杂着绵绵细雨。

      还有心心念念的人,正笑吟吟地站在身侧,眸光温柔。

      是那一夜的洛阳城。

      “我来了,不曾失约。”

      她说。

      “我看见了,海棠花雨确实很美,你也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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