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记》宋晴天

8、春日宴（下）

　　这是沈明月第一次进宫，毕竟在成为沈明月之前，她家是离皇城遥遥数千里的地方。
　　红瓦黄墙，古树参天，一行人在蜿蜒的玉石道上行走。来之前沈睿已经请了有名的礼仪先生来教习入宫规矩，虽然从未想过要将女儿送进宫中，沈睿却也想让女儿在这等宴席上出出风头露露脸，讲不定不少青年才俊都要为月月倾心呢。
　　沈睿看了眼身侧仪态端庄的女儿，又暗自摇摇头，
　　“不可，那得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月月啊”

　　沈明月全然不清楚沈睿的心思，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盯着前面带路的宫娥头上的丝绢发带，在那个家里，自己做梦都想买的物什在这皇宫里只是小宫娥头上最不起眼的配饰。
　　想到那个家，沈明月总会觉得胸口一阵疼痛，就像是腊月的冰锥戳在身上，她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下一秒，一个温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沈睿对她露出一个微笑，侧头轻声说“别紧张月月，跟着爹就行”。
　　男人低沉的声音就像冬日里的暖阳，明月心里涌上一丝暖意，却装作孩子气地说“月月才不紧张呢，我爹可是镇远大将军！”
　　沈睿哈哈大笑，像是得了夸奖的孩童。

　　今年的春日宴在瑶池宫举办，瑶池宫是当今圣上为了皇后所建，皇后喜欢花花草草，这宫中便种满了从各地搜罗的奇花异草，即使是寒冬腊月也鲜花常开，惹得宫中的妃子纷纷红了眼。
　　正是大好春日，这园中的鲜花像是争奇斗艳般各自明媚盛开，蝶雀翩翩，实在让人禁不住沉醉其中。
　　坐在宴首剑眉星目的俊朗男子便是齐武帝元烨了，而旁边那个端庄优雅的女子便是传说中元烨捧到手心的皇后慕容婉。
　　沈睿带沈明月上前跪拜，元烨抬手示意下人赐座，却听旁边女子道，“这便是沈将军的爱女吧，快抬头让本宫瞧瞧”
　　沈明月索性大方朝皇后行了礼，露出一个乖巧笑容。“真是个美人胚子”皇后赞叹，“沈将军真是好福气”

　　“姐姐这样喜欢沈将军的姑娘，眼瞅着小丫头也快到及笄之年，不如到时候接小丫头进宫，也陪姐姐做个伴儿了”
　　说话的是如妃，当今丞相的嫡女李薇，生得一双媚眼如丝，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瓜子小脸虽然堆起笑意，但不经意还是流露出几分傲慢。
　　这话可算是踩在了沈睿的禁区，他冷哼一声，冲元烨和慕容婉一拱手，便带沈明月转身入席。
　　皇后仿佛没有听出如妃的话中有话，只抬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再抬头时，笑容依旧温婉盈盈。

　　“大夏皇子到--”
　　众人纷纷抬头望向园门，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少年和一位黑衣男子缓步走来，这少年约莫和沈景煜差不多大，眉眼精致如年画里的仙童，众人还未来及感叹，又看到身后的黑衣男子，眉如墨画，眼若星辰，俊美中带着几分凌厉和冷漠，仿佛身边盛开的花朵都因此沾了些妖艳颜色。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大夏的少年将军江寻啊！”
　　“果然生得姿容如玉！”

　　沈明月忍不住盯着这位传奇般的少年将军看了许久，黑衣少年似是感受到这边的目光，轻侧头瞥了一眼，却也没有捕捉到任何。

　　宴席开始了，宫中的舞姬乐伶果真个个技艺不凡，众人欣赏的痴迷，推杯换盏间连沈睿这种不爱掺和宫中宴席的都应和这气氛喝了许多酒。

　　“皇上，臣妾贪杯多饮了几杯这杨梅酿，眼下头有些晕，就先回宫歇息了”娇滴滴的女声传来，沈明月抬头看了一眼，是如妃。元烨摆手示意后，女子便带着侍女离席了。

　　沈明月扭头看了眼沈睿，他正和几名同僚喝的尽兴，沈明月觉得有些闷，便和沈睿撒娇说想出去走走，怕沈睿不放心再三答应只在宫殿旁边，绝不走远，沈睿想想应该也没人敢在皇宫里做些什么，便继续喝起了酒。

　　殿外明月皎皎，满园的春花芬芳醉人，深吸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
　　突然，沈明月听到假山旁有人在讲话，她暗道不好，自己本就是无心在此流连，皇宫这地方，多的是不该听到不该看到的事情，万一被人发现那才真是惹火烧身了。
　　她抬脚正欲离开，突然听到有个女子在说“你若是不想像那兖州城的许秀才般，就把刚刚说的话烂在肚子里”
　　沈明月整个人像被定住了，血液里有什么像要奔涌出来，心脏咚咚敲着，下一秒整个人就要沸腾一般。

　　她收回了脚，身子像被抽走了力气，整个人靠着假山慢慢蹲在地上。她很想探头看看是谁在说话，但同时也感觉到身旁的危机。刚刚说话的两人已经在往这边走，沈明月很想躲起来，但她的脚无论如何迈不开步子，只能呆滞的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步

　　两步

　　马上就到身边了，沈明月闭上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回到了那个血色遍地的夜晚，
　　“就这样结束了”
　　她想
　　下一秒，突然有个清脆的男声“喂！”

　　脚步声停了下来，沈明月听到旁边女子在说“见过皇子”，
　　“我出来找不到回宫的路了，你们两个，带我回去吧”

　　沈明月很难分辨这个声音是不是故意的，堂堂大夏皇子，出来身边不可能不带一人，就这么放心让这两人带走，难不成是在帮自己？
　　“人走远了，起来吧”

　　头顶传来一声带点嗤笑的声音，“沈将军的姑娘，竟被两个小丫鬟吓成这样”

　　沈明月抬头，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满脸泪痕，江寻本以为只是个胆小的姑娘，看到噙满泪水的杏眼望向自己，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咯噔了一下，
　　“你不会”
　　江寻弯腰看向女孩，“认识她俩？”

　　沈明月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些荒唐，她只好站起身装作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娃娃，“嗐，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有坏人，多谢”
　　说罢便提着裙子跑开了。

　　江寻扬了扬手，从身后黑暗处走出一个暗卫来，在这戒备森严的宫中来去自如，自是身手了得。
　　“查一查这个沈将军的女儿”
　　“慢着，也查查刚刚这俩宫女”

　　刚刚那双噙满泪水的杏眼里不是害怕遇到坏人的无措，而是像沉溺的人一般，恐惧、仇恨，那个眼神，像极了当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