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图书馆》水绵味西柚

2、2.热心的男爵

　　“不过你们家的人可谓深居简出。这么久了，你是我在现实中在北大陆碰到的第一位罗切斯特。”
　　听了这话的威尔差点把嘴里那口红茶吐出来。
　　“深居简出”？他二哥乔伊斯可是天天跑出去喝酒撩妹子。他大伯也有不少风流韵事。他以前跟着二哥出去喝酒的时候，常常会碰见另一个亲戚家的人也在那。罗切斯特家对于后代在这方面的管教十分随便。不过阿克霍人都这样。
　　其实科林西弗遇不到其他罗切斯特只遇到威尔的原因很简单：罗切斯特家禁止后代到北大陆去。而威尔是偷跑出来的。这个禁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不过威尔猜应该时间不长，否则科林西弗不至于一个都遇不到。
　　……当然也有可能是只有他这么傻不改名换姓。没办法，18岁毛刚刚长齐——或许没长齐——的自己还想不到这么周全，以为只要跑得够远就算用真名也没关系。他害怕用了假名之后别人叫他反应不过来，被识破是假名，那样更不好收拾。实际上，他一直以为罗切斯特这个姓满大街都是。
　　“学术交流的时候你们家的人也只是寄信。在学术界你们家里人很是神秘。虽然身为阿克霍势力最大的贵族，但你们似乎根本不会参加在北大陆举办的活动。”
　　“势力最大的贵族”？威尔心中冷哼一声。实际上在阿克霍，国王的权力已经被架空。现在的阿克霍是罗切斯特家还有其他几家贵族在发号施令。他们给这种体制安上了一个从前文明看来的词——“君主立宪”。
　　不过发号施令的罗切斯特跟威尔几乎没什么关系，是他的很远的远房亲戚，从血缘上来讲威尔和他的那个家庭教师伽第雅反而更近。不过即便如此，他大伯迭戈还是有一个大庄园，威尔小时候就跟堂兄堂姐们住在那里。
　　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但他不知道母亲的死因。问常年不在家的父亲海密什他也不说，只知道海密什在听到他问这些问题的时候都会流露出悲伤的神情，所以后来他学会不再问了。
　　海密什几年回一次家，每次只待两三天。小时候威尔最高兴的就是父亲回来的日子。
　　父亲是个冒险家，开着自己的飞机到处跑，每一次他都带各地新奇的东西给威尔。有南大陆的也有北大陆的——他这会儿想起来，自己正是因为要找下落不明的父亲才会在成年那天借着家里人给他办宴会，乘着国王要来，全府上下忙成一团的时候，自己连换三趟火车，用上自己毕生精力冲刺，甩掉家里的眼线辗转来到了北大陆。
　　父亲最后一次离开家前，给他留下了一块怀表和一个项链，项链就是根简单的绳子，串着一块锡片，上面的文字威尔看不懂。自那之后，父亲便杳无音讯。
　　这么多年了父亲都没有消息，但他觉得就算父亲已经不在了，最起码他也要确认他不在了的事实。因此，他开始了在这个世界的旅行。
　　一杯红茶见了底，文雅的馆长微微笑道：“借书愉快，罗切斯特先生。下次对于图书馆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来问我。或者，我本人也很乐意你在无聊的时候找我聊一聊。嗯——这个特权只有你有。”
　　威尔眼睛左右快速转动了一下，尴尬地笑笑：“谢谢您，贝克特先生，那我先走了。”
　　“再见，罗切斯特先生。”
　　虽然馆长长得很好看啦，但是还是不要再见比较好。
　　刚出办公室的门，这个念头就从威尔脑子里爬出来。领导……不对，他也不是我领导，总之那种地位的人太平易近人了也不好，说话的时候压力反而更大了。起码对于那些鼻子朝天眼睛长在屁股上的贵族，你根本不用跟他们说话，因为他们根本不会跟你说话。
　　什么“这个特权只有你有”啊……听起来简直像乔伊斯撩妹的那些烂话……威尔回想起刚才的对话，撇了撇嘴。
　　不过，馆长长得实在好看。威尔想起馆长那张十分英俊的脸，从中吐出的话语似乎更为迷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威尔感觉脸在发烫。
　　机械师大部分都是男人，在当今是个介于学者和工人之间的职业，互相解决生理问题的情况不是没有。虽然不介意男人，不过威尔还是更喜欢异性——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不过，这么看来，馆长这样英俊又优雅的成熟男性，给任何人的印象都会很好。
　　但是，这种地位的人，对下往往都是信口开河的，我可不能当真……下次再见还是装作不认识吧，反正我一走他肯定就忘了我了。说什么可以随意来找的话，肯定只是社交辞令。
　　威尔一边想，一边出了办公室楼层，到楼下以最快的速度借完书离开图书馆，不想再碰到新馆长了。
　　威尔打了个饱嗝。
　　糕点确实好吃。
　　他在心里骂不争气的自己。
　　过了一个月，威尔去还书的时候，又正好遇到馆长在图书馆里无所事事闲逛。他不自然地想躲着走，眼尖的馆长却带着淡淡的微笑和花香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罗切斯特先生，很高兴又见到你了。”
　　他迅速瞟了一眼图书管理员还没来得及拿走的书籍，顺便还跟正在帮威尔还书的图书管理员问了个好：
　　“早上好，安洁莉娜。”
　　眼前的图书管理员是个有着淡金色卷发的女性，穿着方便整理书籍的白色衬衫，威尔过来的时候，她正在干别的不是工作的事情。而现在，她正将记录了书籍信息的打孔塑料片塞入与图书馆相连的差分机，听到馆长向她亲切地打招呼，赶紧紧张地回答：“早上好，贝克特先生。”
　　果然是这样。威尔在心里冷笑道。馆长只是看上去平易近人，装得好像是什么高尚的文人雅士。说什么让员工见到他不用打招呼，其实说不准背地里会给这种员工穿小鞋，所以这个员工看起来才会这么慌乱。
　　虽说威尔紧张之下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无论上司再怎么平易近人，看见他的时候，多少都会把摸鱼的作案工具收起来的。
　　“《飞机零件注解》？你是工程师？”
　　“是的，最近在准备中级工程师考试。”
　　“咦，你多少岁了？”
　　“二十三。”威尔说。他知道对方为什么惊讶。因为在当今世界,他这个年龄应该是准备考取初级工程师的年纪。即便这样也有点太早了。一旁的叫安洁莉娜的图书管理员也略微惊讶地看向这边，不过她的职业素养并没让他出声。
　　“好厉害。你在哪工作？”馆长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微微睁大双眼。墨绿色的深湖之下，看不清其中蕴含的意义。
　　威尔不是很想告诉他。对方马上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多了，立刻道歉道：“抱歉，我话太多了。请你原谅，我只是太惊讶了。你知道，面对真正的‘天才’，很多人都会惊讶得失态的。”
　　“没有的事。我想我根本比不过一个年纪轻轻就当上世纪图书馆馆长的人。”
　　“你是这么认为的？你完全错了。”听到这话的科林西弗苦笑了一下，看见安洁莉娜把书收起来，于是说，“不打扰你了，再见，罗切斯特先生，希望你度过愉快的一天。”
　　第二次会面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又过了几个月，在跑遍全城的书店和图书馆，确定没有他想借的书之后，在一直支持他的穆雷尔男爵的推荐下，他才不情不愿地坐上去图书馆的马车。
　　在这个时代，马车的价格非常低廉，是平民百姓常用的交通工具，而那些自诩高贵的先生女士们则常乘坐当下最先进的蒸汽汽车甚至是拥有内燃机的汽车。有些中产阶级则会给自己买上一台昂贵的自行车。不过威尔没有那个闲心思买自行车。
　　为了买飞机，他连烟也戒了。他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二哥出去鬼混，抽烟喝酒他都干。不过可能基因比较好，自己也喜欢跟着哥哥们比赛越野跑，所以身体很健康。
　　本来他觉得烟瘾是很难平复的东西，但一旦自己有了向上的想法，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可平复了。刚开始为了省钱，也不想戒烟，抽的是最便宜的香烟，但味道太刺鼻了，戒掉这种刺鼻气味意外地容易。他还挺感谢烟草商做出质量这么糟糕的香烟——也许已经不能叫香烟了，应该叫臭烟。
　　虽然现在才刚开始起步，但威尔算了算，如果这次顺利考到中级工程师证，有了穆雷尔男爵的推荐信，五年内就可以考虑考取高级工程师了。到那时自己的收入将会成倍地增加。先前四十岁可能有点保守，也许三十五岁就可以了。
　　当然，三十五可能确实太乐观了，他边走向图书馆边不自觉地咧嘴笑着，连科林西弗在一旁疑惑地看着他都没发现。
　　“罗切斯特先生？”
　　威尔吓了一大跳，他根本没发现来人了。糟糕，太得意忘形了，连想要避开馆长悄悄借书的想法都被抛到了脑后。
　　“馆，馆长，你好！”威尔想起这是在图书馆，马上羞愧地闭上嘴。馆长抿着嘴，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在憋笑。
　　“真抱歉。”他带着颤抖的笑意道，“我打扰你深思了。只是我好奇你脸上挂着这么灿烂的笑容，觉得你生活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好事，想过来祝贺你一下。”
　　“也没有，只是最近过得确实比较好。”威尔嘟囔道。馆长每次看见他都要亲自过来打招呼。在这位过于热情的馆长身边他总觉得不自在。
　　“几个月没看见你了，是在准备考试吗？”
　　中级工程师考试三年一次，而高级工程师则是五年一次。还有两个月就要考试了，换了其他人现在一定闭门不出日夜颠倒地复习，但威尔不同。
　　因为有了贵族的引荐，自己早就在两年前就做着中级工程师的工作。中级工程师的考试有笔试也有实践考试，就连笔试也是从日常生活中遇到的问题挑选的，自己也一直有在看书，通过考试对他来说小菜一碟。他不来“汇聚了世界上所有智慧”的世纪图书馆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想躲着馆长。
　　馆长这种自来熟的热情让他很不自在，但诡异的是威尔其实也是个自来熟。这可能就是同性相斥吧。不错。威尔想。如果馆长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没准威尔还会绞尽脑汁跟他搭讪。
　　但穆雷尔男爵夫人不知怎的听说了馆长会主动对他打招呼，总是有意无意地撺掇威尔去世纪图书馆。
　　他是这么说的：“天哪，那个高傲的馆长？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跟他说话？”
　　威尔实在跟恩人拉不下面子，只好接受了。当然，世纪图书馆的馆长把握着全国科技发展的命脉。很早的时候人们就意识到一个结果：与其自己发明些什么来改善生活，还不如卖力发掘前文明的遗迹，从其中获取知识。
　　而世纪图书馆最大的作用，就是发现那些前文明的遗迹。历代从来只有馆长才有如此使用图书馆的资格，也只有馆长才知道如何使用。
　　因此身为世纪图书馆的馆长，尽管本人可能没什么权力，但人脉一定非常广。尽管当威尔惊叹这位馆长背后势力之大的时候，已经是后来的事情了。
　　“可以这么说。”威尔冷淡地回复。心里在想：高傲？明明是个自来熟。
　　馆长看他这么冷淡，也没说什么，只是照常说了句“祝你有美好的一天。”就离开了。
　　威尔后来还在心里觉得自己当时太粗鲁了，再怎么说对方可是世纪图书馆的馆长，对自己这么热心，也是一种机会。参加穆雷尔男爵夫人举办的茶会时，还想着下次一定要对馆长礼貌点。
　　说是茶会，但其实只有威尔和男爵夫人两个人。佣人在一旁为他们添茶，然后威尔往自己的红茶里加了三块方糖。
　　威尔自己是嗜甜如命的，他的饮料向来都是要放两三倍的糖。那些甜得过头的点心，本来是该配不加糖的茶或者咖啡食用的，但威尔自己就能就着被他变成糖水的茶水全部吃掉。他自己的口袋里也总能找出几颗水果糖。戒烟之后，同事们抽烟的时候，他就吃一块糖。糖虽然贵，但比烟草来说便宜多了。
　　“我们的威尔还是单身吧？”穆雷尔男爵夫人萨曼莎突然抛出一句晴天霹雳，砰地一下把威尔炸醒了。
　　“哎，是，是啊，有什么问题吗？”搅拌茶味糖水的手顿了顿，不知该作何反应。
　　“菲茨杰拉德伯爵寄了邀请函，说下次宴会务必请你到场。”萨曼莎微笑道，“他的掌上明珠海伦娜，你是认识的，最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说是认识，其实威尔不过是两年前在某次茶会上见了一次。威尔那时刚得到穆雷尔男爵的信任，被引荐给菲茨杰拉德伯爵，然后恰好，他的女儿在花园里举办女孩子们的茶会，威尔被仆人带到菲茨杰拉德豪宅的客厅的路上，迎面走来的撑着伞的，染着蓬松的深蓝色头发，别着缀满细碎钻石的星星发夹的女孩子就是海伦娜。
　　这么说起来这个穆雷尔男爵也是个人物，一介男爵竟然跟伯爵相交甚密，还成为了对方的心腹。威尔后来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政治中的站队吧。
　　不过威尔并不打算过早插手政治，因为他只想一辈子跟那些美丽有力的机械打交道，顺便找父亲的下落。要是像那些大臣一样整日在办公室内处理公文，他会疯的。
　　萨曼莎这么说，威尔再单纯也不会意识不到他们想要自己做什么。他不想这么快就谈婚论嫁。而且，对方是伯爵，一旦跟他的女儿成婚，就再也没有独自离开这个国家的希望了。
　　无论如何都要拒绝这门亲事。哪怕是冒着冒犯伯爵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