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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缪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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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没开灯,窗帘拉得严丝合缝。
“我是你的灵感缪斯吗?”江良晚□□地坐在袁也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漆黑的环境中她的眼睛反射出一些玻璃的影子。
对方显然对这个问题感到厌倦,一只手在她的背脊上划过,拎起地上的衣服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当然。”
咔哒一声,一张圆圆的脸蛋在面纱一样的火苗后显现出来。
江良晚低眼看看火,又看看袁也,从光里借出来几分希冀,“是因为我特别漂亮吗?”
胡子拉渣的男人轻笑,“烟,拿一下。”
光灭了,汗水沾在身上,像是她随手塞进冰箱里,没有拆开塑料袋的蔬菜,没多久就闷出一堆水汽。
咔哒。
江良晚把烟递到他的嘴里,火一碰到烟草,气味弥漫开来,她问,“那是因为我特别吗?”
袁也动动腿,看不见她,能感受到她的重量,“嗯,挺特别的,你有着底层人民的气质和贪婪又体面的欲望,挺少见的。”
黑暗中,耳朵的温度迅速上升,江良晚下意识要微笑,想到他现在又看不见,嘴角抽搐了两下,“所以你很喜欢我咯?”
轻笑,袁也在她肩膀上抖抖烟灰,几乎看不见得火星子在她皮肤上咬了一口,“喜欢。”
江良晚咬牙,扯了个笑,“那么能送我去美国读书吗?”
“你配吗?”他故意把烟吐在她脸上。
她说,“怎么不配?我陪了你这么长时间,学校也不去了,天天呆在画室里做你的模特!我怎么不配!”简直恼羞成怒。
袁也笑,“奥,那么你配。”
人的心脏是无限大的,有别人朝里面扔几块大石头又怎么了,江良晚借着笑喘气,“等会儿你就写推荐信,好不好?”她捧着这个中年人的脸,在脸颊亲了一口,像吃到了秋天的蟹膏。
啪嗒。灯亮了。
原来她还是要脸面的,江良晚迅速从地上捡起衣物,红色吊带裙从上到下是她瞬间长出的底气。
袁也慢悠悠地扣上皮带,“你怎么来了?”
回答他的是两声冷笑,“我怎么不能来?”
袁也吐出烟圈,看着他的妻子,这个女人穿着一身蓝色的套装,老套平庸跟她这个人一模一样,“当来能来,你想干吗?”
她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根极细的枝条,三两步走到了江良晚的身边,抬手一推,奥,这就是她当家主母的威严,清朝已经亡了,但她还没有,袁也继续抽他的烟。
“你小小年级不学好,学得个不三不四的人抢别人老公!你个不要脸的**!”
江良晚头重脚轻跌在地上,短发乱糟糟盖在脸上,低着头看地。
多标准的女人间的战争,一个再出格的女人在伦理道德的压制下,也只会低着头,而当家主母么,总算是找到了她正室的位置。
“好了好了,她是我的模特,我画画需要她,你也不要无理取闹。”画纸上出现两个女人的轮廓,袁也拉开窗帘,想要她们消失。
江良晚从地上站起来,“让他画画吧。”她好像得了圣旨,有了说话的立场。
他的妻子狠狠甩了甩枝条,她不吭声,对方觉得没趣走了。
于是她也走了,像是前一个人昏过去的影子,醒过来才能跟上去。
*
江良晚拧了一把头发,从淋雨间里走出来,镜子上没有凝结雾气。
她侧身看背上的痕迹,疼是疼的,不过这种也不要紧,过段时间就消掉了。
镜子里的脸骤然放大,江良晚的左脸右脸轮番作主角,身上的水有干掉的迹象,她从妆台上打开一罐贵价面霜,小心翼翼的抠出两颗黄豆大小的用量往脸上去,恍惚间看见了标价,两千八百元。
手上的残余从下巴抹到脖子,江良晚的视线向下移,看见自己完美的躯体,她拥有纤细的四肢,这样漂亮的四肢,绝对不会长在普通人身上的四肢。
江良晚踮起脚尖,在镜子前打了个转。
今天给他老婆看见了,那么他一定会送她出去了。
*
“欢迎光临爱迷仕,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江良晚听见招呼声,眼光从展柜上挪到人身上,嘴角刻意向下压着,“你好,我想看看菜篮子。”
今天早上收到袁也转账,8000刀,够一个艺术学院的学生干什么?她有那么多朋友,都是艺术家模特,她要怎样跟大家坐在一起?他对她从来都很小气,明明她的青春,她最好的年纪都浪费在了他身上,他难道不会算算青春的价钱吗!她还这么年轻!
“女士!”柜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您想要看什么颜色呢?”
江良晚没想到柜姐竟真的要给她看包,“灰色。”
“您稍等一下,我去看看库存,麻烦您这边坐。”
她点点头,余光瞥见门外有两个艺术学院的同学经过,于是修长的手指便撩起了耳后的头发,这时候露出左脸是合适的。
包是不会买的,拍拍照片,别人知道她有就好了。
而且,早晚会有的。
江良晚捏着手机从专柜离开,今天约了模特朋友拍照。
“宝贝,你长得真的很特别,随便一拍就很出片!”时犀盯着手机里的照片,很有些兴奋。
江良晚凑近,面色僵了僵,她说画面里那个头大脸圆的人出片吗,“谢谢你,我帮你拍吧。”
对方点头,跑到远处摆pose。
她按下拍摄键,为什么那个人在镜头里一切都好?
时犀说,“小晚,你拍得好好!”
江良晚弯起嘴角,“对吧!”
“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我可以叫一些同学过来,大家一起开心!”
她低头看看照片,“你先陪我去上个厕所好吗?”
江良晚并无尿意,她从腋下包里拿出粉饼,仔细端详妆容,她真不知道自己漂不漂亮。
这想法冒出来,便被她压下去,袁也说了她是缪斯,她怎么会不漂亮?
她要是不漂亮,他怎么会画她?
“我好了,晚上一起吃饭吧。”江良晚俏皮地对时犀挤了个眼神。
时犀挑眉,在好友群中询问。
饭桌上,年轻的男人女人坐了一桌。
江良晚的视线被一只手表吸引,顺着时间的指针她看清手表主人的长相,半长的头发有些卷曲的弧度,忧郁的眉眼看着远方,这是她看过不多的书里写的男人,充满艺术气息的男人。
而她恰巧也离他很近,这兴许是命运的安排了。
“你好,我叫江良晚,你也是时犀的朋友吧。”压了压肩膀,伸出修长的手臂,拈起红酒杯,嘴角的弧度做模特时练习过无数次,艺术家喜欢的笑。
这个男人淡淡的,“你好,汤尚。”
接着她保持笑容,提起了许多话题,对方依然只用微笑回答她。
幸而,酒桌游戏开始了。
“OK,那4、6咬饼干吧。”
江良晚的心脏跳动剧烈,传导到她的耳膜,耳边砰砰,她手里的牌几乎要被汗湿,正是一张6。
“4和6在哪?”
“我是6。”她挺直脊背,轻轻一笑,仍是艺术的笑。她想,4可以是任何人,只要6是主角就可以。汤尚会看见主角。
对面一个壮实的男人,翻转他的牌面,扑在桌面上,嘴里操|着一口浓重的京腔,“我是四儿。”
江良晚视线在他身上扫扫,体型是富人的体型,但富人不都是这个体型。
她站起来,咬上饼干的时候,忽然有些难受,这个男人没有给她钱,却也能在大庭广众下让她违背意愿。
这一节过去,江良晚短暂沉默,想起旁边的汤尚,又笑着找起了话题。她像在别处受了挫,在另一个领域格外有拼劲。
因而她付出多少,也得到多少。
饭局结束之后,汤尚终于露齿笑,“晚上要不要一起呆会儿?”
江良晚撩了撩头发,问他去哪里。
他还是笑,不说话。
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说好。
艺术家的私生活混乱着,她觉得她也应该是。
清晨的阳光抚上眼皮,江良晚在大床上伸了个懒腰,有一个瞬间自己是阳光又明媚的,“你这么早就起来啦?”
汤尚把洁白的餐盘放在桌上,“起来吃早饭吧。”
她看着他笑,套着他的衬衫,赤脚站在地上,小跑过去抱他。
接着汤尚存了她联系方式,送她回学校。
江良晚对着镜子傻笑,她不知道为什么开心,但就是开心。
他是个导演。
然而手机收到了袁也的信息,他下个周末要过来找她。
*
“在这边过得怎么样?”袁也的头埋在江良晚的颈窝。
“还挺好的,就是不能经常见到你了,我特别想你。”她手指在枕套上划横线。
袁也笑笑,“我不相信。”
“不相信就不要问我了,不相信你还要问,有什么意思?”
“怎么脾气见长?”他的手掐了一把她的腰。
江良晚娇嗔,“你惹我不高兴,还不许我生气?”
袁也说,“明天我要接受时报的采访,他们会拍些照片,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毕竟你可是我的缪斯。”
“我也会上杂志吗?”
他说,“当然。”
江良晚翻了个身,什么也没说。
袁也似乎不需要回答。
*
江良晚挽着袁也的手出现在美术馆,她看见以自己为原型的画作挂在墙上,好大一幅。
采访区的正中间,放着一把椅子。
他被记者叫走,沟通提问环节的内容。
一个卷发女摄影师向她走来。
“您好,听说您是袁也的模特,能否和您商量下杂志封面的拍摄?”
江良晚听见杂志封面四个字愣了愣,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弯起来,“当然可以。”
“能请您还原那副画上的穿着吗?”
随着她的指向,江良晚的脸刷的一凉,“这不好吧。”
“您无需为此感到不好意思,他的画是艺术作品,您是画的一部分,今天,我们也将拍下一幅以您为主题的摄影作品,您是为艺术而服务的,您在做伟大的事情,这照片将在艺术史上留名。”
江良晚眉头松了松,伟大,艺术,以您为主题,史上留名,这些字眼实在是太诱人了,“那好吧。”
当她穿着白色的文胸与内裤出现在采访区,江良晚听见导演的声音,“你刚才跟魔鬼做了交易。”
不过转瞬间她就忘记了,袁也脖子上挂着的墨镜反光,闪到了她的眼睛。
这采访没有准备她的椅子,江良晚只能站在袁也的身边,他根本不看她。
摄影师让她笑笑,于是那缪斯的笑便从江良晚脸上长出来。
闪光灯亮了又灭,她的眼睛恍惚刹那,是不是有什么死掉了?
“非常好,模特可以先离开了!”
江良晚放下嘴角,穿上衣服,在试衣间坐了坐,她想,袁也可真不是个东西。
晚上,他们一起用餐。
江良晚在机场拥抱他,她叫他宝宝。
*
江良晚和汤尚谈起了恋爱。
他们在演唱会上接吻,在商场购物,在餐厅吃饭。
汤尚问她,“你爱我吗?”
江良晚说,“爱。”
可这个男人怎么总要她说爱。
她的爱现在有精确的衡量单位,包包的价值,鞋子的牌子,还有各种首饰的档次,她收到多少,那么她的爱就有多少。
有的时候他也问,“为什么你总是用艺术来形容你感受到的东西?你的艺术到底是什么?”
“艺术就是艺术,很难形容。”
然后汤尚说,“你多读书吧。”
她沉默。
从演唱会回汤尚公寓的路上,江良晚接到袁也的电话,他问她在哪。
她看了眼汤尚,衡量了她的爱,说刚看完演唱会。
对话那头继续问,一个人?
她说,不是。
和同学?
对。
男的女的?
女的。
手机啪嗒被人打落地上。
脸上温度蹭的热起来,她哑口无言,却并不觉得羞愧。
江良晚看见袁也变成了野兽,他眼睛瞪得大,脸上的肉凶恶的垂下来,这个人真是恶魔。
时犀的圈子里有许多模特工作,她自认为条件和时犀差不多,袁也一巴掌下来,江良晚决心要去当模特了。
汤尚站在一边,什么也没做。
她看了他一眼,也觉得恶心。
*
“女士,您的数据达不到我们的要求,不好意思。”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拒绝了。
江良晚窝在小床上,没了袁也的钱,她的生存范围不断缩小。
艺术不断地拒绝她,幸而网上对于她还有许多的夸赞,这么多的人觉得她像艺术女神。
“模特老了该怎么办。”她想起时犀的模特之路,有些咬牙切齿。
美国留不下她,江良晚想回家了。
她拖着行李箱经过一家爱迷仕店面,低头看了看自己某宝买的箱子,还是那句话,她早晚会有的。
*
凭借着社交媒体上的粉丝数量,江良晚算是个有影响力的名人了,有许多参加活动的机会。
某日活动结束,在酒吧里看见个熟人,粗壮身材,很大一张脸。
她有点印象,目光扫了扫,对方桌面上放着把法拉利的车钥匙。
缪斯活了,沿着江良晚的每处脉络宣誓主权。
王勇宽厚的嘴唇扬起,露出两排大牙,他说,“艺术。”
于是缪斯是为艺术生为艺术死的,她笑了,坐到王勇的座位身边。
没有人像他一样尊重她,给她写了许多诗。
最好的一首是这样的,“嫁给我吧,我给你买法拉利。”
江良晚看着远方,“我不要法拉利,给我建一座美术馆吧。”
他们宰瑞士办了婚礼,一切顺当时,美术馆出了意外。
江良晚揣着大钻戒回到北京,实打实的建筑已经在眼前了,对外而言,这属于她。
艺术从此是缪斯的家了,那造房子的人也是为艺术死的,他的死能和艺术相提并论?
江良晚接受采访,她说,死了一个人。
*
【经年之后】
“Hello,大家好,我是小晚!这个水杯还有三单,卖完我就下班咯~”
江良晚坐在镜头前,她缪斯式的笑已经腐朽,但还长在她的肉里,没有青春的包裹,吐出中世纪女巫的气息。
弹幕里多是讥讽,王勇在旁鼓励,“粉色的水杯加了十单,继续卖吧。”
【还没吃饭吧,要破防了,好可怜】
缪斯怎么能抵挡不住这种话,她过的好着呢。
*
【死神来临】
江良晚闭上眼,好多年前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在耳边响起来,“死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