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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耳坠 ...

  •   宋攸赶到承天府的时候,这里已经被形形色色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他只带了两个随从,三人混在人群中愣是半天挤不进去,好在眼尖的几个衙役认出了他,这才赶紧疏通出一条道来。

      想过人多,没想到竟这么多。
      一坐下他就端起茶盏往嘴边送,一是他的确渴得慌,二是想趁这间隙观察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门口吵嚷的大多是些看热闹的普通百姓。
      富商妾室死在官爷后院,这种叫人浮想联翩又骇人听闻的八卦的确足够有吸引力。

      院坝里人群则大致分为两派。
      左边刚好十个人,是祝府家丁。他们有序地站成两列,不言不语。右边零零散散几人站作一团,个个没精打采,面露疲倦,想来应该是沈家的人。

      堂上端坐着的是京州承天府的通判张衡书,堂下则是祝府的邹管事和沈秉昌。
      按理这事本不该由通判来决断,但知府近日告了病假,张衡书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应对。

      宋攸原以为祝府来的会是祝夫人。
      当家主母本就打点着后院事宜,且不说杨梅是在后院赏花时出的事,尸体又是在后院池子里被捞出,单论起她跟沈夫人的情谊,她也不像是会对沈家的事儿坐视不理的。

      略一思索,宋攸放下茶盏,拿起折扇轻轻敲打手心。
      “张大人,此事本与我清鉴司无关,可事发当日,我司江大人也去了祝府赴宴,想来或许能为此案提供些线索。”

      沈秉昌本是不认识宋攸的,可一听到他也是清鉴司的人时,立马就坐不住了。
      他对清鉴司可没什么好感,那个掳走自己嫡女的臭小子不也是这破机构的。

      面容憔悴的小老头将双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走到宋攸跟前,厉声质问道:
      “你是清鉴司的?我正愁找不到你们呢,你们还有脸凑到跟前来?我问你,我女儿沈兰予如今在何处?你们凭什么无缘无故抓人!说她是细作,有证据吗?啊?你说话啊!”

      堂上的张衡书见状顿时后背冷汗直冒,这沈秉昌当真是疯癫了!
      他急得从堂上快步走下来,一把拉住嘴里念叨不停的沈秉昌,好言劝道:“哎哟,我的沈老爷哎,你这是干什么!”

      一向温和儒雅的宋攸自然不会跟一个粗鄙商人置气,他缓缓展开折扇来,对着沈秉昌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沈老爷爱女心切,我理解。只是——抓人的是江大人,可不是我呀,您有气得去对他发,我可管不着啊。”

      沈秉昌正要坐下,屁股正要碰到座椅,一听这话又立马站起身来:“你管不着?他当众带走那么个大活人你管不着,他去赴宴的地儿捞出尸身你又管得着了?你到底能管什么不能管什么,有没有个规定你倒是说来听听?”

      早就听说沈秉昌是个没读过几年书,靠着一时走运才发财的俗人,宋攸今日一见,却觉得他虽粗鲁无礼,但又实在有趣。
      这么个蛮横的老爷子,怎么会有沈兰予那样知书达理的女儿。

      清鉴司是靖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机构,世人只知道有这么个组织,却鲜少有人真正接触过他们。
      别说是素日里没见过这些人,就连清鉴司的官邸都没人知道在何处,除了宫里的掌权者,旁人是连打听都不敢多问,生怕招惹麻烦事。

      因此,宋攸的到来无异是往今日府衙的热闹里又添了把柴。
      百姓们本就对这桩案子兴致盎然,如今又能亲睹这位传说中的副使大人,再加之他玉树临风的翩翩气度,门外吵嚷的百姓竟又多了几许。

      张衡书见状倍觉大汗淋漓,赶紧将后院的守卫也派到门口来。
      人多便易生是非,万一闹出个什么事,他这个通判只怕担罪不起。

      一时间,府衙大堂前,门庭若市。
      无人知晓,大堂后的院子里,仅有的几个看护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江允珂轻松撂倒最后一个看护,直挺挺朝着白布盖着的尸身走去。掀开白布,一个女人惨白又浮肿的脸映入眼帘。
      尸身双目怒瞪,口唇外翻,孔雀蓝色的外衣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泥污。不知是不是在水里泡太久的缘故,她的脸肿胀有些变形,除了在颧骨处有一颗痣,倒还真难以凭面部去分辨她是不是杨梅本人。

      一个暗卫从屋檐跳下,他没有戴面具,俊秀的五官还未完全褪去稚气。
      他转身也凑到尸身跟前,看到那张脸后有些许诧异:“瞧着倒是有六七分像。”

      江允珂冷笑一声,若是完全不像他们岂敢报官?
      尸体嘴里和鼻腔还有残余的泡沫,耳朵里能看见微量出血,大致符合溺死的特征,只是有些过了头,祝府后院那个池子远不至于把人泡成这副鬼样子。

      他们在祝府暗度陈仓带走杨梅,对方便利用这点,从祝府捞出杨梅的尸体,再让杨梅的死公之于众,这具尸体只要过了明面,清鉴司抓走的人便没了身份。

      若世人眼中的杨梅已死,清鉴司要如何解释自己手里的人才是杨梅?
      江允珂倒不怕被弹劾,受罚挨骂事小,挖不出细作背后之人事大。

      如此想来,若要迅速作出这般应对之策,那日在祝府除了沈诗琪外,杨梅必定还有别的同伙。
      回想起那日种种,江允珂立马想到了林禹。

      那时,这位相府公子本是一直安静坐着默默喝茶,却不知为何突然冒出来。

      林禹自小就有些痴傻,这在京州人尽皆知。他时常有异于常人的举动,但碍于他爹的身份,大家不仅闭口不谈,还会刻意吹捧,夸赞他是纯良真性情。

      且他似乎对沈兰予有种异样的情愫。
      兰予曾说,两人自前年相识,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对兰予格外殷勤,每次总能在一群人中一眼找到她,即便是人海里的一个背影,他也从未看错。

      “有点意思。”江允珂喃喃一句。
      他平日里与这位林公子接触不多,细细想来,林禹贸然上前拦人的确诸多古怪,但因他本就是个二愣子,即便意外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林禹会是他们的同伙吗?
      念头一闪而过,又转瞬即逝。

      林禹的痴傻不像是装的,若一个人能从牙牙学语起就装傻充愣近二十年,那倒不像是傻子,反而是奇才了。
      可他的异常举动实在过于巧合,如此便只能推测,或许当时在场之人,有谁刻意引导林禹发现兰予的身影。

      江允珂转头对少年吩咐道:“找到沈诗琪,跟着她。”
      敌人隐匿在暗处,最好的办法就是顺藤摸瓜。

      名叫奚舟的少年点头立马行动,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中。
      奚舟走后,江允珂蹲下身来,将一对梅花样式的耳坠戴在了死者耳朵上。

      梅花,是沈秉昌最喜欢的。
      他是个没念过几天书的俗人,喜欢梅花并不是因着它那些广为传颂的美好寓意,只是因为他和杨梅相识在寒冬腊月,初时的时候,杨梅就站在一树梅花下,白雪皑皑,人比花娇。

      江允珂自是不知道这些往事,只是沈兰予为了守住沈诗琪身世一事,与他也做了笔交易。

      *

      沈兰予站窗前,将脸颊边被风吹起的秀发别到耳后,抬头往远处看去,温声道:“我有个法子,能助你们脱困。”

      她指着窗外一处街角,回眸一笑:“那里有家首饰铺子,里边的东西款式别出心裁,京州许多妇人都甚是喜爱。”

      闻听此言,江允珂起身也站到窗边,只一眼他就对店铺大致有了印象,京州大到各府宅院,小到穷乡僻壤,没有他找不到的地儿。

      两人一前一后,倚靠在窗前,兰予轻声细语,娓娓道来。

      五年前,沈家刚迁来京州,沈秉昌偶然经过那件铺子时,相中了一对梅花样式的耳坠,便买了回去讨梅姨娘一笑。
      但实际上,沈秉昌送给杨梅的并不是在铺子里买下的那对,而是后来另找了个工匠,花重金用更昂贵的材质制了对一模一样的。

      远远瞧上去似是差不多,但其实单独制的那对耳坠梅花样式更栩栩如生,花蕊还镶嵌了淡粉色的宝石。
      听到到这里时,江允珂已经完全明白。

      沈秉昌宠妾灭妻的行径本就饱受非议,他为不叫外人瞧见了说闲话,便假意送出大街上随手买的饰品给杨梅,背地里又悄悄换成更为昂贵精美的,如此既免得旁人说三道四,又能彰显他对这个女人的独有情意。

      若将那家铺子售卖的普通梅花耳坠戴上所谓的杨梅尸体上,沈秉昌便会起疑。
      但他略一思索,有些迟疑:“已经过去五年,那间铺子可不一定还有售卖一样的东西。”

      兰予脸上的笑意更甚,却让人感受不到任何喜悦的情绪,反而从她深邃的眼里读出一丝嘲讽和悲凉。

      她默默从袖口里掏出一对梅花耳坠来,在江允珂诧异的视线中讲述起它的由来。

      那时候,沈秉昌当众买下这对耳坠送给杨梅,在旁人眼里,虽说东西确实不值钱,但常言道是礼轻情意重。
      毕竟连这么个普通小玩意,他也没有想过买一对给沈夫人陆氏。

      年纪尚小的兰予不懂父母之间早已没了夫妻情分,权当是父亲一时糊涂忘了。但她又实在心疼母亲,第二天便悄悄打发了个家仆去那家店买了一对一样的回来。
      她将这对耳坠塞到母亲的妆奁里,以为这样便算是自己替父亲弥补了过失。

      江允珂接过耳坠,刚想问为何这东西会在她身上,兰予便如心有感应一般先开了口:
      “上次回家去,见母亲已经病成那般模样,父亲还一门心思担心梅姨娘的下落,我便将这东西拿了出来。”

      世人总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常言又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子何时才能随心而行呢?

      那晚,兰予抱着气息微弱的陆氏痛哭流涕时,回想起昔日总是顾全大局的母亲,这个总是念着家和万事兴,总是独自委屈默默忍受的妇人,终是被她辛苦守护的沈家所辜负。

      困住陆氏的不仅是沈家的高墙深宅,也不仅是世俗条条框框的女训女则,说不定还有来自亲女儿带着期许送出的那对梅花耳坠。

      或许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陆氏早已对丈夫死心,可为了不让一双儿女遭世人非议,她才不得不强撑着维持体面,如在刀尖行走一般煎熬度日。

      五年前,兰予带着纯真的笑颜将耳坠放进陆氏的妆奁,她怀揣着真挚的祝愿对陆氏道:
      “母亲,我希望你和父亲好好的。”

      “母亲,我希望你好好的。”
      五年后,兰予带着悔恨和心痛将耳坠从陆氏的妆奁取出,紧紧攥在手心的,除了那对梅花耳坠,还有她想要带陆氏摆脱禁锢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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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本周将掉落7000字,感兴趣的宝子可以先点收囤一囤噢,谢谢大家(强行摁头mua)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