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相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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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攸收走了兰予房里的书卷，可如今桌案上又堆满了许多写写画画的纸张。
其中，一本薄薄的蓝色册子在白纸黑字中格外显眼，江允珂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拿。
可不知想到什么，一只手僵在半空片刻，他又默默收回。
“未经允许，不准动我的东西。”耳边蓦然回响起这样一句话，他喉结滚动，假装不在意地坐下。
兰予忙着教织忆穿针引线，无暇顾及他的小动作，见江允珂进屋来，她只是投来一个略带歉意的浅笑：“请江大人稍坐片刻，很快就好了。”
他一个满脑子谋算的大男人哪里见过这些女儿家的小玩意，一时间竟也看得新鲜，不自觉便起身，拉过椅子坐到兰予身旁，兴致勃勃地看着一双纤纤玉手如花蝶般绕着丝线飞舞。
不同于在任何人面前的谨小慎微，兰予此刻眼里笑意盎然，神情明媚灵动，她本是生得清秀柔美，这样的一颦一笑更衬得她身上的矜贵又多了几分少女的鲜活。
若没有这些糟心事，她在沈府应当也是这副闲适自在模样吧。
江允珂莫名就想到那个雨夜，自己不由分说便粗鲁地将人从沈家掳走，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内疚之感。
是自己扰了她本该幸福自在的生活吧。
他垂眸暗想，眼里的光亮渐渐黯淡。
又思及她与林禹的婚约，方才她说希望宋攸早日放她回去成婚，究竟是权宜之计，还是真有此念呢......
越想越深，几乎将他的全部都陷入胡乱猜测之中，就连织忆告退离去他都浑然不觉。
直至耳边不断传来声声轻唤，他才从游离中回过神来。
“抱歉，让江大人久等了。”兰予一边替他斟茶，一边轻声解释，“可我早上先答应了织忆，要教她些针线活儿，小姑娘见你来更加心急，缝得更慢了，委屈大人等候多时。”
金辉迎窗，水雾似浮云升起，顿时茶香四溢扑鼻。
女子在侧温声细语，屋外偶有少女嬉笑，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人间美景。
他打心里向往这样的安逸悠哉，可惜，他知道这一切并不属于自己。
江允珂脸上泛起一丝苦笑，眼前的女子竟说委屈他等候多时。
他原本就是心有烦闷又无处可去，自己都不知为何而来，幸有兰予体贴邀他暂享片刻清闲，哪来委屈一说？
可这些心里话，天知地知便好，江允珂无奈地摇摇头，只得随意扯几句掩饰尴尬。
若论审问嫌犯，他是行家，若要闲话日常，着实太难为他。
见他支支吾吾大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兰予忍俊不禁。
她挪开视线，不去捕捉男子躲闪的目光，埋头继续整理手里的针线，若无其事道：“方才宋大人提及林家，我着实觉得蹊跷。我父亲虽在生意场上有几分谋算，但极不善人情世故，不怕大人笑话，他经商这么多年来其实没什么交心的朋友，倒是蒙骗算计他的居多。”
说到这里，她才缓缓抬起头来，眼底忧色浮现：“沈家，无非就是比旁人多几许银钱，可林相岂是在乎这点蝇头小利的人？这桩婚事，他若明摆着有所图我反倒安心，可他偏冠以情谊，我只怕这背后是场更大的算计。”
其实，她所思所虑与江允珂相差无几。
沈兰予了解沈秉昌，而江允珂则太了解林相。
可兰予没想到，待她语毕，对方竟冷不防地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你想嫁给林禹吗？”江允珂几乎是脱口而出，那半点不带犹豫的样子，好像他来此处的目的就是为了问此事。
话锋蓦然一转，兰予也听得一愣，不明所以道：“这叫什么胡话，我自是不愿的啊。”
要是愿意，她又何须费这么大劲儿以身入局。
如今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更没有回头路可走，若是此刻再低头应下婚事，将来只会更难堪。
得到她亲口否认的回答，江允珂紧锁的眉头立马不自觉舒展开来，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不少。
他将手边的茶盏举起，仰头一饮而尽，那模样好似是畅饮了一盅美酒，又抬眼对上兰予诧异的目光，他才擦了擦嘴角悠悠道：“既然不想嫁，那就不必对林家留情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兰予一脸疑惑，难道若是自己想嫁，他就会纵着林家不成？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方才兰予说有事找他不假，她关切陆氏的身体状况，一有机会便想再问上两句。
服用解药后的陆氏病情有所好转，渐渐恢复清醒，总算明显有了食欲。江允珂派去的小郎中很是尽心，每日都要将所见所闻一一汇报给奚舟，再由奚舟传达。
奚舟没什么耐心听那人喋喋不休，总是催促他拣关键的说，回来之后还要跟江允珂抱怨那人废话太多，听得他头疼。
兰予不禁想到织忆手里的那些点心，心下旋即明白为何奚舟嫌那小郎中耽误时间，嘴角勾起颇有深意的笑，宽慰道：“我只要知道她日渐康复就好了，总归这些也不是奚舟分内之事。”
“我的事就是他的分内之事。”江允珂下意识接过话来，说完又觉得不妥，连忙改口道：“我吩咐的事情都是他须得去做的。”
似乎并未察觉身旁人言语间哪里不对，兰予想到今日织忆捧着一竹篮的针线来找自己，涨红着脸嚷嚷着要兰予教她绣荷包。
笑问她为何要学这些时，织忆不满地嘟囔着说是做的答谢礼。
织忆平日里最是急躁闹腾，头一回在兰予身边乖巧得像只小白兔，她那专注的眼里泛着星光，兰予这才发觉，她竟也是个静得下心来的。
年少时青涩的纯真情感，对心有创伤之人何尝不是一剂良药。织忆的身世带给她太多悲痛，如今有人心愿给予她甘甜，兰予由衷替她欢喜。
再说身为姐姐的绣珠极善察言观色，恐怕她也早有察觉，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来奚舟应是个稳妥靠谱的。
江允珂不知身旁的女子在想什么，只见她杏眼似月，笑颜如蜜，尽管她有意掩饰，却也藏不住她上扬的嘴角，还以为是因自己刚刚那句话被她有心听了去，不由得窃喜。
可不能就这么愣愣地坐着，江允珂环顾四周，想找些轻松的话来说。
目光落到进门时看到的那本书，他如同抓到救命稻草。
“宋攸不是将书给收走了，这本是哪来的？”话音刚落，他就蹙起眉头，这话问得生硬，审问犯人的习惯根深蒂固，他咽了口唾沫，心虚地静静等待回应。
兰予顺着桌案看去，想了想道：“那是奚舟送来......”
宋攸将那本律令收走后，绣珠一时间没了书看，织忆见姐姐闷闷不乐，便去问奚舟能不能带本书来，那个荷包便是要给他的答谢礼。
不过，兰予并未将这背后的来龙去脉详尽告知，她担心旁人会曲解污名化两人之间的纯情，只说是自己有意教姐妹俩识字，奚舟好心帮忙才寻了本书来。
闻言，江允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指着书问道：“我能看看吗？”
“当然。”兰予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莫名觉得奇怪，这人往常都是我行我素，怎么一本书还得先问自己能不能看？
江允珂原本就只是随意找些闲话，哪里是真对那书感兴趣。
可当他看到书封上那几个字时，不由得手心渗出了冷汗，俊朗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黑，很是难看。
“这是奚舟拿来的？”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这反问的语气听得兰予心下一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书是早上送来的，那时兰予还未回来。
她进屋时，绣珠自己伏案练字，织忆则是捧着竹篮缠着她，故而兰予还未来得及细看是什么书。
江允珂阴冷的脸上神色复杂，指尖将书掐出折痕，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怒意，试探开口：“你看过了？”
“没有，只是绣珠翻过，说看不太懂，让我明日为她讲解，我还没来得及......”兰予不解，摇着头认真回忆当时的场景。
听到她否认，江允珂总算是松了口气，他又检查了一遍绣珠写过的那些纸张，确认都是寻常的字，这才彻底安心。
“这书不适合她看，明日我带本《论语》来，如何？”他投来询问的目光，似在征求兰予的意思。
女子识字启蒙多是是《女训》《女则》一类，江允珂却说要给绣珠看《论语》。
即便或许是因他暂且没有寻常女子启蒙读物，兰予听后还是面露欣喜，体贴道谢：“多谢大人，若是公务繁忙，遣人送来便好，不必大费周折亲自跑一趟。”
“我不忙。”江允珂垂眸小声答道。
他望着桌案上那些虽略显笨拙但工整清晰的文字，又想到方才兰予教织忆刺绣的模样，喃喃低语：“你好像很喜欢她们俩。”
兰予想了想，轻笑道：“可能是因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作伴吧，她们姐妹俩都是善良可人的好姑娘，叫人忍不住想待她们好。”
只有三人作伴吗。
突然想到什么，江允珂漆黑的瞳孔浮现笑意：“净云寺的事我已安排妥当了，过两日便会行动，你且先准备着吧。”
阳光斜照，覆在江允珂难得舒展开来的眉心，可下一刻，他脸上的笑转瞬即逝，紧紧攥着那本册子快步回明纪堂去。
那压根不是什么书，而是江允珂自己攥写的小记，里面全是他这些年来零零散散写下的只言片语。
为了不被人发觉，他并未使用大靖文字，而是鲜少有人懂的北梁文字。
北梁，一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地方。
北梁，一个让他心生怨念的地方。
，还差 